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舅家也在吃饭,他和陈三石捧着个装满稀粥的碗过来, 各自在屋檐下寻了个顺眼的位置蹲着:“我那瘸腿妹夫今儿去镇上了?那啥玩意儿, 真涨这么多?”他支支吾吾挤眉弄眼,反正他晓得大外甥听得明白。
卫大虎对说话不中听的二舅点了点头,想来二哥和他说了镇上的情形,他便不说了,商量的是去山里建屋的事儿:“老屋灶房里的墙塌了一半,得推了重建。加上灶房,咱起码得建十一间屋子, 工程量不小, 所以这些日子咱得住山上, 大哥二哥还有三石, 你们都要有心里准备。”
大家伙晓得要去深山里建屋子,但没仔细琢磨过,眼下一听要建十一间,都惊呼出声,又害怕被邻居听见,齐齐往嘴里灌了口稀粥堵住。陈大石也猛灌一口,咽下去后,压低声惊道:“咋要建这么多?”
卫大虎便掰起手指头给他们算:“我家就是四间,爹一间,我和桃花一间,我岳母一间,狗子和满仓一间。大舅你们家也是四间,大哥大嫂一间,二哥二嫂一间,三花一间,您二老一间,我都没算鸭蛋鹅蛋,小娃子就跟着爹娘睡一间。二舅家初步算的是两件,您和二舅母一间,三石那小子一间,这么全部算下来就是刚好十间屋子,算上灶房,不就是十一间。”
当然,他是往多了算,如今老屋那两间屋勉强也能睡人,但大舅他们都要建新房,他咋还能睡漏风的老房间?那两间,除了他爷生前那屋留着住人,另一间他准备用来放杂物,扁担箩筐筲箕锄头啥的,还有日常需要消耗的粮食,都能放里头。
其实要他说,一间灶房都少了,虽然是三家人一起住,但到时候肯定是各吃各的,各自开火,一间灶房哪里够使,别到了中午,家里的婆娘还得抢灶房。不过每家一个灶房不现实,顶多多砌两个灶头,到时各烧各家的灶,一起煮饭炒菜说不定还热闹些。
不过说到二舅家建两间房时,卫大虎犹豫了下,二舅还有个嫁出去的女儿大丫,在时下人的心里,姑娘嫁人便如泼出去的水,已经不是家里人了。卫大虎没有算上大丫姐,他到不是有这种想法,毕竟他小时候也是被大丫姐追着喂过饭的,心里咋可能没这个亲表姐?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算上,实是大丫姐的婆家他有些瞧不上,尤其是那个姐夫,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那人是个表面老实内里藏奸的,但耐不住二舅满意,大丫姐也稀罕,他那会儿年岁还不大,私下还说不同意这门婚事,被二舅揪着脑袋一通笑,说他小屁孩一个懂啥相看,反正最后这婚事是成了。
大丫姐嫁到吴家第二年,她就给夫家生了个儿子,生了娃后又要忙家里的事儿,她去年初二都没回娘家,只托人带了信儿一切都好。那会儿下着大雪,也不叫二舅二舅母去看她,说路滑难走,回头天气好了,寻了空她再回来看望爹娘。
今年卫大虎和桃花成亲,大丫也没带着男人和儿子回来,只托人送了礼。
想到这儿,卫大虎心里怪不得劲儿,总觉得不对啊,他大丫姐多孝顺个姑娘,便是初二有事给耽搁了,说回头回家看爹娘,定会回家。更别说他和桃花成亲,算算日子,再过不久,这都快到第二年的初二了,她咋还没回来?
卫大虎也是个大老粗,便是当时在心里嘀咕过,事后也没问过二舅和二舅母,如今寻思去山里建房子,犹豫要不要多建一间才想起这事儿。他扭头看二舅,问道:“二舅,大丫姐最近和你们联系没?家里要存粮的事儿您和二舅母和她通知没?”
“咋没通知,你从府城回来把事儿一说,隔天我和你二舅母就去她婆家亲自说了这事儿。”陈二舅想到这事儿还不太开心呢,他大老远亲自跑去通知亲家,结果人家不识好歹不说,还把他奚落一番,说他们夫妻想女儿来看便是,找啥存粮不存粮的借口。好生生的存啥粮啊,谁不晓得他们家田地多,一年到头也就指望着粮食下来缴了税好卖给粮商,不然他家这偌大家底是咋攒出来的?
