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主上和这女子有要事相商,护住少女的绿衣女子行了个礼,自觉屏退。
殷不雪带着难以压制的怒气,声线自是有些发冷,“日后,也不用急着寻我。”
不去寻他……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怎不会急着去寻他?
殷姝有些委屈,“那你呢?你不回东厂了吗?”
见人眼眶微红,似又要哭出来,殷不雪转过身不去看她,默了一阵,他道:“殷不雪已经死了,东厂现在只有你这个小督主。”
殷姝扑朔几下蝶羽,“可是你没死……”
男子不说话了,空气中凝固几分冷滞。
殷姝伸出手心勾住了男子的袖袍,“哥哥,为何几日不见,你们都这样了……嬷嬷变得凶了,你为何也这样了?”
他们都瞒着她,瞒着她不知在做什么事情。
“你告诉我,哥哥……”
微凉的夜风循着窗棂的缝无声无息浸入,拂得室内那自高处倾斜下来的薄纱飞动,连淡弥的云雾也朦胧四散溢开。
方才她也是进来了才知道,这居室尽是这垂迤下来的轻纱,看着不大,可一直往里走,越过层层阻隔,便是柳暗花明,赫然矗立一座巨大的圆台。
圆台之上亦布着淡绯轻纱,圆台之下左右两侧置着矮几软垫。
她没想到,这雪月间二楼还有这样一处待客之地。
殷姝回过身来,却见面前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都要多的男子仍无回她话之意。
“哥哥,你是不是找到父亲母亲了?”少女试探性问,她不知除此之外,还能会是如何要事。
其实她和哥哥长得仅有那几分相似罢了,她一直知道,她和哥哥并非一母而出的兄妹,他们只有相同的父亲。
可这些年来,哥哥从不在她面前提及上一辈的源缘,嬷嬷也从不如此。
每每自己不甚提及之刻,哥哥都会冷冷板下脸来。
哥哥的异常,她甚至觉得,他是恨父亲母亲的。
果然,只见哥哥的面下一瞬冷了下来,殷不雪抿了抿唇,唤人想将殷姝带离时,却见一人慌措越过轻纱跑了进来。
“主上,太子来了!”
殷姝下意识一瑟缩,扬起头来,却见殷不雪面上是久违的笑意。
只是那笑,有些无端的阴恻,她从未见哥哥露出这副神情。
“哥哥……”
殷不雪回过神来,道:“太子来了,姝儿现在走不了了,好生藏在此处。”
说着,他抬手将那层面纱又覆在了少女面上,如此,瓷娃娃粉雕玉琢的娇颜被彻底遮掩。
殷姝捏了捏手心,在男子离开之际,勾住人袖袍嘱咐一句,“小心。”
殷不雪点了点头,旋即下了圆台。
厚重的门扉轻声打开,一道玄色身影款款而入。
待越过数米轻纱,矜骄清雅,却又冷傲薄情的男子似自云雾中现出身来。
殷不雪尊称一声,“太子殿下。”
言语虽是恭敬,可却无丝毫垂首行礼之意,姜宴卿对此似已见怪不怪。
“殷督主?”
姜宴卿缓缓勾唇,眸中含着淡淡的笑,可却不达心底。
“在此处相遇,孤当唤你如此?又或是一声殷公子?”
殷不雪笑了笑,“殿下是主,自然随殿下心意。”
姜宴卿面色无异,只见面前消失多日之人仍是那般模样,同为太监,殷不雪却又与阴气柔重的顾缨不一样,殷不雪身上更多的是一种男子的凌厉。
待视线与其相撞,姜宴卿冷如墨玉的眸微愣了一瞬。
旋即,他视线幽幽在房中掠了一圈,不出须臾,便沉顿在了远处圆台之上。
看来,是躲在那儿了。
姜宴卿唇间勾起一抹恣睢的弧度来,接着落在了对面男子的面上。
其人眸色无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眉眼与那相似,可秉性却截然不同……
殷姝当真是殷姝,竟比不上这哥哥的一点镇定自若。
香炉紫烟徐徐飘弥,幽香入鼻,殷不雪微抬了抬手,不过须臾,数位身着清冷美艳的女子踩着碎步掐着细腰晃近,其而手里呈的是琼浆玉露、珍馐果盘。
“今夜,”
殷不雪抬眼看着面前之人,“殿下可愿与殷某不醉不归?”
姜宴卿没说话,幽沉如寒星的眸迅疾掠过一道异色,旋即掀袍入坐。
几个额点花钿的女倌七窍玲珑心,她们想这就掐着自己那傲人的袅袅细腰往男子身旁凑近,可触及周身那清寒佞戾的气质,却又踌躇着止步不前。
如此深沉之人,绝非为了寻欢作乐,她们不敢轻易招惹。
“愣着干什么?”殷不雪冷冷一声:“酒既送来了,还杵着碍这位公子的眼?”
