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镇上呢。”桃花看着她端着木盆,里头堆满了衣裳,不由笑了,“又是去河边洗衣裳啊?”
“那可不,晨间清净些,懒得听她们叽叽喳喳,跟那枝头的麻雀似的,吵人得很。”吴招娣和他们一道走,她也算是和卫大虎一起长大的,小时候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上山下河玩耍,算是半个玩伴,没那般生疏。
走到河边,她和桃花挥别,笑着和卫大虎说:“得了空,把你家桃花带来我家耍耍,认个门啊。”
“回头就来。”卫大虎笑道。
带着媳妇去镇上,卫大虎可没打算走路,两个时辰的山路不得把她媳妇累着。他们走了一小段,停在一颗大树下,等了大概一刻钟,一辆牛车缓缓驶来,卫大虎连忙抬手招呼:“这儿,捎个人。”
车夫是个老头,是大河村下面的下游村村民,牛车板车上还坐着几个妇人,见卫大虎招手,车夫犹豫了下,这体型,他这牛可拉不动啊。
卫大虎好似知晓他在想啥,道:“就我媳妇一个,我走路。”
车夫这才停了下来,卫大虎忙把媳妇扶上去,挨着一个胳膊绑着白布条的年轻妇人身旁坐下。
就她身边空无一人。
桃花坐稳后,偷偷瞧了她一眼,年轻妇人面色憔悴,双唇都干裂了,她身上还带白,这是戴孝中呢。
年轻妇人见她在看自己,抿着唇往旁边挪了挪,桃花见此脸颊有些发烫,晓得她这是误会了,她没有嫌弃他她的意思,却不好解释,这一车人她都不认识。
牛车脚程并不快,何况还驮着这么些人,卫大虎牛高马大一人,真迈开步子走,比牛车还快些呢。
他一路和车夫搭话,晓得他去镇上这一趟,本村人他只收一文钱,外村人得收两文。说完,车夫装作不经意瞥了卫大虎一眼,见这魁梧汉子脸上没有不满,提着的心便松了下来。
卫大虎有意见啊,不过和他无关,他在想为啥他不能背着媳妇去镇上,牛车哪有他后背强,还不硌屁股。
好在桃花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然好歹也是一个小拳头落在坚硬的胸口,不捶上两拳不解气。
走路两个时辰,坐牛车要快一些,中途上了两个人,之后的路没再停歇,差不多一个半时辰就到了镇上。
给了车夫老大爷两文钱,卫大虎又问了他何时走,得知他没那么快折返,便和他约了时辰,等他们一等。
他们出发时是寅时七刻,到镇上已是辰时,正是镇上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挑着担买菜的汉子,蹲在街边寻了个地儿卖鸡蛋的婆子,还有坐在小马扎上卖小鸡仔的妇人,人挤人,人又挤人,一派热闹。
卫大虎带着桃花寻了个面摊,屁股还没挨着凳子,便张嘴喊道:“老板,来三大碗肉丝面!”
