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樱忽然觉得手腕处剧烈疼痛起来,是浮玉国师开始解除连命袂了。
红色的丝线从二人之间蔓延,这丝线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冒着闪烁的微红,像是血管一般,细密又渗人。
当着红线从黎元樱身体里抽出的时候,她感觉到像是自己的生命在被抽干一般。
“师父!快住手!这样她会死的!”七郎的声音都变得嘶哑。
“师父,你答应过我的!”七郎变得哀求起来。
“别哭。”黎元樱看着七郎,定定地吐出这两个字。
随后,她掏出一把匕首,刺向浮玉国师的白玉面具。
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浮玉国师没有反应过来,咔嚓一声,他听到了面具碎裂的声音。
浮玉国师发出惨烈的尖叫,他捂着面具跪下,不停地嚎叫。
一股股黑烟从他的面具里冒出,浓烈又腥臭。
浮玉国师原本年轻的肌肤开始变成枯瘦如柴,然后慢慢褶皱,无数的皱纹爬上来,他在不停地失去生命,变成一个干枯的老人。
“师父……”七郎愣住了。
那红线忽然变得猖狂起来,本来生命是从黎元樱体内慢慢抽离,但这会儿开始变成从浮玉国师的体内流向黎元樱。
随后,这红线消散,变成一抹红烟消失。
“你这个——毒妇!”浮玉国师喉咙里发出低吼,他扑向黎元樱。
可是,黎元樱却一把将匕首刺向了他的胸口,浮玉国师僵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匕首处竟然没有一滴血,他就像是一具干尸一般立在原地。
浮玉国师脸上的白玉面具裂开,露出里面恶心的模样,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只有皱巴巴的皮肤贴在他的骨头上,他的头发也瞬间变白,眼珠浑浊,像是一位百岁老人一般。
“浮玉国师,你便是靠着这妖物活着的吧。”黎元樱将匕首从他胸口抽出,然后踢了踢掉在地上的面具。
“人妖同体。”黎元樱又轻笑了一声。
浮玉国师不甘心地干瞪着眼,慢慢倒下,嘴里呢喃着:“你——你是怎么——”
“你想问我是怎么看穿你的?”黎元樱耸耸肩,“这也不难,从你的言行来看,你是认识七郎的母亲的。你既然和妖族有如此深的渊源,作为人类,你的年龄是不合理的,那么只有可能你靠着什么东西活了上百年。思来想去,只能是你每天戴在身边的这个面具了。”
黎元樱赌了一把,这一次,她又赌对了。
连命袂。
连接着宿主和寄生,理论上是同生共死的,但是如果宿主的命是由别的东西维系的话,如果寄生死了,宿主也会被这别的东西给救回来。
黎元樱先骗浮玉国师解开了连命袂,而后一把将他的面具给碎了,导致他再也不可能通过面具复生。
浮玉国师看黎元樱在大阵之中,害怕她以自己为阵引重铸天链,这样他也会跟着死,所以,他才如此着急解开连命袂。
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大意了,但是却为时已晚,国师倒在冰凉的地面上,逐渐陷入死寂。
七郎见黎元樱没事,他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第一缕阳光照进了大阵,黎元樱知道,时机到了。
章卿尘冲进阵去,将妖丹送到黎元樱手里,她示意章卿尘离远点。
当阳光照到黎元樱手里的妖丹上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光从妖丹发出,黎元樱的背后显现出一朵巨大的梅花,那梅花转动着吸收着妖丹发出的光芒,然后愈来愈大。
白色的梅花在清晨显得清丽动人,那圣洁的光铺满整个长安,令人无不感叹。
黎元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她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
在这刺眼的光芒中,她隐约看见七郎那哀伤呼喊她的脸,但是她却无法在回应他。
这就是她的使命,从一生下来就注定的使命。
原来所谓的天链便是她的真身——梅花。
这梅花盛开在天地之间,吸引了众多灵气,那柔和的光辉所到之处便能净化污浊。万物生灵之灵气如同剔透的水流,汇成小溪汇成河流成为梅花的养分,让它变得更大。
盛乐仙子,妙灵仙子,普贤仙子受到了召唤,她们出现在空中,这时的她们已经完全褪去妖怪的模样。
“给我杀!”
