姜昙华对此不可置否,她双手放在身侧,离开的时候步子迈得飞快,但身形依旧极稳,而头顶的步摇底下的昙花吊坠,依旧晃动的依旧极为缓慢。
一步一步,摇曳生姿。
塔利亚见过许多次她得背影,这是一种极富有东方古韵的魅力,她丝毫不怀疑任何一个男人会为她的背影倾倒。
塔利亚凝视着她的背影片刻,在她即将踏上离开地底楼梯之时,方才开口问道:“昙华,你打算先从哪里找起?”
姜昙华并没有回头,她指指上头。
“你觉得罗宾躲在古堡之中?”塔利亚问道。
姜昙华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回过头正好对上塔利亚晦暗不明的双眸,她无奈道:“你可没给我什么用得上的情报,哪里这么快能有推测,我只不过是想先去补补妆,要不然,吓到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帅哥,我可是会愧疚的。”
塔利亚自然知道她在胡扯,但她不愿意说,她也不好逼问,只得装作听不懂,笑道:“你的妆容总是淡到让我觉得,你好像压根没有化妆,真的有必要补妆吗?”
姜昙华没有回答塔利亚,她的鞋尖一下一下踩在台阶之上,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阴冷地底,塔利亚也并未出言阻止。
“你真不打算派人跟着?”
拉尔斯一直站在另一侧,他一直沉默着,待姜昙华离开后方才开口问道。
“当然——不能不派人跟着。”塔利亚毫不犹豫说道,“父亲,我依旧不相信,她只是单纯来看看与刺客联盟合作项目的。”
拉尔斯拍拍塔利亚的肩膀,说道:“你做你认为需要做的事情,况且与教授的合作——并非长久之道。”
“父亲也觉得教授很危险?”塔利亚问道。
拉尔斯点头说道:“我们之中有谁是不危险的?坏蛋从不讲信用,暂时的利益可以让我们结盟,但无法让我们成为长久的朋友,终有一天我们之中有人会先背叛彼此。”
“父亲说的是。”
姜昙华回到客房中之时,背抵着反锁的门,掰着手指低头轻叹道:“一,二,三——七,七个,塔利亚,你为了防备我居然派出七个精英刺客,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辜负你对我的肯定了。”
她缓步走到浴室镜子前,拿起洗漱台上,她早就从行李箱里拿出的化妆品,真就对着镜子,磨磨蹭蹭化起妆来。
她对着眉毛与双眼勾勾画画,手十分之稳,手指在香水盖子上摩挲片刻,最后竟将香水别在另一侧本该放刀的位置。
她大摇大摆走出房门之时,七名刺客依旧一动不动隐藏在暗处,她早就知道刺客联盟成员的优良素质。
她磨蹭半个小时,本也只是为了让他们感到不痛快,也没真指望他们放松警惕。
但是她自有她的计策,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姜昙华装模作样从地下岩洞附近一路搜索,最后走到悬崖前头,她走到崖边低头看向,飞流直下的百米有余的瀑布,底下的湍急河流,要是旁人看见,定然觉得跳下去必然似无葬身之地。
若非杰森当时并没有别的选择,她也不会提出这个建议。
当然,即便她知道如何跳下瀑布也能存活,但她可没有兴趣作死,万一真就倒霉催的被岩石撞死,那也真是愿望。
她来到这儿只是为了测算,他跳下瀑布再通过河流,可能抵达的位置。
她双手环胸,闭上眼大脑之中充斥着哗哗水声,她并不觉得声音吵闹,反而水声的节奏让她心情分外平静,不消多时,脑海内出现的完整地图之中正确的位置,便被她画上红点。
她把地图存放到记忆宫殿里,属于它的位置之中。
现在,距离这些刺客跟踪她,已经过了足足两个小时 。
她相信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只不过长时间摸不着头脑的跟踪,总归会让他们之中几人,去向塔利亚汇报情况,让他们聪慧的首领来猜猜她究竟在做什么。