桃花在钱家当姑娘时,基本没有机会来镇上,家中活计都是她的,来镇上逛街这种好事一般落不着她头上。倒是有一次和娘一道来镇上,本想买个针头线脑,奈何身上没有银钱,她也不敢向娘张嘴,便只是跟着娘来镇上走了一遭,帮着拿些东西,半点没有去镇上“赶集”的快乐。
如今却截然不同,来镇上这一路是坐的牛车,半点没累着,出门啥样,现在还是啥样,汗都没有流一滴。更不说在镇上用朝食,坐在热闹非凡的大街面摊上,男人张嘴就是三大碗肉丝面,她却半点没有局促慌张,只因身上带足了银钱,能付得起。
虽然,也挺心疼就是了。
十文一碗的肉丝面,碗里只有三四条肉丝,汤底倒是不错,但面不多,以桃花的食量,夹个五六筷子便没了,属实算不得便宜。
素面要便宜些,七文钱一碗,一样的汤底,面瞧着差不多分量,几条肉丝便是三文钱,桃花咂舌不已,只觉做买卖属实能赚钱。
她却是不知晓,同样一碗面,两个面摊卖的价钱还不一样,有人手艺好,客人就好他这一口劲道的面或鲜美的汤底,人家就愿意多花两文吃他家的。
所以这面摊之间,同样的一碗素面,还有人卖十二三文一碗呢。
有钱人不在乎那几个铜板,没那般阔气的便也不追求多美味,相对就选便宜的摊子,所以价格即便不统一,也因两方迎的不是同一档次的客人,更没人说啥价格混乱之类的话。
这些桃花却是不知的,这碗肉丝面在她看来就顶贵了,十文呢,上次与娘来镇上,娘也只舍得买个杂粮馒头,土里刨食的泥腿子来镇上赶集,哪里会舍得大手笔花钱吃面啊。
两碗肉丝面也就勉强塞个牙缝,卫大虎都吃完了,桃花还捧着碗小口小口吃着,特别珍惜,看得卫大虎心里酸酸的。他媳妇就没过过啥好日子,瞧这小模样,一碗肉丝面就宝贝得不行。
他大手笔惯了,从来不亏待自己,就没啥省钱的想法,省啥啊,当然兜里有多少钱,就要全吃到肚子里去,银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存着不用就是一坨疙瘩,屁用没有。
他这般想,却不敢说给媳妇听,怕挨揪。
他媳妇可爱存银钱了,身上没钱她心里没底气,出个门都怯生生的,啥好看的都不敢看,更不敢想着买回家,说到底就是心里没有安全感。
吃完面,俩人先是去买了坛子,然后又去了集市买菜,还买了不少粗盐。乡下能做腌菜的人家不多,腌菜费盐,盐是个贵价东西,便是最便宜的粗盐,普通农户也舍不得用来腌菜,大舅家那个腌菜坛子,还是祖传下来的呢,可叫二舅好一通羡慕呢,当年分家的时候,他就没分到腌菜坛子。
所以桃花说想做腌菜时,她才会和爹说,若是爹觉得没必要,那她就不会再提。
原本还打算买些粮食回家,得存粮呢,但卫大虎说改日他再来镇上买,他脚程快,日后隔三差五就来镇上买两袋粮食,偶尔叫爹来买,父子俩岔开,这样不打眼。眼下山里头的地窖还没拾掇出来,他也打算近日去老屋先瞅瞅地窖再说。
便是外头已经有了要乱的苗头,这风也没那般快吹到定河镇来,谁叫他们这旮旯角偏僻呢,啥信儿都传得慢。
卫大虎把坛子和菜都放入背篓里,桃花掏钱给那个卖芥菜的年轻妇人,妇人伸手接银钱时露出腕上的细小银镯,卫大虎瞧见后心里怪不是滋味,他媳妇手腕空空啥都没有。
从集市出来,他便忍不住带着她去了首饰铺子,桃花不想进去,被他强行拉了进去。
进去瞅了瞅,金银首饰,啥花样的都有,瞧着也好看,卫大虎心痒痒的,瞧上了一支银簪,簪子上头有一朵桃花,瞧着很是好看。
可惜兜里银钱不够,去了一趟府城,卖野鹿自留的银子和媳妇给他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便是剩了些,定是不够买这支银簪的。卫大虎比桃花还失望,早知道就少吃两顿了,他摸了摸怀里放银钱的地方,不死心问掌柜:“这支簪卖价几何?”
掌柜并不因他们穿着而轻视半分,笑容温和道:“客人好眼光,这支银簪是新样式,做工十分精细,是府城里如今正流行的花样,故而卖十五两银子。”
十五两一根银簪子,桃花听得两眼发晕,忙去拽卫大虎的胳膊,生怕他倔劲儿来了非要买,有这银钱,咱买成粮食不好吗!都开始打老屋地窖的主意了,她是疯了才花十五两银子买银簪子!这价钱都能买金的了吧?啥花样啊这么贵价!
“走了,我不要。”见周围人都在看他们,桃花脸色绯红,下意识垂下脑袋,避开他们的目光。
十五两不就是半头带角的鹿吗,卫大虎在心头计算了下,嗯,还行。但眼下买不起,便只能顺着媳妇的力道出了首饰铺子。
他寻思回头再猎头鹿,或者去更深的山里转转,反正也要赚钱买粮,那多赚些买支银簪咋啦?
