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走散,与其困在五蕴炽盛之中,不如寻找解脱。”
师父说,“你这不叫寻找解脱,你叫逃避,走吧,佛不收你。”
他不甘。
但任凭他如何在佛前跪拜,甚至绝食,师父就是不收。
“你越这样,越证明你执念太深,你放不下,头磕破都没用。”
自那时。
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了魔。
他也生出了贪嗔痴,他妒自己的弟弟。
妒他只在余烟生命里出现了短暂的时间,就能收获他多年从未收获的快乐。
他更是刻意的避开他们不见。
直到今天夏。
他依旧在宁山,靠着没日没夜的学术研究,来压抑内心的情。
谁料就在三个月前,一通电话打在了他的手机上。
“尘儿,安儿要不行了,奶奶给他结了一桩婚,希望能冲冲喜,但他病得都起不来了,你回来帮着张罗一下婚礼。”
手机掉落在了地上,再捡起,“女方……”
“女方就是安儿一直去乡下找的那个丫头,余烟,安儿喜欢那丫头喜欢的不得了,现在就要我把他名下的资产给那丫头呢,唉……”
“找个没背景的丫头也好,省得那些个狼子野心,趁着我孙子病危,进来咱们家搞什么幺蛾子。”
……
那夜也下了不小的雨。
他连夜回家,就在这月明轩的藏宝阁。
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的凌祈安,在这里看着他为余烟定做的唐风嫁衣。
他却完全被内心的魔障所吞噬,抓着弟弟的领口:“你要毁了她的一生!”
凌祈安看着他笑,“哥,难得见你这么生气。”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凌祈安歪着头,有气无力的看着他,“我看不惯你。”
“你当初把余烟让给我接近,你无非是高高在上的怜悯我,反正我要死,我一死,余烟就是你的,你是这样想的吧?”
“这么些年,妈是很疼我,可奶奶、咱爸全都重视的是你,他们把一切好的都给你留着,爸利用我的才能做生意,也是为了给你铺路。”
“生为长子真好啊,父亲有你的时候,因为年轻,所以你没什么大病,等生我的时候,他吸烟酗酒,身体状态下滑,我就出毛病了。”
“当年妈怀我的时候,明明查出我不适合生下来,可奶奶和咱爸,还是要留下我,为什么他们要留下我啊?”
“留下我,哪怕留我活三十年,也能给凌家传宗接代是吧?”
“我从记事起,我面对那么多新鲜好玩的事儿却不能去做,你知道我多痛苦吗?我都那么痛苦了,可他们还妄想在我身上施加那么多的责任,一个个的,那么自私。”
“既然这样,我不好过,就都别好过,如果我不结这个婚,死了就是一把灰,等没几年,你顺利的把余烟娶进来,给凌家添个新人,谁还记得我呢?”
“我结婚,哪怕我死了,但我媳妇儿在这个家一天,你们就都会记得我。”
“然后呢,我也实在受不了,你摆着一副伪善的面孔来同情我,然后等我死了,你和余烟双宿双飞。”
“凌镜尘,你觉得你真喜欢余烟吗?喜欢怎么能克制住呢?能克制住的,都是因为不够喜欢。所以啊,既然你一开始选择善意疏远了余烟,那你就不要得到了……”
“你看不惯我,我可以接受!”他的情绪在凌祈安的一番话后彻底崩溃了,“但你为什么要毁了袅袅,她是无辜的!”
“她怎么就无辜了?她比你还可恶!但她具体怎么可恶的,我不会说,我要带进坟墓里。”
……
“叩叩——”
睡梦中,窗户被人匆匆扣响了。
余烟揉了揉眼睛,先是看了眼时间,半夜两点了都。
接着她开灯下床,拉开窗帘。
外面是佣人,“二少夫人,藏宝阁着火了,波及了东厢,快往西厢来了!”
当即余烟便清醒了,忙把窗户打开,“凌……大哥呢?”
“东厢没有大少爷的影子,可能晚上临时往宁山去了,您先从房里出来!”
余烟点点头,把许意也叫醒,两人披了个外套,匆匆离开了西厢。
折转了几道弯后,两人就马上顿住了脚步,漆黑的眸里印着巨大的火光。
许意惊了,“秋季天干,的确是容易着火,但怎么会这么大?”
余烟咽了咽,“凌寒山庄都是实木装修,容易蹿,只是……”
说着,她就往火蔓延的地方去了。
许意抓住了她:“你去干什么?”