就在此时,一个沉稳的男人的声音响起。
七郎循声望去,是帝君。
他带着伏羲族的大军攻入了长安,他身披甲胄,高举宝剑,身后是乌泱泱的士兵,杀气腾腾,箭已在弦,蓄势待发。
七郎想起了黎元樱和自己在伏羲庙宇里面看到的那张只剩了半边的壁画,画中的男仙官站在无数流血的尸体之上,满脸杀气地看着前方。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黎元樱已经开始以自己的肉身为媒介开启天链,如果阵法停下,她不仅会死,并且会前功尽弃。
七郎举起屠灵焰伞,开始朝伏羲大军袭来的方向 冲去。
古家人和章卿尘也朝着伏羲大军攻去。
天链还未完全铸完,他们必须联合起来保护黎元樱。
七郎不愿伤及自己的族人,他将伏羲族士兵打昏或者打伤,便不再继续下死手。屠灵焰伞抵挡住大部分伏羲士兵的攻击,晨曦中的长安沉浸在一片刀光剑影中。
伏羲帝君见七郎出手相帮外人,立刻暴怒,他亲自和七郎对战。
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伏羲帝君几个回合下来,渐渐败下阵来,他已经不是七郎的对手。
“太子,你可曾记得先帝对你的教诲?”伏羲帝君喘着气,恨恨地看着七郎。
“舅舅……”七郎唤着帝君。
这一声呼唤让帝君浑身一怔。
所谓的先帝,便是他的姐姐,现在的太子,便是他的侄子。
“我没有你这样的孽畜侄子。”帝君恨铁不成钢。
“舅舅,赵煜已经死了,我们要报的仇已经报了。”
“一个赵煜就能平息你心中的仇恨吗?先帝的命,伏羲族人的命,只不过一个区区赵煜就可以平息?”
“可是舅舅,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能重铸天链,三界回归和平,对于我们来说,也不枉一件好事!”
七郎举起屠灵焰伞,对着帝君,防止他继续靠近。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天上忽然落下梅花雨来。
天上的三位仙子,降下福泽神谕,所有的兵器都被这神谕化开,每个人都被裹上金色的光芒,不得动弹。
天链已经重铸了。
七郎看向黎元樱的方向,他赶紧朝她跑去。
七郎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必须尽快赶到她的身边。
当七郎靠近,便看见她瘦弱的身躯倒在阵中心,身形透明,像是肥皂泡一般,一碰就会消失一般。
七郎紧紧抱住黎元樱,他呼唤着她的名字:“绾绾,绾绾——”
黎元樱艰难地睁开眼,她伸出手,抚摸着七郎的脸。
一滴,两滴,泪水从七郎的眼睛里涌出。
就如同当日失去母亲一般,他又一次要面对这样的苦境。
“绾绾,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
“七郎,谢谢你替我挡住他们。”黎元樱的声音变得微弱。
这一次,他依旧说出了当日他曾经对母亲也说过的那句话。
“绾绾,快,叫我的名字,你说,以你真名换我性命,快!”七郎着急地催促着。
黎元樱脸上浮现出心疼又无奈的笑:“裴晚——”
“嗯。”七郎重重地点头,他示意黎元樱继续。
“我——我从未后悔过——嫁给你——裴晚。”
“不,不是这句话。”七郎几乎哀求着,“我求你,夫人,我求你。”
她轻轻摇了摇头。
七郎将她使劲抱住,似乎想要把她的身体融入自己:“绾绾,不要对我如此残忍,你不要这样。”
“我累了。”黎元樱轻声道。
她从出生到现在,肩上的使命终于消失了。
“唤我的名字,让我和你换命。快,绾绾,这句话不长,咱们说完再睡。”七郎的泪止不住往下掉,他声音哽咽起来,他祈求着,可是却得不到回应。
“我真的好累。”黎元樱靠着七郎的肩,感受着他身上那熟悉的气味,“我要睡了。”
渐渐地,她感觉到七郎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她陷入了黑暗。
*
等黎元樱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不周山的泉水床上。
七郎正焦急地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
“夫人,你终于醒了。”七郎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有死?”黎元樱有些不敢相信。
七郎点点头:“是的。”
听完七郎的解释,黎元樱才明白,在她昏迷过去之后,梅花变成五瓣,每一瓣花瓣都飞散进入五神的体内,除了盛乐仙子,妙灵仙子和普贤仙子,其他两个花瓣分别进入了他们俩的体内。
原来,她和七郎就是壁画上的男神官和女神官。
玉霄神和伏羲神。
在那花瓣进入黎元樱体内后,她便又恢复了身形,可是却陷入昏迷。七郎便把黎元樱带回了不周山。
她昏迷了整整半月,才醒了过来。
“那八幅壁画……”黎元樱想起来伏羲庙宇里面的壁画。
“是的,那就是我们的前生今世。”七郎的脸上满是温柔,他心里只有大劫之后的庆幸。
经历过百年的无神之日之后,人间又一次恢复了安宁。
“她们三位仙子呢?”
“已经回去各自的领地维持人妖之间的平衡了。”
黎元樱有些不悦,她本来放下的责任又一次担在了她的肩头。
“你我二人怎么办?”
