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也不好告诉她,这是他在赵州当乞儿时,跟他睡同一个破庙的二癞子教的。
他只能将话题绕回原处:“我以为你会笑我。”
笑他心比天高,就像在宫宴时那样,她依偎着皇帝,睥睨褴褛的他,直白地让他知道,什么叫天渊之别。
“我怎么敢嘲笑都督。”二人间的纸鸢线已断,沈霓捡起断裂的那一段交换给沈照渡,“我还要求都督带我去见见父亲呢。”
牵制的线再次回到手上,沈照渡眼中立刻恢复了清明,下巴微抬,威风如官服补子上的麒麟:“你知道最好。”
但他不知道,线的另一端,早就系不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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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蒐定在半个月后,比出征漠北晚一天。
沈照渡的两位副将被指派到贺洪麾下,一时间也很难找到人接替,左都督府里的大小事务只能落在他肩上,加之春蒐的护卫全部从禁军中选拔,作为上十二卫的统领,他也必须参与其中。
这些天里,他天没亮就要起床上朝,结束后再和兵部与太仆寺的人商议春蒐准备,晚上还要借着暮色前往都督府处理机密文件,回到侯府时沈霓早已歇息。
他很想闹醒沈霓,可想到她前些天照顾喝醉的他半宿,又收回想作恶的手,只抱着她沉沉睡去。
半个月下来,憋了一身的火气。
到最后他也不干了,天子亲送贺洪出征那天,他连城门都没去,直奔左都督府把人与事都该清的清,该提的提,忙到暮色四合时终于把案上的书信整理完毕,打道回府,终于得见濯缨堂灯火璀璨的模样。
沈霓穿着依旧淡雅得体,霞粉色的缠枝莲纹短袄,天青色的织金马面裙,翻书时发髻上的珍珠流苏步摇轻颤,水面清圆风荷举。
他站在门前的石阶下,一时看呆。
里头的沈霓早就饿了,放下书想叫人看看沈照渡回来没有,结果抬头就见人傻愣愣地站在庭院里放空,起身挤兑:“你吃西北风就管饱了?”
不是梦。
他踏上石阶走进堂内,侍女们立刻把膳食传上,一会儿就把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要先更衣吗?”
沈霓的温声细语从他背后传来,他转过身,二人的距离连呼吸都能缠绕。
他不是傻子,知道沈霓为什么要这样柔顺地讨好他。
又开始矛盾了。
沈霓想得没错,他是恨她的,恨她不信守承诺,说好要回来找他却一走了之,留他一个人在赵州痴傻等待,一句话也没留给他。
那些天里他死皮赖脸地蹲在沈府边上等她回来,就算被辱骂,被驱赶,被鞭打,依旧守在原地,可等到的只有她入宫为妃的消息。
怎么能不恨?
圣旨传进沈府的那天晚上,他把养了半个月的鸡烤了。
因为沈霓说回来后想吃他做的叫花鸡,他便去打散工攒钱,买了只跛脚小母鸡拴在自己裤腰带上,等她回来。
他边啃边流泪,发誓一定要到沈霓面前,控诉她背信弃义。
后来他成功了,终于在金銮殿上看见沈霓,而沈霓却用他没见过的冷傲眼神看着他,居高临下地怜悯审度,再无在赵州时的温柔烂漫。
原来她不是忘了承诺,而是忘了他这个人。
一切坚守与信仰被劈散,他恨死沈霓了,恨不得她跪在自己的身下,任他鱼肉。
就像现在一样,讨好他,奉承他。
愿望实现了,他又难受了——记忆里的她,不会这样卑躬屈膝。
哪怕是这几天被他逼到走投无路,身处泥淖,风骨依旧,亭亭而立。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沈霓已经帮他脱下官袍,正要回身去拿氅衣给他披上,他伸手将人搂进怀里。
“你这样甘心吗?”
沈霓不知道他指什么,微微挣脱开他的怀抱仰头。
沈照渡垂眸看着她茫然的眼,没什么情绪道:“你知道的,我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不可能放你回去享天伦之乐,你这样婢膝奴颜地讨好我,甘心吗?”
沈霓怔住。
她的确有讨好之意,但不觉得这是婢膝奴颜。因为面对沈婳时,她的姿态要比现在低千百倍。
止住不堪回首的画面,她淡然道:“过满则溢,做些竹篮打水之事能求个心安理得。”
这是入宫十年悟出的道理。
她记得很多个冬天里,沈婳坐在罗汉床喝着热茶,连看也不看跪在冷砖上抄写佛经的她。
“不是本宫不让你好过,只是太后看不惯你独占恩宠。如果你想见二婶,就抄抄经书讨好太后,召见家眷的名额不就落到你头上了?”
