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也劝过了,这种事没法子强求,于是心照不宣,干脆换了话题,“我爸说老家来人了,让我过来,晚上家里人一起吃个饭。”
寒暄两句,赵磊忽然不自在起来,垂眸道,“对了……那个,周遇跟她爸的事,等今晚回去,我会跟我爸好好说说。”
说到这,不禁抬头看谢臻,“你呢?你爸跟黄叔叔那个事……到底什么情况啊,你问了吗?”
“还没有,”对谢志强那个父亲,谢臻早就没了任何期待,即便谢志强真的跟黄波串通好了,也不会叫他意外,更何况,“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大概说不了几句,又会吵起来。”
如果争吵也能算作一种肌肉记忆,它似乎早已贯穿父子俩这些年的相处之中,想要忘了都难。
谢志强那个脾气,赵磊多少也有点印象,嗓音低下去,“也是,那要不然……先探探黄叔叔口风?”
“黄波?”提到那个名字,谢臻声音冷了几分,“这种事不光彩,他应该不会说实话。”
窗外,灰蒙蒙的一片,阴沉憋闷的天,还带着隐隐雷声。
暴雨将至,蝉鸣越发聒噪。
蝉鸣、微风、摇曳的树影……某一瞬,谢臻思绪拉回上午,周遇曾在树下问的那一句,“6月19号那天,会不会有其他变数?”
他还想起了寻找高空抛物的男人,涨红着脸骂骂咧咧,提及有人曾经在6月16号那天,从自家那层楼,往下扔烟头。
扔烟头的那个,极有可能就是黄波。
“16号那天,黄波好像去过我家,应该是那天见了……我爸。”
赵磊抬眼望着他,疑惑道,“黄叔叔16号上你家了?你怎么知道的?”
“小区里有人遇见了,16号那天有人从我家那层楼往下扔烟头,砸中人了,那人直到今天还在找丢烟头的人,被我遇上,”谢臻回忆着男人的描述,再一次印证了猜想,“听起来,扔烟头的应该就是黄波。”
“16号那天啊……”赵磊皱着眉,似乎在回忆时间,嘀咕一句,“那天,黄叔叔应该要上班啊。”
而后摇摇头,又道,“也不一定,他上班时间也能外出。”
话落,他蓦地一拍腿,似乎想到什么。
“我想起来了!黄叔叔喜欢随身揣个笔记本,记一些平时的行程啊、要紧的事,类似备忘录那意思吧,估计也是以前当记者留下的习惯。”
“其实,你要是想知道16号那天,黄叔叔是不是跟你爸见过面、聊过什么,那个本子里应该多少记了点东西。要不然……我借着我爸的由头,去找黄叔叔?搞不好能有机会看一眼,那个本子里到底写了什么?”
“黄波有个随身的笔记本,记录平时行程?”
傍晚时分,周遇和谢臻碰头,得知他从赵峰身上暂时没什么发现,反倒是关于黄波,有了点新消息。
“不对……”周遇想了想,否决了那个猜测,“那个本子里,应该没有16号的行程,至少不可能记录那天跟你爸见面的事。”
这件事根本见不得光,黄波应该不会愚蠢到留下记录,即便真的有,顶多是些语焉不详的东西,恐怕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等等——
其实笔记本里有没有6月16号的记录,压根不重要,重要的是6月19号那天的行程!
“还记得吗?6月19号那天,赵峰跟黄波见过面,而且是因为工作的事。”
关于这件事,两人从不同人口中,得到了相同答案,应该不是谎话。
换言之,6月19号见赵峰的行程,不需要遮遮掩掩——
“黄波那个笔记本里,应该会有19号当天的行程记录,他那天又见过赵峰……”
谢臻也反应过来,“他笔记本里的行程记录,能同时确认19号那天下午,黄波和赵峰两个人的行踪!”
