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贺清笳语气淡然。
“英雄所见略同。”罗由笑得意味深长。
贺清笳听后,表情淡漠,内心平静。罗由想要看好谁,跟她无关。况且,罗由想要看好谁,也未必会出手帮忙一把。
“贺娘子,为什么看好康王?”罗由问道。
“康王城府深沉,擅长隐忍,性情仁厚,杀伐果断,不计虚名,是守业的最佳人选。”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贺娘子对康王评价很高。”罗由笑道。
“罗先生,又为什么看好康王?”贺清笳反问道。
贺清笳猜测,虽然罗由不出终南山,但是他想要知道天下事,只需要告知一声夏太宗,夏太宗必定派了孙公公,屁颠屁颠地爬上终南山,如实相告。
“贺娘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假话就是,因为贺娘子看好康王,老朽就认可康王,毕竟贺娘子才是天命所归的紫薇星,奈何贺娘子对于名利看得太轻,如果不是被康王纠缠上,倒是随时可以落发为尼。”罗由打趣道,喝完第二碗桃夭茶。
老实说,贺清笳的煮茶手艺,非常对他的胃口。
倘若他和李纯简一样年轻,大概会争夺贺清笳。
“真话呢?”贺清笳漫不经心地问道,到底还是泄露了她的底气。
“真话就是,老朽无意中发现,康王并不简单,便留了心眼,一直关注着。”罗由笑眯眯,见贺清笳依然风轻云淡的样子,故意停顿片刻,方继续道:“不怪康王,是孙公公沉不住气,有一年奉命送小玩意,提了一嘴,说是溏心柿饼出自康王唯一的情人贺娘子之手。寻常人不会多想,但是你我都不普通。”
“罗先生抬举我了。”贺清笳轻叹道。
贺清笳此刻可以肯定,罗由没有将孙公公被李纯简收服之事,透露给夏太宗。不过,以罗由这吃不了亏的性子,必然会对夏太宗旁敲侧击,做足提醒的功夫。
“贺娘子,太子为什么不够胜任那个位置?”罗由问道,慢悠悠地喝完第三碗桃夭茶,桂花糕也跟着吃了两块,再怎么吃喝下去,晚膳可以省下来。
“不是太子不够胜任,而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贺清笳冷声道。
贺清笳的言外之意是,倘若没有南燕遗臣煞费苦心地逼迫贺清笳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大燕的安泰公主,太子李纯笷绝对能够顺利继承大统,而李纯简只能心安理得地做一个闲散亲王,否则两虎相争,生灵涂炭,大夏江山摇摇欲坠。
“太子重情,独宠一个病秧子,颇受长安娘子的爱戴。而且,他的深情,拿到了最丰厚的回报,这世上没有比范阳卢氏卢含笑更适合做太子妃甚至是皇后的人选。太子能够脱颖而出,入了夏太宗的眼,少不得卢含笑的出谋划策。毕竟,笼络女人,还是女人最懂。”贺清笳说了一大通话,此时才发觉,桃夭茶竟然被罗由喝完了,只能起身继续煮茶,耽搁一些时日,才继续着她并不喜欢又不得不尊重罗由的话题:“太子本身的能力也是出色的,接管了兵部、刑部、吏部,做的都是实事,不搞太多花样去折腾真正干活的底层小官。”
“所以,老朽这次要帮助太子,贺娘子不会反对吧,”罗由决定喝完这碗桃夭茶,应当回去了,笑得格外轻松。
终南山下的风光,纵使是盛世繁华,也终究不适应。
“罗先生,如果您是希望我左右一下康王的思考,我不愿意掺和其中。”贺清笳低声道,神情依旧冷漠。
有一句话,她幸好打住,没有凭着情绪说出来。
罗由不是真正地看好康王,否则就不会给予太子一次机会。人心肉长,总会偏向,无法避免,毕竟她和罗由都不是神仙。