存粮,他们咋可能愿意把粮食放在家里,新粮变陈粮,回头卖出去都要折价!
陈二舅被他一通呛声,气得一张老脸憋通红,都有些下不来台了。走这么远路,到了女儿婆家,水没喝上一口,却遭来亲家一阵阴阳怪气。反正那日是饭也没吃一顿,被女儿拉去屋里说了会儿话,他们两口子就告辞了。
这些事他都没回来说过,半点口风没露,他这人有点好面子,不敢让大哥晓得他在亲家那头碰了一鼻子灰,担心被笑话,被骂。当初是他瞧上了吴家兄弟多,有个啥事有人帮衬,他哥那会儿还劝他,说吴家家大业大,许是不愁吃,但人多事也多,大丫单纯,嫁去他们家日子怕是过得不爽快。
他那会儿哪能听见去啊?他和婆娘就生了一儿一女,家中人口少,清净,他一直羡慕大哥家人多热闹,吃个饭桌子都坐不下,院里一天到晚都有人,瞧着便兴旺。他没馋吴家家资丰厚,但他馋吴家兄弟姊妹多,媒婆也是千夸万赞,吴家好啊,是小沟村出了名的和睦人家,一家子兄弟没红过脸,感情好着呢。那吴老二的爹娘也是性子和善的老人,有能耐,家里田地多,年年出息能卖不少银子,偌大家业,他们二老还半点不偏心,闺女嫁进去定是过享福日子!
他闺女瞧着是享了福的,人比在家当姑娘时要圆润许多,就是怀着孕瞧着气色不咋地,他和婆娘也担心她在婆家过得不好,还仔细瞅了她一双手,细嫩得很,不像干了力气活儿。
因此,他们夫妻虽是吃了一肚子气,但想着人家家大业大,有点性子咋了,虽然说话不好听,但看在闺女没受苦的份上,便忍下了这口气。
不过到底是忍着,心里不痛快,如今说起这事儿,他脸色也不咋好,摆摆手道:“吴家祖产多,他们家日子过得一直比村里人要好,院墙也高,我们喝稀粥的操心他们吃干饭的做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还不如瘦死的骆驼呢,操心马干啥。”他这话说的充满怨气,院里谁听不出来,陈二舅也不管他们听没听出来,对大外甥道:“我家就建两间,不用想你大丫姐,她自个有家呢!”
卫大虎见二舅都发话了,便不再纠结事儿,他心里头也明白,二舅去亲家家许是没落着啥好话,但这毕竟是他们家的家事,他自个不愿意说,他自然也不会讨嫌去问,只要晓得大丫姐日子过得还成就行,当他看走眼了罢。
不操心大丫姐了,接下来便是商量着大嫂和二嫂谁一道进山,卫大虎的意思是大嫂一道去,虽然大嫂灶房活计不咋样,但他媳妇厉害啊,大嫂帮着烧火打下手就成,她是个扛惯了锄头的妇人,有把子力气,回头缺人手,还能叫大嫂顶上,据个木头劈个柴,帮忙搬抬递点东西啥的都可以。
不过这些他没说,只敢在心头想想,担心大哥冲他挥拳头,毕竟谁的媳妇谁心疼不是?他虽然惦记着大嫂那把子力气,但也晓得桃花活儿也不轻,卖力气干活缺不得油水,一日三餐也得吃足了,灶头活计瞧着轻松,可亲自去尝试了才晓得做饭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围着灶头转来转去也累着呢。所以他没想过叫她媳妇搬搬抬抬,不是他有私心,好吧,他还是有一点私心,但做饭这活儿也不轻松啊,咋可能还有心力干别的。
至于二嫂,小丫还小,正是吃奶离不得娘的年纪,卫大虎咋可能叫二嫂进山,娃子可离不得她。
他属意大嫂进山,这般桃花也有个可以唠嗑的人,山中孤寂,日子也没这般难熬。如今就看大嫂能不能狠下心丢下两个娃了,这回是不可能带着娃子进山,他们是去干正事,抽不出手照顾他们。
“大嫂,你的意思?”卫大虎看向方秋燕。
方秋燕下意识看向他们屋,鸭蛋和鹅蛋不晓得在玩啥,开心得哇哇大叫。她晓得这次进山三五日回不来,十来间屋子呢,怕是砍树都要砍好几日,老二会点木匠活儿,农闲时他们兄弟也给人建过房子,可甭管他们多厉害,人手满打满算加上她才五个人,便是他们再能干,一天也只能干那点活儿,没个个把月别想下山。
可这是大事,关乎性命的大事,大虎都发话了,她个当嫂子的咋能在这时候退缩?