“……是。”
女倌们反应过来,精致美艳的面古怪纷呈,显然易见的不悦。
今日雪月间的贵客生得胜似仙人,又尊贵无双,极是不易终于瞧见人了,可却近不得身。
待刺鼻的脂粉之气尽数消散,殷不雪抬眼看着对面那尊贵无双的大姜储贰,问:“太子不喜这些胭脂俗粉?”
男子的话嗓音不大,可穿透有力,连躲在圆台之后的殷姝都听见了。
不知何故,柔软白嫩的指无端蜷紧了些,甚至无意识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姜宴卿如此应答。
旋即,便闻那清沉磁性的嗓音幽幽传来,“孤今日倒是瞧见一女子。”
姜宴卿眸中噙着笑,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挪逾冰寒,“倒却是姝妍无双。”
薄唇捻及“姝”字,微微加重了些,那围阻在圆台的轻纱帷幔竟荡开一圈涟漪。
男子眼底的笑加深了些,他佯装讶异,淡声问:“那台之上为何有异动?”
语罢,阴寒无声浸入,飘进来的细风携着珠帘叮铃脆响,在这隐晦旖旎居室里,殷姝只觉得心也跟着不断猛蹿。
完了!他竟这么快就发现了。
空气一瞬冷凝,殷姝咬紧唇瓣,连呼吸都不敢溢出声来。
正惊慌难安间,又闻姜宴卿说:“可是殷督主为孤备了何礼物?”
他终是舍得移开视线,将目光落至殷不雪面上,却见其仍是端得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殷某与殿下多日不见,今日确是为殿下精心备了一曲箜篌。请殿下稍待片刻。”
话音落下,殷姝心都停滞了,旋即自己捏紧的手心被身旁的姐姐握住,她眸光紧紧看着自己,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她,“可会什么?”
殷姝茫茫然眨了眨眼,盈盈干净的眸满是稚涩。
她什么都不会的……
当真如哥哥所说,要在太子面前弹奏一曲箜篌吗?
少女面纱底下的唇瓣微阖了阖,她想拒绝,可眼下,这里已被发现有人,再有什么异样,今夜怕是再难抽身。
思绪焦灼闹腾间,却见有人微撩开了面前的帷幔,接着,当真有小厮抬了两架乐器上来。
那乐器以玉石而制,清透若琉璃。
殷姝暗自想,这便是箜篌了。
来不及反应,面前的薄纱层层被撩开,微留朦胧霭霭的一层。
最后隔着的一层阻断,绘以白鹤仙云,清风微拂,似仙灵飞舞。
头顶琉璃光灯如雾氤氲,她怯怯抬眼一看,隐约能看见遥遥远处端坐的两道身影。
再微微一移,便能瞧见那玄黑的俊拔身影,纵使坐着,也难掩的矜贵无双。
察觉自己在想什么,殷姝连转开视线,将目光放至面前的箜篌之上。
当下之急,这难关如何度过……
“待会你佯装演奏模样便可,不过,那手尖儿莫碰到这弦了。”身旁女子嘱咐道。
殷姝凝重点了点头,明白接下来是要自己佯装拂弦,隔着这薄纱,再加上这距离,定难以发现。
一曲始,轻纱婀娜飞舞间,清扬乐曲宛转悠扬,朦胧可见少女那白腻纤细的玉指或拨弄,或轻挑,端的一副熟稔态势。
然那微阖的眸间,显是底气不足,殷姝心中盼着,什么时候结束……
不知熬了多久,总算末了,殷不雪一手击掌,示以无声赞扬。
姜宴卿眸光直勾勾盯着那处,含笑的眸看破不点破。
旋即,抬起修长的大掌也轻拍了拍。
殷姝幽幽吐口气来,得身旁女子提示后,极小心站立起身,跟在其身后踩着小碎步往门扉离开。
其间,她能感受到一道落在自己身上毫不掩饰的目光,隔着如此远,似也燙得她脊背发软,她不敢耽搁,捏紧了手心战战兢兢。
十步……五步,就在眼前了!
“等等,”
姜宴卿薄唇微微勾起,瞧着少女那纤细的背影,道,“姑娘不如为在下斟杯酒再走?”
殷姝骤然一惊,细腻白嫩的玉颈僵硬起来,而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是因男子的话彻底撞死在了膛腔之中。
胆战心惊的如此之久,果真是发现什么异样了吗?
她不敢轻易动作,但许久也未闻哥哥为自己开脱推辞,殷姝大抵是觉得在劫难逃了。
她捏紧手心缓缓转过身,遂即低头敛眸极妥帖福了个身。
少女的身姿玲珑娇俏,已初见的出水妩媚,姜宴卿瞧着其乖顺怯惧的模样,本就幽深的眼一瞬变得冰寒。
猫儿当真是顽劣,是要好好管教才好。
至于谁来管教?
