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劳你等上片刻,我去换身衣裳。”殷姝边说着,步履悄悄移动,却不急宦官嘴快。
“诶小督主,陛下还等着呢,老奴瞧着您这身衣裳并无不妥,请吧。”
姜贤忠腰压得更低,秽浊的眼珠一闪而过深沉的笑。
第34章
殷姝不得推脱, 苦涩一笑跟着人入了宫。
待及至宫门,天色正是亮堂, 她跟着前头的老宦官在恢宏磅礴的皇宫内畅通无阻,一路见着的宫女太监们见着她又极是恭敬的行礼。
战战巍巍的模样,令殷姝有些不适,她并非凶神恶煞之人……
待越过几道拱桥,亭台楼榭,两人到了一处雕栏画砌的宫殿,日光照在其上琉璃瓦上, 流转出富奢琳琅的光华。
然随着脚步逼近,殷姝听到一阵女子的叫声,那声音起先还是凄厉和苦楚, 可随着似抵过桌案的吱呀晃叽声,又是楚楚的吟/哦, 其中仍是氲着痛苦,却又含着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殷姝皱了皱眉头, 望向前侧的宦官,却见其已是习以为常,陪笑道:“陛下此刻……正忙着,还请小督主静待少时。”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耳间盈着那奇诡的女子喊声让她更为不适,只得脑中胡乱想着什么让自己思绪飞远。
正此时, 却闻殿内传出一道似含了沙砾般的声音。
“让殷爱卿进来。”
闻辛帝点到自己, 殷姝看了眼身侧的姜贤忠, 随即移开视线提脚朝殿门方向而去。
门口立着的两个宫女战兢将门打开来, 殷姝注意到两人的白皙的手背是皆是紫红的长痕,煞人的紧。
眸光微一流转, 殿内金碧辉煌,纵使白天,可明晃晃的宫灯仍是点了整整一排,翡丽明亮的似宝珠一般。
可这宫殿之内,又是泛着馥郁的脂粉味道,其中还裹挟着一种有些难闻的奇诡之味。
吱呀的晃叽愈演愈烈,那女子的声音已有些沙哑,啜泣的似马上要背过气去,转一瞬,便是男子有些佞邪的狰狞笑声。
这笑,与女子的哀戚哭声冗杂在一起愈显寒彻。
殷姝望着满室的奢靡酒醉,循着声音转过了身。
在看到屏风后头两道交叠身影的刹那,没忍住一惊,脚步后却几分。
她及时将喉间溢出的惊呼咽了下去,可没止住踉跄,一个不小心脚跟一磕,坐了下去。
那座屏透出的黑影还在继续起伏,似何种猛兽般。
殷姝脑袋有一瞬的发懵,她不明白辛帝和女子是在干什么,但脑子又浮想联翩到那夜在雪月间处处门窗禁闭的房内听见的。
她细细咽了口气,大抵明白从前听来的传闻,天子重/欲,尤爱美人,而现在应当便如临幸。
殷姝脑子乱七八糟想了许多东西,终想明白了帝王宠幸便等同于男女之事……
正思肘巫山为何女子这般痛苦时,屏风里头的动静已经停了。
殷姝赶紧自地上爬了起来,细软吸了口气,轻轻揉了一揉方才震疼的屁股,极恭敬的行礼。
“臣殷姝叩见陛下。”
又娇又软的声线纵使压低了些,亦是听了如春绦漾碧水那般撩人。
辛帝有一瞬心神荡然,裹了件外衫便自屏风后头现身,俊郎的面仍是如第一次在东宫所见的那般面白泛青,中气不足。
殷姝微蹙了蹙柳眉,不敢多看,试探问了一句,“不知陛下今日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转而闻辛帝笑了一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男子的身躯幽幽晃近,随着那股难闻之味的飘来,辛帝伸出手将叩跪在地的殷姝扶起。
被滚烫的大掌触及手臂,少女微有几分不适,她有些僵硬道了一声,“多谢陛下。”
蓦地,那铁钳竟顺着隔了衣裳的藕臂置了腕上,殷姝瞳孔紧缩,用了用力,想将自己的细腕自辛帝手中拿回来,却是有些不可撼动。
殷姝抬起眼来,瞧见人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如炬,带了些暗色。
“陛、陛下……”
辛帝笑了一声,总算放了手,道,“殷爱卿的手竟比朕的爱妃还要绵软凝脂几分。”
说者无意,然在殷姝听后,细弱的颈脖也僵住了,她不知该说什么,讪笑敛首敷衍过去,又赶紧将辛帝触及的手悄悄掩在了身后去。
待定过神,潋滟的水眸再一瞟,面前的黑影已顺着火红毛绒地毯一路辗转至那高处的罗汉榻上。
他道:“殷爱卿,今日叫你来,是为了商讨城中鬼火一事。这鬼火不时起了数月,近来是愈演愈烈!”
