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她还在!南山不由加紧了力度,似乎要把她融入自己骨髓里。
林悠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感受到他差点失去的后怕,感受到他热烈的情感。
她慢慢推开南山,清亮的眸子看着他,缓缓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眼睛从来都是迷蒙的,像似隔了一层,触不到底,南山从未看过她如此清明的样子,情绪热烈且外显。
十分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又要失去她一样,他心中一慌,右掌猛的托住她的后脑,左手拦腰拥住她,加深了这个吻。
就在这一瞬间,林悠呼吸被夺走,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吻又深又狠,像是压抑了许久,要把她吸食殆尽一般。
这一刻,冰寒与炙热融合,化成一池温柔的春水。
林悠放任着他的索取,她从未这样无所顾忌,如果可以,她愿永远沉沦。
可是,耳边环绕着众生噩梦般的哭喊声、咒骂声,无时不刻的敲击在她心上,恐慌与颤抖正在席卷天下。
林悠逐渐清醒过来,她欲用力推开南山,却不料他臂力惊人,一时竟也挣脱不开。
她轻启贝齿,重重一咬,腥甜的感觉瞬间盈满了口腔,南山吃痛,终于放开了她。
空气灌入胸肺,林悠得以大口呼吸起来,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红晕。
南山看着她微微发红的唇,眼眸亮晶晶的,他脸上虽然不显,可像快煮熟红透了的耳朵却暴露了他内心。
他以为自己太霸道,惹她生气了,有些紧张的看向她,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瞧他这副模样,林悠微微勾唇,别看他在外面油嘴滑舌,像个情场老手,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
这么好的人,自己却要辜负他了......她心下叹气,眼中盈满了不舍和伤悲,缓缓道:“是我对不起你。”
南山有些懵,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她为什么要和自己道歉?
林悠抹去溃堤的眼泪,对他展开一个灿若明星的笑容,犹如一朵盛开的昙花,清丽明艳却只有一瞬,像是人世间最凄美的景色。
一瞬后,她转身,决绝的往天机阵跳了下去。
“小悠!”
南山觉得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空了,手脚变得冰凉,他一瞬间福至心灵,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在与他诀别!
没有任何一刻比此刻的动作更快,他飞速扑了下去!
林悠早就料到了,她双手合十,催动着浑身灵力,四周严寒朝她涌动,几乎要将她冻僵,可她依然不停,直到面前凝结成一道厚重的冰墙,将天地生生割裂开来。
也将她与南山阻隔。
眼睫成冰,她颤抖着身体,骨骼都在“咯吱”作响,残破的白衣凝结了一层淡蓝的冰晶,衬着她白皙的脸庞,如琥珀般晶莹剔透,绽放异彩。
且不说南山失色,冥王阿荼也是心一沉,不由握紧了拳头,孟凡 直接呜咽起来,司命脸色十分苍白,心中万分不是滋味。
谢必安与范无救脸色大变,连呼吸在这一瞬都忘记了。
那些奔逃着的百姓,蓦然瞧见,在天边无尽黑暗中,这一抹唯一的流光溢彩。
“天神来救我们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而这一句,如同破石而出的绿芽,从她们心里牵出了一根名为“希望”的绳子。
众生不约而同匍匐而下,无惧无畏的参拜着她,一声声祈求,振聋发聩!
“求天神赐福,救汝生于厄难,已示福报,永追不舍!”
林悠微微勾唇,轻轻闭上了眼,她张开双臂,径直往天机阵眼坠落!
“不要!”
南山张口狂呼,疯了一般的敲击着冰墙,拳头砸出了斑斑血迹,却丝毫无济于事,他抽手利用灵力催热,钻心刺骨的冰寒却比不得他心凉的万分之一。
片刻,那道淡蓝的影子,彻底没入了天机阵中。
“不啊......”
南山心如刀绞,如同坠入了一个幽深的冰潭,嘴角有温热液体划过,他抬手摸了摸。
原来,人真的可以凭空吐血。
“轰然”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整个天际苍穹都为之颤抖。
天机阵如同一块巨型瓦砖,陡然碎裂,异形光波由中心往外迅速扩散,与其笼罩着的方圆之地尽数迸裂,出现无数巨大裂痕,房屋在瞬间化为齑粉,烟尘粉尘直冲云霄,以毁灭之势席卷开来。
忽地,天地间突然安静下来,疾风骤雨退却,天光乍现,驱散了一切寒芒黑暗,久违的太阳慢慢露出了一角,犹如黎明破晓。
世间归于平静,众生彻底渡过了这一场劫难。
曾经繁花似锦的京都,如今只成了一方平地。
刚刚失去家园的人们,个个被灰尘扑的灰头土脸,脸上却是洋溢着与狼狈不符的笑容,众人如释重负,匍匐在地感谢着“天神”的解救,喜极而泣。
而这万众喝彩的一刻,一个男人的哭声响彻天地,众生是得救了,可他......失去了他最爱的女人。
“天神”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人间。
第72章 值得吗
他看见了,林悠跳下去那一刻,还有一抹蓝色身影——是林子落。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薛方清闭了闭眼,将满腔情绪压了下去,轻声道,“还真是......林子落,当初我真应该半点活路都不给你留。”
“为何你们总是这样,不顾一切的做着这些无谓的事情,自我牺牲很伟大吗?”