鸭蛋鹅蛋也长大了,不像小丫还在吃奶,前头她和周苗花干架被打得鼻青脸肿,不也好几日没见着他们?
有啥舍不得的,又不是不下山了!
想通后,方秋燕点头:“成,我和你们进山,咱努力着干,早些把屋子建出来,不然我这心一直悬着不踏实。”
大舅母一直没说话,见她了点头,忙开口保证道:“你们两口子放心进山,鸭蛋鹅蛋我定给你们看好,夜里叫他们来我屋睡,不叫他们害怕。”
方秋燕笑着点头:“娘这般说,我可就放一百个心了!”
既然说定了,他们也不墨迹,方秋燕便拉着桃花去了屋里,山里缺啥,要收拾啥,好叫桃花给她指点指点。
陈二舅也是,三两口把稀粥喝下肚,拉着便儿子回了家。
赶紧收拾衣裳被褥,明儿就得进山了,可墨迹不得!
第92章 92
◎是的是的明儿就进山哈◎
桃花被大嫂拉进屋, 方秋燕这会儿看见两个儿子,人还没走呢,便开始不舍了。不敢叫他们看见自己收拾被褥衣裳, 便叫鸭蛋带着鹅蛋去院里耍。
俩小子还不知晓爹娘明儿便要进山建房子去,半点没有疑心,鹅蛋还趴在桃花膝头乖乖叫了声表婶:“表婶好,表婶给鹅蛋吃甜甜的拐枣,鹅蛋喜欢表婶。”
桃花喜欢极了他乖巧的小模样, 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我们鹅蛋真乖, 表婶也喜欢你,好乖。”
鸭蛋不甘示弱也趴在她另一个膝头,扭来扭去:“鸭蛋也喜欢表婶,最喜欢了!”
“表婶也喜欢鸭蛋,鸭蛋也乖。”桃花一只手摸一个,脸上笑开了花。
方秋燕看得哭笑不得, 挥手把他们兄弟赶出去:“去去去, 嘴巴这么甜还不是吃了你们表婶送的拐枣。鸭蛋,带着弟弟去院里耍,娘和你们表婶说说私房话。”
“嗯!”鸭蛋拉着弟弟手便推开门出去了。
方秋燕见此连忙把门阖上,她哪里是和桃花说私房话,是背着儿子们收拾东西呢,可不敢叫他们瞧见,指定得歪缠她问收拾衣裳干啥。她不愿骗儿子们, 可又实在害怕他们哭, 当娘的哪儿能看见自个娃哭啊, 便是再硬的心肠也受不住。
“都要收拾些啥, 我没经验,你帮我参谋参谋。”方秋燕从来没进过深山,别说,离开家离开儿子她惆怅,但心头又有一股跃跃欲试,还挺期待。虽然深山危险,但只要一想到日后这定河镇不太平,她就觉得山里也没啥危险的了,她都不敢想若是外头要打仗,要征兵,他们全家的汉子都要被拉去战场上填尸坑,她就心肝发颤。还怕啥怕啊,赶紧的吧,把山里屋子建起来,但凡外头有啥风吹草动,他们一家就立马躲山里头去。
眼下她都不怕山太深,而是担心山不够深!
越深越好,连神仙都找不到最好!
