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沈照渡虚弱地枕在她肩上,方才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松开,挑衅般对着孙远乖戾一笑。
沈照渡是真的崴到脚,但孙远不仅把腿崴了,还把腿摔折了,左侧的脸颊布满血流,在山上喊爹叫娘的,把全家的脸都丢尽了。
但这也不是他最开心的事。
沈霓心疼他在寺里无人照料,一下山就把他带回沈府,腾出她院子里的东厢房暂住,等把旁边的院子收拾好了再让他住下,再也不回归元寺了。
但有一点令他非常不满——没了孙远,还有李远张远赵远,王近陈近刘近……
沈霓不可能去见他们,沈夫人也疲于应付,便带着年纪虽小但压迫感极强的他招待那些上门说亲的公子夫人媒婆。
而幸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宫里又敲响了丧钟——皇后急病薨殁。
陛下念多年夫妻情分,下旨服丧两年,期间不选妃不立后,但不强制要求三品以上官员陪同服丧。
但哪个脑袋多的敢不跟随呢?
*
伤筋动骨一百天。
沈照渡在沈府过完一百天清闲日子,就被沈正荣带回了卫所。
不是习武,而是真正地参军,为期两年,期间不得回沈府,沈霓也不准到卫所去探望他。
临行前,沈霓泪眼朦胧地抱着沈照渡不肯放手。
他是无奈又愉悦,却不得不强忍笑意,板着脸说:“沈大人说的参军不过是想锻炼我,不是真的上战场,你哭什么?”
“不管你去做什么,我就是不想你离开。”
沈照渡心里一软,正要抚上沈霓的发顶,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猛然收紧。
沈霓呼天抢地的大哭:“你走了,谁给我做香喷喷的烤鸡啊……”
“……”
他手按在沈霓的头顶将她强硬推开,头也不回地走出小院:“回来也不给你做。”
*
两次四季流转,沈照渡寄回来的信也装满了她的沉香匣子。
这两年她看着沈照渡的字迹从潦草到端正,从有意收敛到张扬跋扈。
哪怕不能亲眼看到他的成长,沈霓也感知到他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她就是这棵竹子茁壮成长的见证人。
与有荣焉。
八月初一,是沈照渡的归期。
沈霓一早起来,把衣橱、妆奁和首饰盒翻了个底朝天,等到沈夫人不耐烦地喊她时,她才戴上新买的那条红宝石珍珠璎珞。
曳地的裙摆飞快扫过地上馥郁的桂花,让已经无法动弹的枯花又多走了几步人生路。
刚走到影壁,由远至近的马蹄声随着一声马啸戛然而止。
沈霓绕过层层障目站在大门前,门洞外拴着数匹高头大马,其中一匹枣红色的马最为显眼。
不是因为它健硕有力,而是马鞍上那位侧身对着她的意气少年。
十五岁的沈照渡褪去眉宇间的稚嫩,表情肃穆,挺拔如巍峨玉山,哪管□□的马如何躁动,仍岿然不动,坐如金钟。
“沈照渡!”
惊艳过后,沈霓叫了他一声,眼前立刻被薄雾覆盖。
沈照渡闻声回头,看到沈霓提着裙摆跑上石阶,也连忙拉紧缰绳翻身下马。
手指碰到他衣袖后,沈霓扑进他的怀里,那结实的胸膛顿时绷紧,如山峦般起伏。
她仰着脸看沈照渡,发现再也不容轻易碰到他的脸:“你太高了,弯一下腰。”
沈照渡立刻俯身将脸贴到她的掌心。
这下沈霓高兴了,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轮廓——滑腻的触感一去不复返,粗粝的皮肤下傲骨嶙峋,但绝不会伤她一星半点。
“我的小无名长大了。”
眼泪突然下坠,她羞怯着要低头掩饰。
然沈照渡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抬起她的脸说:“现在的无名不仅可以背你,还可以抱起你。”
不等沈霓所有反应,他弯腰屈膝将她打横抱起。
“喂!”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点犹豫顿挫,一捞一起一颠,沈霓便轻盈落在他的臂间。
两条惊惶失措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沈照渡还故意抛了她一下,吓得沈霓失神大叫。
“沈照渡!”
她瞪向使坏的人,沈照渡却浅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疏朗,像不经雕琢便能熠熠生辉的美玉。
骂他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沈霓晃了晃脚:“这衣服太重了,罚你这样抱我回房间!”