他实在不理解:“在我看来,就是一些愚蠢的低级人而已。”
“啪”的一声,声音清脆,孟凡一掌扇在了他脸上,她虽然哭红了眼,眼神却是十分凌厉的,大声嗤道:“你懂什么!”
林姑娘如此义无反顾的牺牲自己,她绝不允许有人再耻笑她,何况,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难道要像你这样,为了一己私利,牺牲全天下的人才叫伟大?笑话!你自己眼脏便看什么都是脏的,觉得不自私的人根本不存在。”
“还妄想将大家与你同化!这样就能掩饰你犯过的错吗?自私愚昧!”
“都是因为你,才会酿成一个又一个的悲剧。”
“哈哈哈哈,自私愚昧?”薛方清大哭大笑,瞧着竟有几分疯癫的样子,“到底是谁愚昧啊?哈哈哈,没关系,人总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输家,不一定是我呢。”
他单拳用力一握,狠狠击在自己心房上。
孟凡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阿荼护在了身后。
很快,就见薛方清身子如灰焰,慢慢消散开去。
他竟然自裁了!
——
痛彻心扉的痛。
南山觉得,自己这一生一直都是活得稀里糊涂,笑从不达心,痛也只停于皮。
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骨骼连着神经都在抽痛。
“大人。”谢必安落在绵云上,低声唤他。
方才冰墙被震破之时,还好他眼疾手快接住了南山,不然南山必定会被余波所伤。
此刻他弓着身子蜷缩一处,雪白的脸上血迹斑斑,面色痛苦。
谢必安轻声叹气,见他现在这副模样,也没比被震伤好多少。
许久没有回应,谢必安心下又是叹气,将一个物什放到了他手里,轻声道:“大人,林姑娘的扇骨玉,在阵中......只找到了这个。”
冰凉的触感让谢必安一个激灵,他的手竟然比冷玉还凉,灵气也正在一点一点丧失。
他这是!
谢必安骇了一跳,忙运气给他输送灵力,怒道:“大人,您这是干什么?您快运功将灵力收回啊,不然会元气耗尽而亡的!”
“我没事,”嘶哑声音响起,许是听到“林姑娘”三个字,南山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抬手,将那扇骨分明的碧玉放至眼前。
玉身上镀的银层都消融了,那玉却像涅槃一般,更加青葱翠绿了。
忽的,就见一团绿色荧光幽幽从扇骨玉里冒了出来。
南山心中一紧,压住手的颤抖,轻轻触碰,只听“啵”一声,荧光碎裂,林悠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在耳边。
他呼吸一滞,起身转望四周,可那抹秀丽的身影,他终究是找不到了。
“南山,我其实刻薄淡漠,不善美言,从前不觉有何,可遇你之后,却时常觉得自己嘴拙,以下的话,虽不中听,却也发自肺腑。”
“我之死,你不必太过伤怀,本就是承你吉恩,才于这世间苟活。”
“能看尽人间花,赋予世间美,这赚来的时间,与你共携,我很庆幸。”
“虽然这样做很自私,但是这大概是佛祖所说的因果循环。”
“种如是因,结如是果。”
“我捡了一条命,你瞧,在这众生皆哀之时,偏偏就是我出了魂灯,偏偏就是我进得了天机阵,于拯救众生的我来说,这或许是一种殊荣。”
“所以,你该为我开心和自豪。”
“狗屁的殊荣!”他才不想听这些话,南山抬手就要把镯子摔出去,可手扬起半空,他又缓缓收回,恼恨她说的话,可终归还是舍不得。
清丽的声音依旧传来:
“你是听魂渡魂的神,人间需要你,有你在,我也能心安。”
“我好不容易救下的人,你要替我好好护着啊。”
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有的人则试图寻找比活着更伟大的意义,虽然从人性的角度来说,这个意义是不存在的。
可是,仍然有很多人坚持着,为这个意义而做出牺牲,这个意义姑且可以叫它志向。
林悠其实从未有过这个志向,在她看来,做任何事情,没有应不应该,只有值不值而已。
她觉得值得,便去做了。
南山从来都是明白她的,他恨的......只是她太过决绝,连半点机会都没给他。
“你这一番话,竟是将我最后的退路也截住了,”他苦笑一声,“还真是个嘴笨的,尽说些我不爱听的,你走的倒是潇洒......”