“我在藏宝阁里放了个保险箱,我得看看有事没!”
“那现在也不能去,得等火灭了。”
凌寒山庄自然也考虑到了这样的事情发生,有专门的灭火系统,不用惊动消防。
甚至是明娥和于晴都不知道。
火也没有波及西厢,佣人通知余烟,也是为了她的安全,怕出现什么万一。
半个小时后,火就彻底熄灭了。
外面冷,余烟散走了佣人,也让许意回房继续睡,而她则打着手电去了藏宝阁。
月明轩的藏宝阁她看过,里面放着的都是凌祈安过去搜罗的各种新鲜物件,以及凌镜尘淘到的一些瓷器摆件。
进去以后,她还来不及看一眼这烧毁的阁楼,突然一道轻轻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她一顿,刚戒备的转过身,就被有力的手掌扯进了一个满是酒气的怀抱。
她刚借着手电的光看清是凌镜尘的脸。
男人的唇就压了下来,在她下唇上狠咬一口,她一激灵,手里的手电筒掉落。
男人的唇挪到了她的耳垂上,“余烟,问你个问题。”
第75章 眼前挚爱
突然的吻,就像电流措不及防的走过了全身,身子一下子就软了。
她下意识配合着扬起脖子,他的唇顺着她的耳根往脖颈蔓延,她问:“什么问题?”
“你有多爱祈安?”
他一边说,双手一边把她的腰部收紧,“现在,脑袋里还在想他吗?”
余烟眸子微微颤了下。
今下午,她穿婚纱去宗祠对着凌祈安说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大家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如果你在天有灵,就给我们托个梦。”
当时,明娥在,于晴在,景驰在,凌镜尘……自然也在。
“你觉得我爱吗?”余烟没回答,反问。
凌镜尘的吻顿了顿。
周围黑暗,但现在适应了夜色后,他看清了她的眸子。
就像漆黑的曜石落在了火焰里,那么热。
忽地,他眸子也热切的闪烁。
她眸内那燥热的火,是看着他有的。
他的手在她的蜜桃上狠狠掐了一把,“你不爱他,你嫁他干什么?”
余烟整个人都贴在了他怀里,头靠在他肩头,雄性气息与酒气,还有他平日身上那清淡的香气融杂,勾她的魂儿。
她好想说。
因为你的奶奶为了你凌家的未来,为了凌祈安的后代和身后事,以我母亲为饵,把我钓进了你的家门。
但她不能说。
她母亲的事,只有明娥与她知道,于晴都不知道。
明娥年纪大了,她拥有着无尽的财富,到了她这个年纪,她追求的已经不是“利”,而是“名”,是流芳百世。
现在的明娥不仅是凌家的家主,她还在社会的各个领域有着令人敬佩的头衔。
那些严肃的新闻频道、无比正式的场合,都经常能看见她的身影。
善良、和蔼、正义是她在外的底色。
若谁撕破了她的底色,毁了她晚年所追求的“流芳百世”,她一定会让对方付出毁灭性的代价。
所以,她哪怕知道明娥以她母亲相威胁的行为是恶的一种表现,但也必须帮着明娥,把这个“恶”给藏起来。
飞蛾扑火,死路一条。
她是飞蛾,明娥是冲天的火。
她不会脑热的去冲动,到最后毁掉母亲,毁掉自己。
所谓,想要爱,得先爱己身。
换个逻辑,若得不到想爱的爱人,那足够的爱自己,也就不会太过奢求和渴望心上人的爱,就能做到——“我爱我的,他过他的。”
思及此,换成了她主动,去追他的唇。
“为了钱,为了利。”她咬过他的薄唇,“有句话,你从没教过我,但生存,但别人教过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凌镜尘,我穷怕了,凌祈安给我打开了拥有泼天富贵的一扇门,我怎能不心动。”
一个无可反驳,十分有力的理由。
利,是人类永远追求的东西。
这东西,别说是让人放弃尊严、灵魂与爱,还能挑起常年的战火。
凌镜尘撤开了唇,抬手箍住了她的下巴,再次看她的眼睛。
即便这个理由很有力,可他不信。
“你年少时,曾有人挖你去做练习生,给的报酬不少,你那会儿,怎没有为了利出去?”