“贺娘子,你觉得你在局外,我也觉得你在局外,可是你当真在局外吗?就像我躲在深山里头,还要被老友烦扰,只要动一动嘴皮子就入局了。因此,我和你一样,不乐意下棋,太费脑子。”罗由笑道。
“罗先生,南燕遗臣若是捣乱,我会阻止。”贺清笳认为自己说了一句废话,又不得不去解释,整个人顿时感觉到一丝疲惫。
等到南燕遗臣彻底死心那天,她就离开长安,远离是非。
哦不,她必须等待时机,让南燕遗臣彻底死心。
“贺娘子,很有担当,对帝位没有兴趣,倒是历史的损失。”罗由满意点头,搁下越州玉碗。
无论谁登基为帝,罗由可以不在意。
不过,罗由有私心,有生之年,替老友守住大夏。他对谢皇后的爱慕,早已不复存在。至于太子,他没有过多偏爱,怕的是老友日后会伤心罢了。
“贺娘子,多谢桃夭茶的款待,就不拿了。”罗由终于起身告辞,潇洒离开,消失在烟雨蒙蒙之中。
“罗先生,竟是内功深厚,夏太宗知道么。”贺清笳喃喃自语,摇头失笑。
第181章 贤名
晚膳时分,贺清笳只煮了羊肉汤饼,拿去年腌制的酱菜搭配。
虽然只是不起眼的酱菜,例如酱萝卜、酱黄瓜、酱藕片、酱香椿、酱豌豆、酱什锦,但是当时花费了贺清笳不少心血,光是挑挑拣拣食材,都是只要新鲜脆嫩之物,做足了七日一倒缸满三十日开缸的功夫。
绿筠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察觉出贺清笳的疲惫。
倒是带着篮羽厚脸皮蹭吃蹭喝不付钱的李纯简,搁下筷子两次,愁眉不展一次,最后干掉两大碗羊肉汤饼,被绿筠暗地里吐槽矫情。
晚膳过后,绿筠捎带两罐子酱菜跑大理寺。
李纯简趁机拉着贺清笳去了卧房,教篮羽目瞪口呆。
他家爷,为了紧紧把握住绿筠不在的时间,也忒心急了,这要是出丑怎么办。呸呸,他家爷,英勇神武,只会让贺娘子……
思及此,篮羽的脑袋被石头打中,疼得哎呦一声。
篮羽转过身子,欲哭无泪。胆敢在他的头上动手的,也只有他家爷。他家爷这是嫌弃他想入非非,他还不赶紧开溜。
“清笳,你今晚看起来很疲惫。”李纯简将贺清笳轻轻按在床榻上,把持了力道,揉捏贺清笳想的肩膀,眸光犹如烛火,明亮又温暖。
语罢,贺清笳一时失神,反应过来的时候才轻微点头。
她自认为,她和罗由不一样。她是真心不喜欢出门,更不喜欢应对毫无相关的人物,诸如罗由。罗由则是隐藏实力,让世人误以为不下终南山,事实上来去自如,避人耳目罢了。不过,罗由标榜的是与世无争,大大降低了关注度。
“清笳,是罗由吗?”李纯简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纯简知晓,只要他提问,贺清笳不会隐瞒。贺清笳擅长用阳谋,一直坦坦荡荡。可是,他觉得,他的问题,会让贺清笳不舒服,他又不得不问。
贺清笳听后,合上双眸,轻微点头。
今日的桃夭茶用量颇多,李纯简应当是从此处察觉出来的。如果不是必须要应付的贵客,贺清笳懒得拿出桃夭茶招待。桃夭茶的制作很复杂,贺清笳虽然时间多,但是有时候也想偷懒。
“清笳,罗由的话,你不必理会,他闲得无聊。”李纯简恼道。
李纯简说的是实话,罗由沉浸在过去的辉煌之中,自以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康王殿下,切莫轻敌,你还是要防备一下罗由。他之所以看得通透,是因为无欲无求,就连他与夏太宗之间的情谊,都是夏太宗努力争取过来的。我猜想,他年轻时候未必真正爱慕过谢皇后,只是帮助夏太宗追求谢皇后,满足谢皇后的少女情怀。”贺清笳说了一大通话,愈发感到疲劳,索性和衣倒下。明明姿态不雅,但是那清清冷冷的气质,当真是看不出半点邀请李纯简共赴巫山云雨的征兆,倒是令李纯简暗暗口干舌燥。