七郎笑着:“九州有她们三个就行。我们只管去碧落海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你说呢?”
黎元樱九死一生,原以为自己肯定会死,现在捡回一条命,她自然是想要逃离这凡间尘世一段时日的。
见黎元樱不说话,七郎继续说:“我已将太子交给你父亲,你父亲也找到了黎元希,他们会想办法将他和太子换回来的。”
黎元樱仍旧不说话。
七郎又说:“你的章师兄在不周山疗养,终有一日,会有办法恢复原样。”
“你倒是都安排好了。”黎元樱捏了捏七郎的耳垂。
七郎觉得有些痒,他低头蹭着黎元樱的额头。
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
“所以,夫人,什么时候准备和我一起去碧落海?”
“去那里做什么?”
“过日子。听说那里适合养孩子。”
黎元樱脸红了起来,她瞧着七郎,然后又倒下去,用被褥遮挡了自己的脸:“再说吧。”
两人相视,温柔泛起笑。
*
自重铸天链之后,普贤仙子守黑水以北,妙灵仙子守黑水以南,盛乐仙子守长安区域,人和妖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争端,九州终于太平了下来。
伏羲庙宇的壁画终于被填满。
男神官以一己之力阻止了妖族进犯,女神官恢复五神位置,从此天下太平。
元明之境破碎之后,九州大地开始恢复生机,黄沙被绿色覆盖,遍地开出娇嫩的花儿,一切都开始蓬勃繁荣。
赵文琰当上了皇上,但是他没有子嗣,只能收养堂兄的孩子为太子,后宫虽有佳丽不少,但也都成了摆设。
冰夷带着章卿尘在不周山住下,远离尘世,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黎元樱和裴晚二人据说去了碧落海,那是一个世外桃源,在尘世之外,又在普世之中。
完。
2024年1月28日。
第74章 番外
章卿尘在里长安城不远处的小村庄找了一个歇脚的地方。这里早就被人废弃,正好可供他躲一躲。
这几日,他非常渴望鲜血,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他去周边的树林捕了一些野物。动物的鲜血能让他好受点,但是他最想要的却不是这些。
第二天,下了很大的雨,这破旧的房屋不堪重负,雨水便从破败之处落下来。
章卿尘在章府是从未受过这等苦的,现在,他不得不躲在人烟罕至的地方。这期间,章卿尘尝试过回章家,但是,守明卫却把他当做妖怪赶了出去。
他从小就和黎元樱一起习武,他很喜欢这个小师妹,但是,他一直没有突破男女之情。他总是感觉到自己和小师妹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而这道鸿沟在他自己变成妖物之后,他似乎有一些了解了。
章卿尘的世界一直都是非黑即白,人就是好的,妖就是坏的。他一直都以妖物为敌,誓死守护长安,这也是他作为守明卫的宗旨。
可当自己变成妖物的时候,他的信念开始动摇。
或许,并不是每一个妖都像是他所认为的那样无恶不作。
一日,他正准备出门找些野物,却看到有人站在门口,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这一袭红衣很眼熟。
是冰夷。
他现在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有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说话。
“这是给你的。”冰夷举起手里的玉壶。
章卿尘接了过来,妖香四溢,非常好闻。
“从不周山给你寻来的——灵鹿的血。”冰夷说,“对你恢复原貌有用,只是需要的时间很长,须得每三日喝一次,可能需要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治愈。”
章卿尘没想到冰夷竟然惦记着他,心里有些感动,他良久才挤出了两个字:“谢谢。”
这声音非常含糊浑浊,但也能勉强辨认。
“小事,不周山的灵鹿很多。你要是过得不好,你那个师妹肯定会担心,你师妹担心的话,我家殿下就会跟着受罪。我不过是为了殿下而已。”冰夷一副并不在意的表情。
章卿尘一口将鹿血饮下,他感觉到一股冰凉之感从胃部升腾,并扩散到全身,随后他又开始觉得浑身发热,燥热难忍。
“我过三天再来。”
说完冰夷便离开了。
章卿尘觉得浑身不适,他只有回去躺着。
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开始盼望冰夷下一次过来找他。
再过三日,冰夷来找他的时候,章卿尘给冰夷准备了一些鲜花。他从好远的地方采来,生怕花蔫了,便用水泡着,等冰夷看到这束花的时候,还是鲜嫩鲜嫩的。
这是冰夷第一次有人送她花,她有些欣喜,但又不想表露出来。
她只是红了脸说:“你师妹那样的女子才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我——我也就马马虎虎吧。”
章卿尘咧着嘴,虽然已经变成丑陋的妖怪,但他笑起来,还是有一些以前那憨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