沈婳当了五年皇后,她就求了五年。
五个春去秋来,她连家人的影子都没见过。
一开始她觉得这话荒唐至极,但日子久了总得找些话语排解自己,便认下了这些道理。
沈照渡听得满脸寒霜。
或许沈霓不记得,但他记得一清二楚。
她曾把自己比作高洁的茶花,绚烂后断头而下,绝不枯萎任何一朵花瓣。
这吃人的皇宫,把花碾落成泥,肆意践踏。
而花却还眷恋着摘花之人。
“娘娘如此想得开,不成全倒是臣的不对。”他抓住沈霓的肩膀将她按在隔断上,“春蒐统共七天,要是今晚娘娘能伺候臣七次,臣就天天带你去见沈指挥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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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七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沈照渡很快就摸到沈霓的衣带,三两下熟练地扯开,罗裙便蹁跹而下。
“沈照渡,你说的喜欢是喜欢羞辱我吗?”
“别跟我说这些。”他冷哼,箍住她的腰,“萧翎也说爱你,可他却任由别人欺你辱你,我这样算得了什么?”
“你放开我,放开——”
“娘娘面对臣时不能诚实一点么?”他含住她通红的耳垂,“出征漠北前,我在勤政殿的横梁上躺了一夜。”
沈霓惊恐一抖,不敢置信。
可沈照渡却不以为意,下巴枕在她肩膀上认真问道:“我明明比萧翎更能令你欢愉,为什么你还要想着他?”
他抬了抬眼皮望着镜子里的沈霓,神色认真,像极了学堂里不耻下问的学子。
“沈霓……”没等到她的回答,沈照渡又闭上眼睛,滚烫的嘴唇缠上她颈侧,“你总让我出来,让我放开你,可你每次都绞着我不放,我比他更能让你快乐的,是吧?”
温风细雨,沈霓极力躲避着他缱绻的吻,触地的那只脚却不由自主地摆动起来。
“你在我面前又何曾诚实过?”沈霓回头,灼热的气息扫过她的眼睫,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被沈照渡吻住眼睛,强硬地阻止她的话。
“沈照渡……”她抚上他热汗涔涔的下颌,在他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声音却软得像江南四月的水:“是比和萧翎时要欢愉。”
他兴奋得气息都变得粗重:“我就知道,我就是比那昏君好千倍百倍。”
沈霓承受不住,只能抓着他的手臂急喘着问:“你想我像对萧翎一样对你吗?”
暴风雨停歇,沈霓看着镜子里的他,迷离的眼睛秋水莹动:“那就让我喜欢上你。”
她往后靠着沈照渡的胸膛,回头凑近他的耳垂细细吹气:“皇宫里多的是从各地收集回来的秘戏图。”
环在她肩上的手臂猛然收紧,沈霓也不急,抬起玉臂抚摸他鬓角的汗珠:“萧翎也是男人,你想对我做的,他也会想,更会做。”
沈照渡……”她交叠起修长的双腿,诱他行近陷阱,“想不想和我看那些秘戏图?”
低重的急喘扫过她的锁骨,沈照渡再次咬上她的肩头,像突破樊笼的恣睢野兽。
靖王军纪律严明,只要一天胄甲在身,都不能踏进烟花柳巷一步,平时有需求了,就偷摸出几张春宫图传着看。
一开始沈照渡还不知道有这些东西,还是一次起夜撞破一群人围在一起,悄悄探头过去看了眼,羞得连黢黑的手臂都泛起一层彤色。
旁人立刻打诨他说不愧是当过和尚的人,连看张图都能红得跟咸蛋黄似的。
他出身底层,自尊心极重,听不得别人取笑,当即借一身蛮力把图抢夺过来,气冲冲地跑到帐外打算撕掉。
十六追月夜,亮堂的月光照在被摸得破破烂烂的纸上,画像粗糙得面容都看不见。
他羞得赶忙把图撕了,匆忙上完茅房后回到帐中躺下。
那一晚他梦见了沈霓。
梦里的她轻解罗裳,拉起他的手双双倒进柔软的床上。
那一刹那,他猝然惊醒,□□湿漉漉一片。
耳边不是沈霓的娇喘嘤咛,是震天动地的鼻鼾声。
那一年他十六,还未重逢沈霓,只把她当是背弃自己的玩伴,那些占有欲只为报复,并非与爱慕有关。
但从那个梦开始,他发觉自己错了。
原来他心底早就存了玷污之意,掠夺之心。
沈照渡深吸一口气平复,弯腰直接将沈霓打横抱起,径直向外间的千工拔步床。
沈霓没有反抗,光洁的后背刚触及柔软的锦被,沈照渡又压了上来。
他没有抬头,用脸颊蹭了蹭她:“你有没有梦见过我,哪怕一次?”
“谁会梦见闲人呢?”沈霓的眼睛从床顶繁复的花纹移向他,“但我梦见过萧翎,在住进侯府的第一晚。”
原本温顺趴着的男人顿时腾起,目泛凶光,獠牙尖锐,悍然难驯。
对上沈霓无动于衷的笑,他握住那双伶仃的脚踝,气急败坏地折到她胸前。
“我们都活着,不必执着于梦。”他握住自己,直勾勾地俯瞰着沈霓,“我只执着梦境成真。”
沈霓无措地扭动着,指甲扎进他粗壮的手臂,不知是求饶还是撒娇,“你抱我,你抱抱我……”
沈照渡咬牙忍耐。
他硬起心肠惩罚沈霓就是要她服输,可看着她可怜兮兮地娇声求饶,筑起的高墙眨眼就轰然倒塌成废墟。
真没用。
沈照渡俯身将她拢入怀里:“这样满意了吗?”