姜宴卿直勾勾盯着人,薄唇缓缓捻出话来,“姑娘为何不语?”
殷姝心尖一颤,咬紧殷红唇瓣的贝齿更用力了些,她没有说出话来,是怕,怕姜宴卿一听自己的声音便认出自己是谁了。
正忐忑无措之际,身旁绿衣裳的姐姐适时出言:“两位大人,小妹面容难看,如是只能以面纱示人,再加上自小患有哑疾,也便有些胆小。二位大人莫见怪才好。”
说罢,她又拉了拉身旁的少女,“小妹,既得了这位公子的赏识,就莫要推辞了。”
殷姝怯怯抬起眼来,将眸光投向了坐于软垫上的殷不雪,见其给自己使了个眼色,那意思也是要自己上前去。
少女喉间微滚,细软指尖提着裙摆挪步上前。
甫一靠近,未闻见男子身上馥郁的中药味,倒是那淡凝的雪松香更浓了些。
殷姝不敢多想,浓长似蝶翼的羽睫微扑朔几下,便抬起素手执其男子面前的鎏金酒壶来。
而后雪白皓腕微压,清透香醇的酒酿淅沥自酒壶坠下,斟满了酒罇里。
待做完,殷姝细弱无声吐出一口气来,旋即极妥帖呈双手于腹间,行礼退却。
岂料还未起身,堆砌如花的粉色裙琚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被男子踩住,她惯性前屈,而后径直被男子长臂接住扑进了怀里。
“唔!”
好疼……
少女喉间无意识闷哼一声,鼻尖重重磕在男子肩膀,痛得她觉得自己鼻子要没了。
馥郁的冷香尽数将自己包围,殷姝迅疾反应过来,猛的抬起头,却见男子也敛着一双深邃锋利的眸看她。
头侧琉璃灯郎朗照人,渡亮了男子那清贵韫玉的俊美容颜,眉目如画,冷白的面精雕细琢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殷姝有些愣神,却见男子好看的唇角微扬起一丝弧度。
再想细看,却已是有些挪逾的恣睢来,“姑娘舍不得在下?何故如此投怀送抱?”
姜宴卿大掌悄然无息顺着少女的软背抚下,轻而易举便将娇娇软软的少女尽数收于怀中。
“既如此,那便留在此处陪在下喝几杯酒再走。”
第27章
微凉如丝的风似也因男子这句话荡了进来, 薄纱似云流水清扬慢舞,少女如墨青丝也与男子相绕纠缠不休。
从远处看, 两人如此的距离倒像是正交颈相拥,男子一席浓稠黑袍,将容颜如雪的面衬得几分冷厉和阴鸷,而其怀中窝着的少女身姿纤薄,尽显娇软。
殷姝忍着鼻尖痛意,微扬起头来,那双本就流盼春水的泠泠眼儿里此刻氤氲着淡淡水波涟漪。
他方才说什么?
少女指尖微蜷了蜷, 确定自己方才绝不是幻听。
她咬了咬唇,有些难以想象这听似有些轻挑话会从姜宴卿这般的如画神邸口中说出来……
失神间,两人呼吸缠绵, 少女如瀑青丝似上好的绸缎柔顺逶迤而下,最后尽数堆落在了男子那骨节分明的掌心里。
姜宴卿无意识微蜷了一蜷修长如玉的指节。
很轻, 很软。
随之而来的,是心底深处似有什么东西正以不可控的事态翻天覆地的的蔓延缠附。
他垂眸看着怀中少女, 隔着一层面纱,他似都能看见那柔腻莹澈的玉颊,粉雕玉琢,虽未施粉黛亦能窥见其出水芙蓉的娇美。
顺着那纤长雅媚的玉颈再往下,轻而易举便能将少女那盈盈一握的袅袅细柳尽收眼底。
霸道浓稠的玄黑衣袍覆掩在那潋滟的粉嫩之上,尽数掌控着怀中的小猫儿, 姜宴卿并不觉得碍眼, 反倒自心底升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和占有来。
这愉悦来得迅疾, 却漾及男子眼底, 荡出一丝柔情。
殷姝正是惊恐难耐,鼻尖又疼的厉害, 望着男子冷白锋利的下颌,她得以瞧见他那深邃得越发危险的幽眸。
转瞬一间,又是韫玉温润的清凉。
潋滟朦胧的隐晦光亮里,暧暧旖旎无声氤氲,可少女心却跳的厉害,她有些脊背发软。
跪坐伏在男子身上,这姿势让她难受,在这种情况下,与他的如此距离更让她有些害怕。
她微微挣扎一分,那禁锢自己的铁臂便是愈紧,她撼动不了半分。
少女粉唇微阖了阖,她想说出话来。
可她眼下又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