他又不是买不起!
【作者有话说】
看大家都说簪子贵,这个价格我可能真定高了t,t后文有些银钱上的掰扯,不好修文,你们就当它做工精妙,价格被府城的小姐夫人们哄抬起来,胜在花样新鲜,大虎又喜欢,算个心头好,就忽略了这事儿吧!(双手合十)
第46章 46
◎糖葫芦◎
今日来镇上, 除了买腌菜坛子,还有一个事儿,便是把那马脸衙役安置在定河镇的外宅给寻摸出来。故而, 从首饰铺子出来,卫大虎便带着媳妇找到了自己的小兄弟。
找小兄弟打听消息自然不能空着手,桃花便看他大手一挥买了十来个馒头,以为他这是又饿了,结果没曾想, 他把馒头全给了一个在路边乞讨的小乞丐。
小乞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洗, 一缕缕粘着泛着油光。他穿着褴褛,赤着脚,接馒头的十根手指头指甲缝里藏污纳垢,瞧着是邋遢模样,可一双眼睛却亮得很。
尤其是看见卫大虎,那就跟看见自己亲兄弟似的, 张嘴就是:“你咋又来了?”
“咋, 你还嫌我不成?”卫大虎把馒头全给了他,小乞丐看了一眼他身旁的桃花,见她面无异色,这才伸手接过,笑容欠欠的,“这是你媳妇啊?可真白,真好看啊, 配你有点白瞎了。”
卫大虎作势要把馒头夺回来, 小乞丐眼疾手快把馒头抱怀里, 看最新完结文加Qqun吴尔寺九呤吧衣灸贰起身就往巷子里跑去。这一番拿了东西就跑的架势, 属实把桃花看傻了,她扭头看向身旁的男人:“他,他怎么跑了?”
还有人能从虎口下夺食??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虎口夺食,除了桃花和爹。卫大虎低声与她说起上次的事儿,上回还有个小姑娘呢,和小乞儿一道的,乞丐也是一窝窝生存,不然一个小娃子咋可能长大,他们在外头乞讨来的食物定是要拿回去与人分享,等着便是。
桃花闻言点头,也不再那般心疼那几个馒头了。
不多时,小乞丐果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身上和他一样都脏兮兮的,她看见卫大虎,想来给他磕头,这是还记得上回他给的碎银子。
卫大虎伸手阻拦:“别磕,这回可没有碎银子。”
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卫大虎冲小乞丐使了个眼色,小乞丐便把妹妹拉到身后,把跟前的破碗递给她,叫她捧着。然后他才看向卫大虎,问道:“你这次又想打听啥?我先说好啊,我不是啥事都知晓,我这一天天也挺忙的,可没那么多时间去打听消息。”馒头是你自己要给的,打听不出啥也不能怪我,更不能要回去!
“还是那朱屠夫的事儿。”卫大虎蹲在他身旁,“你可知晓他在镇上有几个宅子?”
小乞丐表情微变,他挪了挪屁股,感觉痒痒,伸手挠了挠,“你这话啥意思,我咋听不太懂。”
卫大虎很上道:“五个肉包子。”
“他经常去的宅子有两个,一个在镇东,一个在镇西。”小乞丐屁屁也不挠了,身子端正坐直,以最真诚的表情回答最尊贵的客人。
“他家婆娘在哪个宅子?”卫大虎小心机问道。
小乞丐眼角抽抽,咋地,排除了这个,剩下哪个就是你要找的地儿是吧?堂堂九尺男儿,明明与天一般高大威武,心眼却跟那马蜂窝似的,亏他以前还觉得他傻呢!