他细细吻着她的肩头,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别走……”
怀抱突然收紧,凶兽就此败阵。
“我不需要你臣服。”
他声音很低,混沌中的沈霓不解地嗯了一声。
浮躁的热气扫过伶仃的蝴蝶骨,缠绵的吻试探着印在她颈后、肩胛、凸起的椎骨、最后落在浅浅的腰窝。
“我想要你喊我的名字。”
陷在软被中的沈霓目光清明,声音却迷茫呢喃:“沈照渡,我饿了……”
背上的人僵了僵,松弛的手臂再次抱紧她,一声轻笑后,永远炽热的嘴唇最终吻在她的耳廓,温柔如羽,蜻蜓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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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
京畿围场是离京城最近的围场,皇帝率公侯大臣卯时从城门出发,中途在馆驿休憩半个小时,到达行宫时还能看到暮色四合的美景。
虽然前朝的臣子被杀得所剩无几,但朝中还有不少人认得沈贵妃这张昳丽琳琅的脸,沈照渡只好抛弃骑马,陪着她一同坐在马车里,避人耳目。
作为宠妃,每年的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沈霓都能伴君出行,住的是离紫微殿最近的瑶光殿。
瑶光殿的后花园还有温泉引入,亭台楼阁相映成趣,一步一景,比帝皇所居的紫微殿少一分肃穆,多一分怡趣。
也不知道沈照渡是怎么和萧翎说的,暌违两年之久,沈霓再一次住进了瑶光殿。
瑶光殿里的陈设与两年前无异,只是庭院里的花草不知道换了几转,印象中种满栀子的花圃现十八学士怒放,粉妆玉琢,尽显春色。
身为禁军首领和左都督,行宫内外护卫调遣都由沈照渡来安排,刚下马车就被太仆寺、禁军和卫所的人团团围住,无法抽身,只能被簇拥着往前走。
瑶光殿里伺候的都是昭武侯府的人,沈霓没有避嫌,吃过晚膳就在庭院里活动活动,走到出汗了就到温泉里泡一泡,湿着头发回殿时正好碰上夜归的沈照渡。
进门时他脸上御下的严肃还没褪去,眉头蹙起,右手搭在光秃秃的刀柄上,左手紧贴身侧,犹如夜间捕猎的黑豹,凌厉而勇猛。
可那双眼睛一发现站在花木扶疏下的她,凛冽的光顿时消散,眉眼柔和下来,回身向她走来。
“夜里风大,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走近看见她头发还滴着水,眉头又皱起,“你是想着冻病自己找太医诊脉,然后让他通知你父亲……”
“沈照渡!”
沈霓没好气地打断他无谓的絮叨,伸手抓了抓他握在刀柄上的手:“我的手是暖的,不冷,也没想见太医。”
他就没试过在沈霓温声细语时硬气起来,再加上被她摸了摸,竖起的毛纷纷低垂下来。
“那也不能在这里吹风。”
沈霓知道,沈照渡此人嘴巴笨得很,也就在床|上叫得欢,一遇上与人理论争辩,必输无疑。
要是对着外人还能舞刀弄枪来点武力威胁,遇上她也就只能跟只斗鸡一样,梗着脖子逞逞假威风。
行宫临山而建,夜风夹着高峰的寒意吹来,钻入骨髓,并不好受。
她给沈照渡一个台阶:“怕你忙得废寝忘食的,晚膳我热着一部分,快进屋吃吧。”
不仅嘴笨,还好哄得很。
沈照渡听见她关心自己,掩盖不住的眉飞色舞在昏暗中闪闪发亮,他低低地应了声好,松开刀柄去牵沈霓的手。
“明天要祭日,我不信鬼神,替了你爹在围场巡视的活儿,明天一早带你进山骑马狩猎。”
他说得理所当然,听得沈霓不由得瞪他:“我是不是还要谢都督您的坦诚。”
沈照渡骄傲地笑,虎牙露出个尖尖,与他那身麒麟官服的威武相悖,又有一丝异曲同工之处。
刚跨到正殿门前,守在大门的小厮火急火燎跑来:“侯爷,镇抚司陈缇帅求见。”
镇抚司只听令于皇帝,传达的都是天子圣意,不得怠慢耽误。
沈照渡看了身旁的沈霓一样,她知趣后退往外走:“我回避一下。”
“我就在这里见他。”他拉住沈霓的手,指了指面前的苏绣屏风,“你头发还湿着,别到外面吹风。”
萧翎处理政务时从不避忌沈霓,他也不能输在芥蒂上。
外面黑灯瞎火的,沈霓也不想出去,嘴上却还是不饶过他:“你就不怕我听了不该听的?”
沈照渡拉她回怀里,低头咬她脸颊:“那也要翻得出我的手掌心。”
殿门关上,陈缇帅同时出现。
“见过都督,这是陛下托我送来的新名单。”
沈照渡接过翻开,原本三个陌生的名字后面又加了一个他似乎听过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