“清笳,我会提防罗由的。你要是睡不着,不如猜一猜罗由给阿耶出的主意。”李纯简故作轻松,枕着双臂,躺在贺清笳的身旁,实则耳根子发红发烫。
“挽回贤名,这是给你们下课题。”贺清笳淡淡地道。
她目前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个法子。
荧惑守心,天责帝君。如果玩文字游戏的话,此帝君没有点名道姓,未必是现在的帝君,可以是从前的帝君欠下孽债,也可以是未来的帝君将会铸成大错。
至于血雨,一场而已,没有造成直接伤害,可以用贤名慢慢弥补。
“清笳,这个课题,好头痛。”李纯简猝不及防地撒娇道。
如果完成得太出色,除了招致太子李纯笷、瑞王李纯筑、金城公主李纯筝的妒忌,还有夏太宗的猜疑。到时候,自己的贤名,一不小心,盖过夏太宗的贤名,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等着挨骂罚跪即可。
倘若敷衍一下,搞几个花里胡哨的噱头,可是大家不买账,便会变本加厉地还回去,让部分百姓说夏太宗的好话,一顶不孝的帽子降落下来,夏太宗从此可能厌恶上本人了。
“康王殿下,想不通就睡觉吧。”贺清笳打了一两个哈欠。
老实说,应对罗由,贺清笳浪费太多精力,当真犯困了。
“清笳,对不起。”李纯简吹灭了蜡烛,抱着贺清笳不撒手。
李纯简是睡不着的,思来想去,罗由多话,让贺清笳过度思考。
果然,不到一盏茶功夫,贺清笳发出微弱的鼻息声。
贤名?贤名有那么重要吗?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尝试过贤名的滋味。这次要赢得贤名,恐怕风头正盛,竟是不知道如何分散出去才显得不做作。
就这样思考着,李纯简不知不觉地进入梦乡。
李纯简梦见,一群圣贤,一点也不圣贤。
有的圣贤,好美酒,一年有半年是醉醺醺的,剩下半年用来当圣贤。有的圣贤喜欢养猫,路上捡一只,朋友送一只,家里生一窝,都不会抓老鼠,只吃新鲜小鱼。这位圣贤必须照顾了猫咪,才有空当圣贤。还有的圣贤,一年到头只沐浴一次,身上的虱子一抓一大把,吓跑了妻子儿女,当上孤家寡人之后才去做圣贤……
梦中的李纯简想不通,圣贤各种怪癖好,不如普通人正常。
可是,他被绿筠一声河东狮吼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然后挨了绿筠一顿结实的胖揍,才恍然大悟。贤名需要的是真性情,就是应该不如普通人,才能获得无限好感。说白了,让普通人知道夏太宗的伟大的同时,也感受到夏太宗的无奈。
“康王殿下,您是越挨打越兴奋么!”绿筠见李纯简忽然笑嘻嘻,愈发恼怒,咬牙切齿,惊动了刚刚熟睡的贺清笳也在所不惜。
“康王殿下,这是有好主意了。”贺清笳不想睁开眼睛,浑身上下透着慵懒气息,倒是将平时的冷清淡化些许,让人生出摧花的欲望。
李纯简大着胆子,吮吸一下贺清笳的唇瓣,然后逃之夭夭。
接着,怨歌行听得绿筠排山倒海的怒吼声。
第182章 性情
李纯简今日提前上早朝,亥时三刻便到了大明宫。
这是稀奇事。他向来是踩点卯时,气喘吁吁地跑入宣政殿,满朝文武百官就差他一人,挑不出半点错误,教夏太宗哭笑不得。
当夏太宗得知此事,颇为好奇,在退朝之前询问他。
李纯简持着玉笏,上前作揖,笑得纯良无害:“阿耶,儿臣今早想陪您一块儿用早膳。”
这又是稀奇事。李纯简平日里下了早朝跑得贼快,孙公公喊破了喉咙也叫不住他。久而久之,夏太宗察觉出猫腻,吩咐孙公公去悄悄查探一下,结果李纯简是在赶怨歌行的早饭。那怨歌行的早饭,多半是羊肉汤饼,能比得上御厨的手艺么,亏得李纯简百吃不厌,真是有了媳妇忘记阿耶。
“哟,跟贺娘子闹别扭了?”夏太宗调笑道。