他嘿嘿一乐,心说你这心眼可比不过朱屠夫的无耻,哥俩好般用肩膀撞了撞他臂膀:“朱屠夫的婆娘可没在镇上,她在乡下呢。他经常去的两个宅子,镇西的宅子里住着一个俏寡妇,镇东的宅子里住着一对儿娘俩,就不知哪个是你要寻的人了。”
自从上次这个傻大个朝他们乞讨的碗里丢了一块碎银子,他回去后便越想越不得劲儿,有种骗了傻子的羞愧感,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自在,当然,只有一点没有更多。这般别扭了两日,他连乞讨都没啥精神,心里琢磨了一番,瞧他似乎对那个朱屠夫很上心,他那几日便四处乞讨,反正他一个小乞丐,也没人会把他放在心上,顶多瞧见了吐两口口水,把他赶走呗。
那两处宅子便是他跟在朱屠夫身后,见他一连两日夜宿俏寡妇家,隔日却又带着镇东那母子去下馆子,那小子对他十分亲近,那俏丽妇人瞧他的眼神都牵着丝带着水,哎哟,别提多黏糊了。
可把他鸡皮疙瘩都给瞧出来了。
他以前也在集市那边儿乞讨过,自然见过朱屠夫的婆娘,那是个五大三粗的普通农妇,在铺子里卖猪肉,剁刀使得很是熟练,每次卖完了肉便和朱屠夫一道回村,好几次都是如此,故而他才肯定地说朱屠夫在镇上是没有宅子的,不然他婆娘咋可能日日回村,累死个人。
那两个宅子里住的都是朱屠夫的外室,其中一个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正经婆娘天天在铺子里辛苦卖猪肉,他倒好,婆娘辛辛苦苦赚来的银钱他拿去养外室和私生子,小乞丐觉得这人太不要脸了,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谴责,于是拉上了他大兄弟,把这些话全说给了他听。
卫大虎咂摸出味儿来,朱屠夫这是两头通吃的意思啊?
表面上是在帮着马脸衙役照顾他安置在定河镇的外室和私生子,实际上他背着马脸衙役和那个外室勾搭上了?眼神含水又牵丝,他小兄弟是这般形容的。
桃花站在一旁安静听他们说话,一个脏兮兮的小团子,一个强壮魁梧的大高个,蹲在一起凑头八卦,画面竟离谱中带着一丝和谐。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是半道认识的兄弟,卫大虎追加了十个杂粮馒头,小乞丐这才愿意带他去那两个宅子。
东西各两头,看起来是挺远的,但定河镇就那般大,能远到哪儿去?
小乞丐端着乞讨的破碗,身后跟着个小跟屁虫,兄妹俩一路沿街乞讨。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卫大虎带着桃花不时停下看看路边的摊子,卖啥的都有,路过一家杂货铺子时,桃花还进去买了针头线脑。
就这般边走边逛,两处宅子的位置卫大虎都记在了心里。
镇西那处宅子关着门,而镇东那一处,他们装作路过时,那家院门正好打开,一个身姿婀娜的年轻妇人穿戴精细,她手中牵着一个小男孩,母子二人瞧着是正要出门的样子。
卫大虎眼神好,隔着老远的距离,他看清了那个小子的长相。要不咋说马脸衙役敢叫朱屠夫带着私生子登门,实是这小子长得就不太像他,五官更像他旁边的亲娘,不过那一对招风耳却是和马脸衙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晓得这小子每次被朱屠夫抱着登门时,马脸衙役有没有用“这孩子和我长了对儿一样的招风耳,他们太有缘分了,瞧他实在亲切,忍不住想亲近”这种借口来哄骗他的夫人。
找到了地儿,卫大虎和乞丐兄妹俩暗自结算了十个杂粮馒头和五个肉包子的尾款,原地分道扬镳后,他喊住路边叫卖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三个糖葫芦,两个用油纸包好,剩下那个则递给了桃花。
桃花想说自己不吃糖葫芦,这是小娃子才吃的,却被卫大虎硬塞入手中,他用教育小娃子的语气语重心长道:“那两个是给狗子和满仓的,你就不要惦记了。”
桃花:“……我才没有惦记!”
“不惦记还一直瞅?”见四下无熟人,卫大虎伸手掐了把她的脸颊肉,心里美滋滋的,“小姑娘眼珠子都落上头了,还说不惦记。惦记也没用,你是大姐,得和弟弟们分着吃,可不准惦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