桃花见她拉开衣柜一通翻找,瞧着啥都想往山里带,忙拦住:“山路不好走,东西带不了多少,你带两套自己和大哥的厚衣裳,就过冬那会儿穿的厚衣裳,半点薄不得,山里比外头冷得多。被褥也是,带厚实些的,老屋眼下就两间屋子,一间是爷在世那会儿住的,床板子是好的,能睡人,但另一间屋是爹年轻那会儿睡的,木头不行,床板子都被虫吃了,一碰就塌,被我拆掉当柴火烧了,那屋没板子能睡。眼下老屋就一间房子能住人,这次进山的人多,指定得打地铺。”
夏日里打地铺还罢,凉快。冬日却是不成的,若是被褥不够厚,夜间睡觉能冻死个人。
方秋燕立马丢掉手头的薄衣裳,从最里头翻出两套过冬的厚实衣裳,她男人一套,她一套。同样厚实的衣裳是没有第二套的,有一套都顶好了,都是塞足了棉花的好衣裳,这样的过冬衣物他们家人手一套,甭管是老人还是娃子,是汉子还是妇人,人人都有,娘和爹半点没偏心。
一套也勉强够使了,白日里要干活呢,无论是在灶房忙活还是帮着他们搬抬木头,穿薄些方便活动好做事儿,人只要活动着便有热气,不怕冷。这方面,方秋燕是极有经验的,她和老二媳妇不同,她喜欢干外头的活儿,冬日里也会扛着锄头土里瞅瞅,只要活动着,下雪天她都不怕冷。
故而,她只收拾了两套厚实衣裳,她和男人一人一套。另外又拿了两套稍薄的,里头塞的不是棉花,而是稻草,御寒肯定是要差些,但总比啥都没有强。被褥则拿了两套厚实的,都不是多好的褥子,虽是两套,但瞧着还没桃花他们家一套褥子厚。
桃花在旁边看着也没有插话,家家户户情况都不同,她晓得大嫂心里有数,这已经是他们这房能拿出来最厚的褥子了。其实便是这样的褥子都是村里许多穷苦人家羡慕的好东西,要知更多的人家冬日里铺床用的都是稻草,盖在身上的被子还是爷奶那辈传下来的,年年岁岁造下来,甭管平日爱护多好,几十年下来也已经硬邦邦,半点不暖和。
衣裳,被褥,鞋子,鞋子是带了几双草鞋和一双棉鞋,草鞋是干活儿的时候穿的,随便造,造坏了也不可惜。棉鞋是洗完澡上床之前穿的,她还不想带棉鞋呢,还是桃花说带上吧带上吧,干活也就罢,休息的时候还是穿厚实些,若是生了冻疮难受啊。
“听你的。”方秋燕笑着点头,她年年都会长冻疮,别说她,便是鸭蛋鹅蛋都会长,泥腿子都不觉得这是个事儿,开春痒个把月就好了。不过她也没觉得桃花娇气,只是瞧着她那身白嫩皮子,她都舍不得她长冻疮,毕竟这玩意儿只要长一年,往后年年都会长,虽算不得大事,痒起来也难受。
最后又收拾了一些女子家的私人物,毕竟待的时间长,也得防着啥时候来月事,这山里山外的可不方便,都得事先准备着。
这些收拾好,便是要带进山的粮食了和肉菜了。肉是一定要带的,不吃肉不行,下苦力的汉子缺不得油水,不然没力气干活儿,不过这些桃花便不好插嘴了。
她们从屋里出来时,大舅母正指挥陈大石把灶房墙上那挂着的那块老腊肉给取下来,完完整整的一块腊肉,是过年那会儿熏的,在墙上挂了一年,一直没舍得吃。眼下两个儿子和大儿媳都要进山建屋子,还不晓得多辛苦,她便发话把这块腊肉带去山里,整整一块,全拿去,可别舍不得吃。交代完肉,又对二儿子道:“粮食也挑两担上去,吃完了再下山挑,干重活呢,亏啥都不能亏了肚子,身体是最重要的。”她听大虎说了,山里原本是没路的,眼下能走的那条山路都是他们父子自个趟出来的,推车进不去,只能肩挑或背东西进山,一次拿不了太多。妇人家脚程慢,但汉子脚程快,吃完再回家挑便是,活儿再赶也不能亏了身子。
大舅家有条不紊准备着,结果二舅母过来了,她是来问要带些啥进山,他们父子俩回家关上门就嚷嚷叫她收拾东西,可收拾啥,那是屁都说不上一个,一家三口面面相觑你瞪我我瞪你,二舅母看得实在来气,便过来问有经验的桃花:“桃花你与我家去,待会儿拿些菜回去吃。”
桃花便跟着二舅母去了她家,还是之前与大嫂的那番说辞,带两套厚实衣裳,被褥也要厚实的,山里冷,甭管陈三石是不是火气旺的小子,夜间怕是都顶不住那个温差。
二舅母点头,给儿子收拾了两套厚实衣裳,被褥也是厚实的,另还拿了两双棉鞋和两双草鞋。桃花见此便晓得二舅家许是比大舅家家境要好些,虽然田地没大舅家多,但人少,大丫姐嫁的也不错,瞧着日子过的比大舅家要殷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