“阿耶,清笳不会生气。”李纯简笑得神神秘秘。
于是,早朝过后,经常陪伴夏太宗吃早膳的太子李纯笷,自动自觉退出,瑞王李纯筑、金城公主李纯筝也非常识趣地不凑热闹,留够了李纯简和夏太宗独处的时间。
宜城公主倒是颇感兴趣,李纯简要整什么幺蛾子,居然不拉上她,可惜被孙公公提前打了招呼,只能回公主府睡懒觉。
早膳时分,胡麻粥、胡麻饼搭配凉拌猪耳、香油芥菜、椒麻蘑菇。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算得上丰盛一餐。但是,许多世家大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讲究格局,往往会铺张浪费。
李纯简也有这个毛病,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必定要绕道熙春楼,买一些精致茶点,配着那碗羊肉汤饼。
“阿耶,您太节俭了。”李纯简感慨万分。
“皇帝也是人,只有一个胃,能吃得下多少。况且,山珍海味吃起来油腻,不如一些地地道道的清爽小菜。那些做工复杂的玩意儿,还是留给富商消费,带动赋税。”夏太宗笑得开怀。
“阿耶,我与楼外楼的大掌柜有几分交情,不如我陪您吃几天饭菜,然后记下菜谱,卖给大掌柜,打出皇帝餐的噱头,给您争取贤名。”李纯简笑嘻嘻,桃花眼底一片清澈。
话音刚落,李纯简被夏太宗用食指敲了脑袋,假装疼得龇牙咧嘴,实则还有闲情逸致啃着胡麻饼。
夏太宗实在被李纯简这投机取巧的法子气笑了。
贤名课题,是罗由代替夏太宗,出给夏太宗的儿女,挽回名声多过试探,关键看这帮儿女如何思考。
李纯简想要敷衍,又怕做出来的课题太难看。当然,李纯简也可以认认真真地做课题,到时候太出色了,必定遭到李纯笷、李纯筑、李纯筝的排挤。
因此,李纯简决定先发制人,讲究一个快速,在李纯笷、李纯筑、李纯筝、李纯簌尚未反应过来就率先完成课题。这样,无论好坏,他的课题缺乏可比性,也就摆脱了苦恼。
“老五,朕一直觉得,六个儿女当中,属你最聪明,也最爱偷懒,明明可以发愤图强,却执着于追求一位冰山美人。”夏太宗打趣道。
李纯简听后,替夏太宗盛了一碗胡麻粥,摆出嬉皮笑脸的模样:“阿耶,我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要这么优秀干嘛,不是给人添堵。我就混账一点,做个闲散王爷,传出一段佳话,不祸害大夏子民即可。况且,历史上儿女各个出色得想要争夺皇位而闹得做父母不安心的例子还少么,您当我是在意与二哥、三哥、四姐、六妹之间的感情,不愿意伤了和气。”
“懒惰就懒惰,还说得如此清丽脱俗。”夏太宗嗔道。
语罢,李纯简啃着胡麻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在没有遇见贺清笳之前,李纯简更加混账,被夏太宗三天一小罚,五天一大罚,有时候气得夏太宗吃不下饭。
如今,他已经安分许多了,专门琢磨着在太仆寺上捞钱,无伤大雅,夏太宗听说后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水至清则无鱼,夏太宗认为,李纯简这是真性情。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五,你还是要争气一点。老大说没就没,老二、老三、老四也未必靠得住。”夏太宗忽然语重心长地道。
“阿耶,您这不是诅咒自己。”李纯简露出为难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