那是她十六岁时候的遇见的事情。
一位传媒公司的副总裁来宁山上香,她当时正好在打扫那处院落,就被那位副总裁看重了。
非常急切的希望她能和他公司签约,做练习生。
那位副总裁并未诓骗她,因那家公司,培养出了两批顶流团体。
余烟勾起笑意,也打量着眼前这张极为好看的脸。
为了你啊,镜尘哥哥。
去外地做练习生,日后出道,的确是一个很诱人的事情。
可哪有你诱人。
离开这宁山,就见不到他了。
“因为我也懒啊,我的人生目标就是,不劳而获得金山银山。”
她说的那么坦诚,没有一点心虚。
甚至,她说这话时的眼神,让他都觉得错愕。
那么热烈。
就像熊熊的火。
她到底在想什么。
余烟在想。
金山银山,不就是无数的宝藏吗,眼前的挚爱,是无价之宝。
凌镜尘三个字,就担得上——金山银山。
可男人揣测不了女人心,沉默半晌,问:“如果有一天,整个凌家都交到了你手上,那时你的目标,又要追求什么?”
随着这样的话,余烟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于晴与凌父老去,明娥百年。
她靠着凌祈安留给她的财产,一步步吞并凌氏,成为明娥那样的存在。
那么……
凌家是她的以后,眼前的男人……也是她的。
想想,都叫人激动。
都叫人觉得,这凌家牢笼,也是能熬一熬的。
她抬起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用力的去吻,“等钱得到的足够多时,试着谋爱。镜尘哥哥觉得,我这样安排,够不够好?”
男人一愣。
旋即眸光里闪烁起了类似希望的微光。
他双臂用力,把她抱在怀里,开始往更暗的地方去。
不一会儿,背贴上了冰冷的墙。
男人却解开他的纽扣,把她的手摁在了他火热的胸膛上。
随着她小脸狰狞起,发出一声娇嗔。
他的唇抵在她的耳廓,“谋爱?谋谁的爱?”
“全身都是我的味道,我的样子,你谋谁的爱?景驰?”
余烟额上冒出了一层细汗,同时心道,这男人果真心细如发。
若不是今晚景驰自爆,她根本不知道景驰对她有那种想法。
可他却看出来了。
“我不告诉你。”他说。
“不告诉我?”
男人带着挑衅的话说完。
余烟发出一声痛叫。
月光透过破掉的窗户照了进来。
地上的黑影,像云层被风吹过那般的涌动。
女人葱白的指甲在凌镜尘的背上留下了清晰的红痕。
男人又说,“不告诉我,那就一次一次……”
“总有一次,你这张嘴,会对我说实话。”
女人悦耳的笑声传来,“谁怕谁呢……”
不过两个多小时后。
余烟真的怕了。
这时来到了他的东厢,她累的瘫软在沙发上,他却又欺上来。
“凌镜尘……”
在脸上的汗被他擦掉后,她略有些委屈道,“宁山怎么就留了你呢?”
“还是说,你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回回都吃了药?”
男人发出沉沉的笑,“第一次见人,把自己比作药。”
第76章 欲盖弥彰
余烟眨了眨眸:“嗯?”
“药药小姐。”他突然先是吻了她一下,这样称呼她。
不知怎的,这话就戳了余烟的笑点。
她开始大笑。
男人也继续低声笑。
夜越来越深,外面的月色越来越亮,映入屋内,投射在男人的侧脸上。
余烟看着那棱角分明的脸。
停止笑声,说,“凌镜尘。”
男人也停下笑意,“嗯?”
“你……”
余烟轻轻喘了口气,眸瞳开始悄悄闪烁。
凌镜尘:“嗯。”
“你……”余烟又笑,“有没有喜欢过我啊?”
这话问过时,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凌镜尘的眸子忽然深沉,喉结用力的滚了滚。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我们的身体挺和谐的,不是吗?你是出于怎样的心情和我睡呢……”
余烟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看男人的神色。
可说着说着,话音就没什么力气了。
因他的表情,变得和过去那样冷冰冰的样子好像。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群众的眼睛的确是雪亮的,他若不笑,这张绝美的脸再加他那出尘的气质,真的让人觉得,他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祇。
就像过去他摆着这样的一张脸与她疏远的时候,她一下子就不知道该如何他接近了。
甚至过去,她情绪低落到极点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狗。
他温柔的放低他的姿态,抛开他贵公子的身份与她接近,她就会快乐的摇尾巴,围在他身边转。
若他释放他的清高冷傲,端起他的身架,她连头都不敢抬。
是。
她是会自卑。
但自卑给她带来的不是委屈。
是无能的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