“以往此事朕交给了前殷提督调查,也便是你的哥哥,然他却意外遇袭。痛失一名猛将,朕这心里头亦是难以畅快。”
说着,辛帝睨了眼垂头矗立的殷姝,见其伤感不已,又道:“事已至此,但这鬼火之案亦是要查,查个水落石出,还天下一个交代!”
话锋一转,他朝殷姝道:“殷爱卿,此案交与你如何呀?”
看似询问可分明是不可置喙的命令和凌厉在里头,殷姝心惊胆战之外更是慌措不已。
自己德不配位怎能将此事调查好呢?她怎能接下这任务呀!
少女心跳得愈快,阖了阖唇瓣,急出言推脱,“陛下,臣……”
然话还没说出来呢,却见辛帝已偏过身,朝屏风后头斥了一声,“贱/人,还不快出来侍奉朕!”
伴君如伴虎,殷姝被辛帝突如而来的暴戾和刻薄吓得腿不禁一抖,心跳得更快。
少女捏紧了手心弱弱吸了口气,不敢再说话,立得规规矩矩循着合适的机会再做推辞。
不过稍稍,只见屏风后头迤迤行出一个女子来,殷姝纵无意端详其模样,可也总感觉女子死死正蹬着她。
顾盼盈盈的鹿眼一看,殷姝得见那女子的面容时不仅愕然,这不就是第一日上朝在宫门时向自己求救的少女吗?!
可眼下,她的眸光氲着锋锐的刺又带着难以压抑的凶狠和恨。
恨……
殷姝不知为何如此,但也大抵猜出她在埋怨自己为何那日不救她,可自己……
少女心尖苦涩,她没有办法相救。
殷姝慌措扑朔几下眼睫,敛下了头,不敢再与其对视。
室内的暖香似淡了些,可门窗禁闭的大殿,掺杂着数缕味道,仍是有些闷郁。
倏地,闻一道清脆的声音,殷姝微一瑟缩又没忍住抬眼一看,见辛帝一巴掌实实落在了少女身上。
她这才反应过来,那少女仅着一件薄纱,那清透的纱几乎掩不了任何,妙曼和霜雪几乎尽展于人前。
甚至比那日在雪月间撞见的姐姐还要多。
如此,她可以清晰看见那白皙曼妙的身体上布满了红痕和青紫。
很快,那少女扑通一声跪在了辛帝脚旁,“陛下恕罪!”
辛帝“哼”了一声,转而朝殷姝道:“殷爱卿,话朕已经说完了,爱卿若是没什么事便退下吧。”
沙砾却又沉重的话一字一句飘进了耳朵里,殷姝还想推辞自己去追查鬼火之案,却见辛帝长臂一捞,将跪在其脚边的女子拉坐到了他的身侧。
旋即,他那布满褶皱的熊爪又猛然笼住了女子的团酥!那女子痛叫一声,眼里蓄满了泪却也只能憋住。
殷姝这下是真的怕了,头皮都有些发麻,女儿家那地方他怎么能随意看了去呢还随意用熊爪去……
方才的力道定是不轻,少女隐隐觉自己被素绢锦绸勒藏的那处也泛出痛来。
殷姝怔怔望着女子含恨的锐眼,在自己咚咚不止的心跳声中,缓缓自粉唇间应出一声。
“臣告退。”
话音刚落,竟闻殿外宦官鸭着嗓子通传,“陛下,西厂顾督主求见!”
顾缨!
殷姝耳膜一震,全是如堕冰窖般严寒,前几日在东宫里不是听秦明说他跑了吗?
雪月间那日他是为了抓哥哥而来的,李钦也同自己说了,东厂里的太监福有亦是顾缨安插的细作。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大打开来,高大而熟悉的阴翳立在门口,遮挡住了射进来的光亮。
殷姝脚都在发软,本是天衣无缝的围剿,可西厂受了重创,他定是切齿痛恨,而今见了东厂提督的自己,怕是恨不得生生扒了一层皮!
愈发往深处想,少女粉润的小脸愈发的惨白,她提着脚僵硬朝外走,待错身时,却不知脚拌住了什么东西,一踉跄径直磕了下去。
“啊!”
膝盖震在冷硬的地砖上,这冲击震的她眼冒白光,滔天的痛意袭来,疼得眼眶顿时憋出了泪意。
她自知事发有异,回过头来,果见顾缨阴鸷着一双鹰眸乜着她,而顺着锦衣往下,他幽幽收回拌她摔下去的那只脚。
太可恶了!