赵峰也好,黄波也罢,他们到底有没有时间对谢云下手,答案可能就在那里头。
要拿到黄波的笔记本,却不能打草惊蛇并非易事,这个机会,直到周四晚上,终于被两人等到了。
赵磊虽提过想帮忙,可是周遇和谢臻并不想他卷得太深,一来,担心引发新的变数,二来,也无法向他解释笔记本的真正意义。
末了,请他帮了个小忙,打听黄波最近应酬的日子。
据说黄波酒量一般,却偏偏好这口。
平时很难有机会接近他,也只有饭局过后,待他喝得醉醺醺,自然会放松警惕。
今晚,黄波应酬的饭店位于淮阳市郊人造湖的岛心,名为“铜雀台” 。
“铜雀台”外观相当气派,六层高的主楼居中,连接着左右侧楼,主楼屋檐向上翘着,似飞鸟展翅,融入了本地徽派建筑的风韵。
往里走,大厅通透开阔,采用新中式装修风格,一侧是古色古香的凉亭,另一侧墙面上悬挂着巨幅字画。
字画底下,穿着旗袍的表演者正在弹奏琵琶,大多是那种来往宾客叫不出名字的曲调,却不耽误众人附庸风雅。
“铜雀台”是淮阳市内数一数二的高档饭店,位置虽然偏了点,胜在有格调,无论环境亦或是服务、菜品,都是本地最好的。
眼下,距离三公消费禁令出台还有两年,“铜雀台”接纳了 本地大部分高规格饭局,正门口车流不息,热闹非凡。
高耸的松树和精心修剪的小叶黄杨错落有致,装点着铜雀台正脸,景致别具一格。
周遇和谢臻在不远处的花坛等着,视角刚好避开了绿化带遮挡,能够将门口来往的情况纳入眼底,一清二楚。
等着等着,天色全然暗下来。
已经过了9点半。
周遇盯着铜雀台门口,车流依旧不停,不过到了这个时间点,基本走得多来得少。
距离黄波进去,已经快三个小时了,却始终没见他出来。
好似没有尽头的等待,催生出一股焦灼与不安来,她直勾勾盯着饭店正门,身体好似也被黏腻潮湿的夜风裹住、拽着一点点往下沉。
“是黄波,他出来了。”
谢臻声音响起的瞬间,她眼皮子一跳,心口莫名的慌。
第49章 第五次轮回
铜雀台正门口,包括黄波在内,一共六个男人,彼此拍着肩、搭着膀子,脚下虚浮,正说着些毫无营养的场面话。
没多久,两辆的士前后脚在面前停住。
一行人陆续上了车,周遇盯紧了黄波的身影,眼见他弯下腰,片刻过后,又直起身体,冲车里人摆摆手。
黄波居然落了单,进展倒是比想象中顺利。
送走了其他人,他也不急着动弹,在原地站了半晌,似乎想借着夜风缓缓酒劲,而后才迈开腿。
估计是真喝大了,身子晃得明显,那么一小段路,也磨蹭得厉害。
又一阵夜风卷过,树影婆娑,光线晦暗,铜雀台侧楼墙根下,两个身影正在悄然逼近彼此。
其中一人脚步突然加快。
霎时间,墙上那两个影子,迎面相撞!
黄波的手在空中挥舞着,试图抓住什么保持平衡,可惜落了空,最终一屁股跌在地上,酒劲加上突如其来的冲击,这一下,摔得他脑子直发懵。
好半晌,才缓过劲来,破口大骂,“草你妈的!走路不带眼睛?!”
一边骂,一边揉着后腰跟屁股,他这会儿连骨头缝都在疼,不知道是不是摔出什么了好歹来?
谁知,撞他那人早就不知所踪。
一腔怒火,还有那顿骂骂咧咧,最终,都被眼前一团空气全盘接收。
分神之际,飞到一旁的皮包被人无声无息捡走,他却浑然不觉。
周遇蹲在另一侧墙根底下,手里攥着刚刚拿到的皮包,留一只耳朵去听不远处黄波的动静,手上动作丝毫不停。
拉链扯开,手腕一翻——
包里的东西,一股脑摔在地上。
夹层里头还有些卡片之类的,也被通通掏了出来。
眼前草地上,躺着一个棕色皮夹,一包未开封的软中华,几张卡片叠在一块,有名片也有银行卡,还有那个……黑色软皮外封的笔记本!
“找到了吗?”谢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黄波走过来那会儿,他留心观察着,发觉对方衬衫和西裤口袋,都没有明显凸起。
夏天衣服薄,如果兜里揣着笔记本,多少能看出形状来,既然没有,说明大概率在包里,于是跟周遇商议好分工——
他假意去撞黄波,周遇等着捡包。
假如包里也没有,就再想别的办法,反正以黄波现在的状态,想从他身上拿到笔记本,早晚的事。
“找到了,在包里。”
周遇已然翻开了本子,借着手机打光,又下意识探头,余光瞥一眼黄波,见他正揉着后腰,嘴上倒是停了,估摸着再过会儿,他可能要起来了。
到那时候,黄波就会发现包丢了。
她心里着急,巴掌大小的软皮本子被翻动的速度也加快了,一页页字迹从眼前晃过,只瞧了个大概。
黄波的确有记录日常行程的习惯,可是有些只写了见面的日子、要见什么人,没有具体时间。
“本子里,没有16号那天黄波跟你爸见面的记录。”
说明6月16号那天,两人要么压根没见过,要么因为见不得光,黄波没留下记录。
谢臻并不在意这个,迅速往后翻,最终,停在了两页之后。
6.19:老赵、饭局
同样没写具体时间,更重要的是,“这一条,被黄波划掉了。”
周遇盯着那一道横杠,又将本子翻回去,发现先前也有几个行程,做了同样记号。
“大部分没有,只有个别几个行程被划掉了。”她嘀咕着。
这说明——
“6月19号那天,黄波根本就没见过赵峰!”谢臻望着那些潦草的字迹,眼神蓦地冷下来。
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黄波爬起来了,周遇赶忙把6月19号那一页行程拍下来。
笔记本、软中华、名片、银行卡……被她匆匆塞回去。
时间紧张,也顾不上卡片放回去的顺序对不对,反正只要没丢东西,估计黄波不会觉察到什么,至少,应该联想不到她跟谢臻身上。
一声轻响,皮包在空中划了道弧线,隐入草地。
黄波已经晃晃悠悠爬了起来,双手在身上摸了摸,才反应过来包不见了,又寻摸一圈,总算看见草丛半遮半掩下,那个长方形物件。
他走过去,弯腰拾起来,将包夹在腋下,拖着迟缓的脚步离开。
屏幕上仍是刚刚拍的那张照片,周遇视线落在上头,想着谢臻的话——
“19号那天,黄波根本就没见过赵峰!”