沈照渡审议更深,将她抱得更紧:“好。”
*
回到沈府后,沈照渡依旧住在沈霓的东厢房,晨起练过剑后,回头总能看到倚在窗户的沈霓。
蜜桃已成熟,她却恍然不觉,还似几年前一样披着件单薄的大衫就走到他面前。
轻薄柔软的绸缎勾勒出她曼妙玲珑的身段,要是遇上烈日,他还能看到单衣底下肚兜的颜色。
那么当晚他注定要失眠。
这天他练完剑,回头沈霓正躺在他做的吊床上。
说是床,也不过是用一匹丝绸绑在两树之间,轻薄得不像话,人躺下去,所有曲线柔和尽显。
“照度!”
沈霓蹭躺着冲他招手,等他走过来也不坐直,慵懒地用袖子帮他擦去脸上的汗:“今晚有中秋灯会,等吃过晚饭,我们偷偷溜出去玩吧。”
她的手抬不高,沈照渡只能低头迁就她。
可一俯身,眼前就是她微微敞开外露的衣襟。
他猛地起身,感觉汗越擦越多了。
“你跑什么?”沈霓拉过他的手摇了摇,“今晚吃完饭,我们就在东院那棵杏树下等,好不好嘛?”
摇的岂是他的手,而是他脆弱不堪的心旌。
他忙答应:“知道了,你别晃。”
得逞后便是得寸进尺,沈霓改拉他的腰带:“我看你屋后的那棵梨树也结梨子了,你背我过去摘几个。”
他们的衣衫都太薄,沈照渡犹豫着要不要让她进去换件衣服,沈霓立刻噘起嘴巴。
“好好好。”
知道她又要威胁把东厢房清空,沈照渡无奈认输,背过身蹲下:“你上来吧。”
沈霓喜滋滋趴上他宽阔的后背,软绵绵地压着他。
两团软肉紧贴着他紧绷的背肌,沈照渡喉咙发紧。
“搂紧了吗?”他声音都是低哑的。
“搂紧了。”沈霓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说话时故意在他耳际吹气,“听说灯谜猜得最多的人奖励一呈金桂酒,你可要加油哦。”
不然她就找不到骗他喝酒的理由。
*
入夜,满城灯火,人山人海之上,夜空绽放的五彩火树银花。
声音很大,沈照渡替沈霓捂住耳朵,用身体隔挡开如织的游人,走向最热闹的灯谜会。
沈霓走到一盏白兔灯笼下,拈起谜面的花笺——掬水月在手。
她回头拉沈照渡衣袖:“你猜谜底是什么?”
沈照渡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起,抬手就要去拈另一张花笺:“我们猜其他吧。”
“不行!”沈霓一把扯住他,“就要猜这个!猜不到你今晚别回家了。”
沈照渡眉头锁得更紧,不由自主地凑前去盯着花笺看,可连花瓣的颜色都看清了,还是没懂这几个字有什么意思。
“掬水月在手,谜底不正是沈姑娘吗?”
忽觉背后有人靠近,沈照渡迅速回头,一个穿着天蓝银丝八宝云纹圆袍男子执扇而立,玉冠束发,风流儒雅的目光里只装得下一身红裙的沈霓。
“您怎么会在这儿?”沈霓惊奇地走向萧翎,“我没有认错您吗?”
萧翎笑着摇头:“答应过要来见你,我怎么能食言。”
他上前将花笺摘下,取过一旁的小笔在谜面右下角写了四个字,然后递给沈霓:“沈姑娘,不就是掌上明珠吗?”
沈霓刚想伸手去取,旁边一只修长的手突然夺走那张墨迹未干的花笺,用力攥在手中。
沈照渡挡在她与萧翎之间,目光与獠牙锐利,哑声威胁:“离她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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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远:你个心机绿茶!
修罗场我的爱。
第54章 番外二 训狼(3)
萧翎微服出巡,身边定然埋伏着不少的侍卫与暗卫,沈霓立刻将沈照渡扯到身后,装傻邀请萧翎一同逛灯会。
“不急。”萧翎走向另一盏灯笼下,念出谜面,“举头望明月。”他回头问沈霓,“你知道谜底吗?”