少女想怒骂出声,或是狠狠逼问他如此混蛋行径,可触及顾缨那淬了毒的冰寒幽眸,却只能又将滔天的愤懑遏了下去。
她打不过他,若不是陛下在此,他怕是会弄死她!
如是,少女只得将委屈和忿忿埋进心底里去,昳丽的眼尾憋的愈发泛红。
出了殿门,引自己前来的宦官姜贤忠还候在外面等着,见身着素色云锦长袍的“小少年”出来,他上前迎接。
“小督主这是怎么了?面色怎如此难看?”
殷姝呆愣愣摇了摇头,如丝如缕的风拂在自己身上,总算荡去了些久处殿内的混沌和闷郁。
她深吸了口气,水波盈盈的明亮眼儿望向身侧的姜贤忠,却抿着唇没说话。
“小督主?”姜贤忠自然是个人精,大抵看出人有话要说。
殷姝回过神来,四处巡梭一阵,见附近无人,终嗫喏着问出,“顾督主素日常来寻陛下吗?”
两厂是明争暗斗,对外亦是厂宦奸佞的唾弃,可她知道,哥哥所在的东厂大多是背了西厂的骂声罢了,那些强掳杀掠,十里有九出自西厂之手!
得天子宠爱的西厂,更甚有了先斩后奏的特权,这些纵使是东厂也不可比的。
姜贤忠压低了些嗓子道:“老奴这就不知道了。”
殷姝抿着唇想了想,又问:“那陛、陛下他连着几日没上早朝,皆是在……是在忙方才那事吗?”
少女有些难以启齿,她这次亲眼所见,虽还没弄明白出个大概来,可屏风后头的些许残影是直冲冲的撞进了她的脑子,震撼不已。
却见姜贤忠立即隐晦莫深起来,“诶小督主,天子之事不可妄议!您年纪小,又……”
老宦官眸光在少女腰腹下那处不可言说的位置顿了顿,“反正,小督主下次得陛下召见莫看莫听便是。”
殷姝抿着唇,虽眼眸里盈满的还尽是懵懂的疑窦,但也凝重点了点头。
路愈走愈深,少女脑子却愈发思绪混乱起来,那事虽是解决了,可调查鬼火一案又该如何是好?
顾缨为何又安然无恙来找陛下了?若他恶人先告状,陛下又听信他的谗言……
正细细想着,却闻身旁老宦官隐晦提醒道:“小督主往后啊,还是少掺杂朝堂之事好,尤是莫与西厂作对。”
“不是老奴话多,而是顾督主那人太过叱咤,权倾朝野,若你的哥哥尚在,尚能与之周璇,而小督主您啊……”
话出,姜贤忠见旁侧的小少年眸色有些黯然,又急忙道:“老奴意思不是说小督主您无能,而是您太过心软良善,只怕,……不是对手。”
殷姝摇了摇唇,“我明白的,姜公公。”
姜哥哥是个好人,可若是哥哥还在,确实能让西厂忌惮三分,然事实上,眼下的东厂提督是自己……
若顾缨连着其他朝臣像今日绊倒自己那般,对东厂使阴招,届时自己还只能苦楚往肚子里咽吗?
殷姝惆怅着深深吐了口气,又闻姜贤忠道:“不过小督主,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一虎势单,众鸟遮日,这朝中除却两厂,还有几个皇子啊。”
骤然冷风拂面,殷姝顿下了脚步,偏头看向姜贤忠,却见其鸭着腰目光垂在地上。
“老奴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姜贤忠步履稍退,又道,“前头这条道左拐便可出宫门,小督主莫走错去了东宫啊。”
看似无意却字字又含循机,殷姝僵在原地,浸寒的冷意从脚底攀爬至四肢。
姜贤忠不愧是御前受宠的老宦官,这一路走来,他字字句句皆说在自己心底,更是三言两语便将自己蛰伏的不安和恐惧说了个明白,就连那自己想都不敢想却又呼之欲出的答案也洞察个彻底。
而且东厂有她这个小提督是寡不敌众,朝野亦是群狼环伺,若不寻个大腿傍着,只怕自己撑不了多久……
可内宫似海,又该寻谁“抱团”呢?
拂在面上的风愈发大了起来,刮得两旁枝丛绿叶乱坠。
殷姝视线凝着变换的天光,心底有了一个答案……
*
东宫望舒亭。
刘德全持着一封密函疾步朝湖心亭阁行去,猝然带着疾风将平和踩碎,引得珠帘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