本子里只有小部分包含6月19号的行程被划掉,按理说,应该表示这天的行程失效,或者改期了?
换言之,关于19号那天的行踪,黄波撒谎了。
谢云死的那天,他跟赵峰压根就没见过彼此。
可是,黄波为什么要说谎?
帮赵峰做不在场证明?
还是说,恰恰相反,他承认19号那天下午见过赵峰,其实是为了利用赵峰,制造不在场证明?
难道,杀了谢云的人……真的是他吗?!
理由呢?
太阳穴突突跳起来,血管不受控地搏动,大脑仿佛瞬间短路似的,转不动了。
眼前这个局面到底意味着什么,周遇还没能搞懂。
双手无意识垂落,屏幕却还亮着,对着草地,骤然这么一晃——
“这个也是黄波包里的?”
谢臻盯着某一处,蹲下身将东西捡起来。
坏了!
估计是皮包夹层里的名片或是银行卡,刚刚把包还回去的时候太着急,把这张落下了。
周遇正要开口,却发觉谢臻反应不对。
他只看了一眼卡片,立刻扭头,别开视线,而后手开始发颤,一张脸也白了。
即便这里不够亮堂,也足够周遇看出他的脸,僵硬而苍白。
“怎么了,是什么?!”
霍地抽出那张“卡片”,周遇抬眼去看——
尺寸虽然差不多,可压根就不是名片或者银行卡,而是一张照片。
长相看得不甚清晰,因为是张侧脸照,脸颊还被短发挡住了一部分。
年纪应该不大,可能跟谢云差不多,或者稍微大一点?
她没看向镜头,姿态似乎很僵硬,身体蜷缩着,手臂环抱住膝盖。
这是一张半身照,由侧身角度拍摄。
最关键的是,照片里那个女孩,没穿衣服……
“听说他老婆身体一直不好,别看平时老老实实的,搞不好是憋坏了,心理变态呢!”
“不是说有些男的就喜欢小女孩嘛,那个老周兴许就是!”
周遇始终忘不了,十年前,6月19号那天谢云死后,关于父亲杀了她的流言里,最刺耳的那部分,就是怀疑他喜欢小女孩。
甚至某一瞬,连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父亲,对谢云、慧慧的关心,到底是不是夹杂着那些龌龊的念头?
直到此刻,周遇才恍然明白,的确有人就是喜欢小女孩。
是黄波!
那个几天前,还在楼道里大谈职业操守和理想,大放厥词的中年男人。
那个曾经当过记者的黄波。
那个五年前,用手中的笔,造谣她父亲恶意讨薪的人,现如今,又用镜头,践踏那个被剥掉衣衫的女孩。
第50章 第五次轮回
笔架山位于市中心东北侧,因为两座山峰耸立形如笔架得名,八十年代那会儿,淮阳市以这座山为主体建成了一座公园。
面积倒不大,胜在植被茂密、空气清新,地理位置也好,闹中取静,周边居民最喜欢周末过来爬爬山、锻炼腿脚。
自公园正门入口开始,有一条千层石阶直达山顶,不过,大多数人也就爬到半山腰凉亭处歇脚。
再往上,坡度便大起来,愿意爬的人自然少了。
这会儿日头正烈,又赶上礼拜五,山林间只稀稀拉拉散落着几个身影。
最后头,头发花白的老大爷腿脚尚且利索,一口气走上好一段路,末了,却也招架不住,停住脚,扶着树干,喘着气。
前头还有结伴同行的学生,一边走,一边打打闹闹,朝气蓬勃。
唯有最前方那个身影,与众不同,一味低着头,脚步匆忙。
那是黄波。
他步子迈得大,一双腿倒腾得也快,没多久,与身后人拉开了 距离,已经越过半山腰。
沿途风景依旧,脚下,石阶路却变得陡峭。
他双腿开始发软,呼吸也粗重起来。
煎熬了好半晌,终于爬到山顶。
日头毒,晒得黄波眼前一阵发黑,紧攥着的手机跟后背也经历了汗水“洗礼”,湿乎乎的,难受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