只是,塔利亚无论做出什么样的猜测,都不影响——十分钟后,她所有踪迹都会消失的干干净净。
刺客联盟有属于自己的猎犬,猎犬,善于通过气味寻找目标,但姜昙华摔碎在失踪地点的香水,彻底扰乱了猎犬的嗅觉。
“莫非,她想带着罗宾逃离沙漠?”拉尔斯皱着眉头说道。
塔利亚站在姜昙华屋内,仔细环顾四周之后,摇摇头说道:“据我所知,她就算把目标丢下,也舍不得这套茶壶。”
“只是一套茶壶而已,花纹再好看,再买不就行了。”拉尔斯表情极为不解。
塔利亚拿起其中一个杯子,用手指摩挲杯壁,摇头道:“我并没有查到这些瓷器的来历,想来不是什么古董,也看不出其中有什么门道,但或许,这就是中国人对于china带在骨子里的喜爱。”
塔利亚放下茶盏,透过窗外看向绿洲之外的沙漠,继续推测道:“当然茶壶并不能作为决定性的证据,但我可以肯定,她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带着一个神志不清的小鬼,徒步离开沙漠。”
“既然如此,你觉得她甩开守卫,是要做什么?”拉尔斯说道。
塔利亚伸出一根手指在红唇上点了两下,她的目光看着有些涣散,纯粹因为她在思考。
“没人喜欢被跟着,她发现刺客理应甩开他们,所以她并不一定是要逃跑,也逃不掉,父亲,既然如此,我倒觉得不必大费周章去寻找她,她总会回来的。”
塔利亚推测的并没有错,姜昙华早就知道,她无法带着杰森安然无恙离开刺客联盟的领地,不过,她所争取到的时间,总归能让她做出一些决定性的改变。
可怜的罗宾鸟,就算怀着怨气死去,也不该沦落为刺客联盟的工具。
她在寻找红点位置的过程中,地图也逐渐变得更加精细。
她轻松便在深林深处找到杰森托德,他背靠在树干之上,呼吸平稳双目紧闭。
他没有穿鞋,身上只有缠绕着的,带着未干涸水渍的绷带,脚掌长时间触碰参差不平的地面,怕是早就变得鲜血淋漓。
她将手指点在他柔软嘴唇之上,叹气道:“希望你是个幸运的孩子。”
姜昙华抱着昏睡的少年来到水源边上,她其实挺想粗暴地用水将她泼醒,这是最方便也最快捷的方式,她不这么做倒不是因为她‘善良’,只是因为她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并不希望留给他不好的印象。
塔利亚很在乎这个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既然如此,只要让这个孩子信任自己,她便可以利用他从塔利亚手里套取一些,她想要的信息。
说利用也不太合适,罗宾本就是个好孩子,他知道真相之后,一定愿意帮助她。
只不过在他恢复记忆之前,她还是不要说出太多真相的好。
她并不觉得善意的欺骗和利用,有什么不好的,毕竟——当年夏洛克也是这么做的。
她先是检查少年身上是否因为坠落瀑布底部,造成无法逆转的伤痕,或许是拉撒路之池的效用还没完全散去,他身上竟然连一处骨伤都没有,更让她惊讶的是,她本以为他血肉模糊的脚掌之上,除了干涸的血迹之外,伤口已经彻底愈合。
“在离开之前,我得想办法弄点儿池水的样本。”她皱着眉头说道。
沙漠之中即便是绿洲,夜里的温度也比外头要低上不少,为了不让杰森冻死。
她跪坐在地,让杰森的脑袋搁在她的大腿之上,将自己的温度分给他一半。
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柔顺的黑发,另一只手沾着清水,一点一点,点在他的嘴唇之上,耐心等待他的苏醒。
随着太阳苏醒,她所讨厌的灼热温度又将复萌。
与此同时,她膝盖上的脑袋动了动,她低下头看着他,只见日光透过树林的打在他的身上,光阴错落之间,他缓缓睁开比绿叶还要青翠的双眼。
他只是看着她,他的疯狂逐渐褪去之后,剩下的,只有新生儿对于世界的好奇。
那么纯澈,那么好看的双眸。
她忍不住用指尖,去触碰他漂亮的,让人发痒的睫毛。
他透过她指尖缝隙,看向她,问道,
“我们,见过吗?”