眼泪夺眶而出,他立刻掩面:“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丫头......”
她早就知道,自己会随她而去,便用芸芸众生压着他,用她的心安牵着他......
好狠!
“大人......”谢必安一直打量着南山的神色,看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林姑娘不在了,大人一心求死,他要如何能劝得住呢?
他不想失了林姑娘,最后连自家大人也失去了。
鼻子一酸,泪便顾涌了出来。
“哭什么?”
谢必安哭得正伤心,冷不丁被一掌拍了后脑勺,他委屈巴巴抬头,望向“凶手”,却见自家大人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他蓦得一喜,擦干眼泪,惊疑喊道:“大人?”
南山缓缓起身,驾着云往前走,道:“走吧,回幽冥司。”
“啊?”谢必安有些懵。
“再‘啊’就不用回去了。”南山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哦!马上来!”谢必安赶忙驾云跟上,心中却又惊疑不定,大人怎么好像一瞬间就走出来了,忽然变得如此平静?难道是因为林姑娘那番话?
心中诸多疑问,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大人的身体,他默默念诀,感受了一下南山的四周,见灵力终于不再外泄,谢必安心下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大人寻死的念头是止住了,只要好好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
第73章 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皑皑大雪又一次覆盖了整个京都,雪后清冷,太阳却依旧暖洋洋。
朱雀街上,积雪扫至一边,大大小小的摊位齐整摆放大路左右,中间来往商客络绎不绝,丝毫不畏严寒。
商贩们一边搓着手,一边卖力吆喝着,其中还夹杂几句闲聊:
“明日便是雪神日,听说今年的祭祀活动比往年都隆重。”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说道。
“是啊。”回话之人已经溜须花白,穿着大布棉袄,戴着厚棉帽,坐在布板凳上,瞧着精神尚佳,只是 左边空落落的裤管,让人心头一揪。
陈明是当年劫难的幸存者。
他揣着手叹道,“雪神逝去的第十年,当然需要严肃对待。”
思绪猛然飘回那个恐怖的日子,黑暗笼罩着整个大地,人们的脸上也被惊恐占据。
他不过是被石子绊了一下,便被无形之物割断了左腿!
人们都说是洪水来临,但他知道,那是比洪水可怕千倍百倍的东西。
要不是雪神......他失去的就不仅仅只是一条腿了。
“嗯!”少年郑重点头,又问,“陈伯,祭品可有准备好?要是不方便,我去替您采买些回来。”
“拜神的供香蜡烛、五果清酒我早都准备好了,放心吧,作为雪神最忠实的信徒,怎会忘了这等大事。”
少年笑笑,也对,陈伯对此最为重视,他不必担心的。
他瞧瞧四周,问道:“今日怎么没瞧见小雪?”
陈明环顾四周,轻轻叹气:“那小崽子一玩就不知时日,寒风,你替我去寻一寻吧,我帮你看着摊子。”
叫寒风的少年点头,转身去了。
与初雪不同,深冬的雪总是显得静谧些,像是净化了四季红尘过往,淡化了那些落花飞红的喧嚣,彻底沉浸了下来。
隔着朱雀街两条巷子口,一行脚印径直蔓延到一座琉璃庙宇前,跨过高高的门槛,脚印却戛然而止。
“沙沙”一声,有碎雪从屋檐上窸窸窣窣落下,寻声望去,就见一绯衣男子悠然侧卧其上,手肘支着脑袋,似在小憩。
微暖的阳光照在他光洁白皙的面庞上,乌黑长发斜落肩头,薄唇不点而朱,给这素净的雪色增添了一抹绮丽的色彩。
“啪”一下,一团雪球落在那暗纹锦衣上,碎落满衣。
男子却丝毫未有反应。
又见一颗雪球裹着强强劲风,朝他脸上袭去!
眼见着就要砸到他的鼻头,可就在这一刻,雪球蓦然停住了,男子缓缓睁眼,一双眸子漆黑如点墨,眸光清亮,像是将光芒全都吸纳进去了。
雪球应时化成无数雪花,轻轻飘落。
他低眉往下望去,就见漫天雪地中,一个裹着小花袄,梳着双环髻的小女娃正一脸凶神恶煞的瞪着自己,只不过她那张肉嘟嘟的小脸,完全削弱了此时的气势。
来了个漂亮的小娃娃,男子微微勾唇,笑道:“小娃娃,拿东西乱砸人可是不对的。”
小女娃眼神更加幽怨,冻得发红的小脸上,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道:“你为什么要躺在雪神殿上?雪神大人如此尊贵,你也太不尊重了吧!”
听了这话,他嘴角笑意更深,站起身来,轻巧一跃,转瞬便落在了女孩眼前,青丝拂面,衣袂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