第5章
第五片荒漠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到哪里去。’
大多数时候,这些问题会被归到哲学范畴。
但小部分时候,除却无法思考只会啼哭的婴孩外,没有记忆却拥有思考能力的人,只是单纯想要知道非哲学意义上的答案,他们会试图付出一切,只为追寻真相。
他苏醒之时,脑海之中除却鲜红与铁锈味之外,所能够清晰感知到的,便只有一点一点被剥夺的呼吸,与不知节制被吸入鼻腔之中的古怪液体。
他感到无比痛苦,绿色的液体充斥在他眼前,除却依靠着双手扑腾水面,偶尔能够看到的清晰画面,他的世界都是糟糕透顶的绿色——
他想要离开这里,他要到上头去。
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身体的本能让他即便不知该如何做,也能通过肌肉记忆回到岸边,他赤足站在岸边,脚下参差不平的地面割的他脚掌生疼,但这比起他脑袋里快要爆炸的炸i弹来说,不过尔尔。
周围的恶魔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他不喜欢这样。
为首的恶魔头上长着白色的犄角,他像是看待满意的作品,点点头居然笑着说道:“看来效果很不错。”
古铜色皮肤的女人红唇像是烈焰一般灼得人眼疼,她不紧不慢走向他,鞋跟踩在地面发出踢踏声响,简直就像是炸i弹引爆的倒计时的滴答声一样,惹人惶恐。
他连连后退,眼前火光越来越盛,仿佛下一秒他就会被烈火吞没。
地狱之中的恶魔皆不怀好意。
他得逃。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必须要离开这里。
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所有阻拦他的人。
或许在别人看来,他就像是个疯子,又或许他本就是个疯子。
他一路狂奔,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跑得实在是太快,追来的人越来越少。
直到最后,四周只剩下他一人,没了人的追赶,他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
他停下扭动的头脖子,望着在大树阴影之下站着的女人。
他对上她的浅灰色的双眸,他歪歪脑袋眨眨眼,突然觉得内心所有的躁动不安,都在此刻消失殆尽。
她身着黑色旗袍,头顶发髻像是中国人特有的款式,盘得一丝不茍,即便她因为过于剧烈的运动,额头流下细密汗珠,她的发型也没有一丁点儿凌乱。
脑后圆形黑发之中插着长条形的银制发饰,看不到的部分没入黑发中,看得见的部分末端被雕刻成动物形状,远远的,他只隐约看见底端挂着花朵样式的吊坠。
她走向他的时候,无论步子多块,她脑后的花朵吊坠晃动的极为缓慢,她的步子很稳,脚底的黑色高跟
待到她走到他的面前,他方才看见,她反手握着未曾出鞘的匕首,刀鞘之上,与她的脸颊也因此染上污浊。
她身后地面之上躺着不少,穿着与他方才见过恶魔一样衣服的恶魔,她把匕首重新别回腿侧绑带之。
她杀死了恶魔。
还好,她这么漂亮的衣服与鞋子并未因此弄脏。
他靠近她,抬起手想要替他擦掉脸颊上的血迹,但又怕太过亵渎。
她像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使者。
所以,即便她说出的话,与他不记得的常识有悖,他也依旧愿意相信她。
他确实是疯了。
人能抓住地狱顶端悬挂下的蛛丝逃离,为何不能通过坠入更深处以来离开地狱?
他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死一次,但他绝不想被恶魔抓住。
他跳下瀑布坠入水中,溅出巨大的水花。
他没有死,他活下来了,他费力地游到岸边一路向着树林深处前行,即便前头有猛兽等着他,也好过回到地狱之中。
快了,马上就能离开了,他靠在树边沉沉睡去之前这么想着。
他再一次睁开双眼之时,又见到了她。
他躺在她柔软大腿之上,属于她的温度一点不剩传递到他的身体之中,她漂亮的手指正一下下抚摸着他的黑发,那么温柔,那么让人恋恋不舍。
她见到他睁开双眼,便停下手中动作,她歪着头,阳光透过树影婆娑,透过她的身侧,透过原本安安静静躺在肩膀上,但因为她侧着头又悬到空中花朵的花瓣之上,直直照射到他瞳孔之中。
有点刺眼,全然妨碍他看清她泛着温柔情绪的双眸。
她为什么要救他?他们明明素不相识。
不,或许只是他忘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他的睫毛,他忍住没有眨眼,反倒试图从她指尖缝隙,更加看清她因为缓缓低头,所以越来越近的脸。
“我们,见过吗?”
他忍不住问道。
她并没有笑,也没有恼怒,精致的脸蛋擦去血迹之后,面色极为寡淡素雅,却更让他心跳加速,她垂下眼眸,垂下脑袋,额头几乎快要碰到他的额头。
再近一点的吧,他想要触碰她。
但她却停在离他一公分左右的位置,她开口的时候,声音离他那么近。
她反问的时候语气平淡,她说道:“你觉得我们见过吗?”
他也不知怎么的,心底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他歉疚道:“对不起。”
她勾勾唇角,带着笑意开口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不记得了。”
“因为不记得,所以要道歉吗?”
他犹豫片刻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鼻尖之上落下一吻,她面上笑意更甚。
他察觉到脸颊之上染上一片灼热,她单手拖着他的背将他扶起,而后将他的脑袋按在她并不宽阔,但十分让人安心的肩膀之上,他清楚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不属于香水的香味。
她张开双臂紧紧抱着他,语气之中也沾染上几分欢快:“你肯定忘了,从前一定有很多人夸你可爱。”
他并没有反驳她,只是他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他忘了很多事情,但他几乎可以肯定,他是不招人喜欢的。
她的拥抱比沙漠之中的温度还要滚烫,她松开他的时候,他与她的灰色双眸视线齐平,这一次她清楚看清她银色簪子上头雕刻着的是一只鸟儿,鸟儿口中衔着银色链条下端,挂着一朵片片花瓣都能看清纹路的昙花。
她漂亮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看向他轻笑道:“杰森,你叫杰森托德。”
“杰森托德。”他重复着自己的名字,记忆在脑海之中快速闪现,但快到他压根来不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