沈霓的手还握着沈照渡的手腕,她正要松开,立刻被他的大掌包裹住。
她抬头,沈照渡没有看着她,反而充满敌意地盯着萧翎,仿佛随时会扑上去撕咬。
萧翎并不觉得冒犯,自己拿起笔在花笺上写上“赏光”二字:“二位赏光到流浮湖上追月吗?”
“她不去。”
沈霓还没开口,沈照渡就替她一锤定音。
萧翎身边的侍卫把手搭在刀柄上,沈霓吓得连忙接上:“来到民间,当然要看看和宫里不同的东西。”
正是灯会最热闹的时候,沈霓与萧翎并肩而行,时不时就能看到身姿挺拔的侍卫来回出现在他们身旁。
萧翎第一次出宫,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挤在人山人海也不厌烦,倒是跟着他的沈霓累得头发丝都垂下脑袋。
“敏敏,过来。”
沈霓刚找了个能站的地方,萧翎又招手让她过去。
她刚迈出一步,身后突然有人一手拉住她。
“不准去。”
沈照渡用力将她拉到怀里,爽朗的声音在嘈杂中低沉而不满:“你是来陪我的。”
沈霓往后仰头,抬眸看着绷紧下颌的他,无辜道:“我也没办法啊,谁让他是皇帝。”
她用手指挠挠他的下巴:“要是把他伺候高兴了,说不定就把我带回宫当娘娘……”
“沈霓!”
环在腰间的手突然收紧,沈霓被迫与他紧紧相贴,灼热的气息与压迫感顿时将她束缚在这个宽阔的怀抱里。
沈霓一点也不怕他:“我进宫不好吗?我堂姐进宫当妃子,我那个纨绔堂哥就连升三品,而你是我弟弟,又比我堂哥聪明能干,肯定……”
“我不需要!”沈照渡咬牙切齿,“要拿你交换的东西,我一个都不要。”
锣鼓喧天没有片刻安静,沈霓在此刻却只能听到他如承诺般的怼言。
她指腹摩挲着圈在自己腰间的手:“那我要成亲你也不给?”
沈照渡身子一震,没有回答。
沈霓继续追击:“我始终要嫁人的,难道你还不让我嫁了?”她挣开桎梏面向无措的他,“沈照渡,孙远是你推下山的吧?”
闻言,沈照渡脸色一变,心虚地躲避她笃定的目光,却反驳不出一句话。
萧翎已走到他们身前,仿佛没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牵起沈霓的手和自己刚买下的芙蓉石镯子对比:“这个颜色果然很配你。”
沈霓想缩手,余光瞥到沈照渡死死盯着萧翎的手看,又展颜一笑,让萧翎替自己戴上手镯。
“好看吗?”
她故意拿到沈照渡面前晃了晃。
他重重哼了一声,抓起她另一只手往前走。
萧翎在流浮湖上包了条画舫,月亮还未升上中天,三人就在船舱中饮酒吃菜。
对面的画舫传出声声吴侬软语,几个穿着琳琅的乐伶弹着琵琶唱《春江花月夜》。
萧翎邀沈霓一同到船头赏月。
沈霓看了一眼坐姿端正,不吃不喝的沈照渡,把喝过的杯子递到他唇边:“替我喝完,不然今晚就不跟你回去了。”
沈照渡气愤地捏她的手腕:“不跟我你还想去哪?”
“留在这儿……”沈霓已经起身,又弯腰凑到他耳边,“侍寝。”
说完她立刻就跑,哪管身后拍案声滔天,绝不回头。
走出船舱,丝竹声娓娓动听,满舫红袖招。
萧翎盘腿坐在船头,听到脚步声渐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等沈霓坐下来后才说:“敢利用朕,好大的胆子。”
沈霓趴在船板上,将手伸进湖中,掬水映月:“陛下耽误了我五年,我利用一下怎么了?”
萧翎爽朗一笑,放下酒壶后仰而坐,风流雅致:“敢揣度污蔑圣意是死罪,但看在你猜对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他回头望进船舱,沈照渡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桌上的金桂酒。
“你当初不想留在宫中,也是因为他?”
“当时是为了信守承诺,现在好像不一样了。”沈霓低头浅笑,“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里我的夫婿顶天立地,武功盖世,生得一张意气风发的脸。他是沉默寡言的,对我是宠溺,对外心眼小得可以,只有把我搂在怀里,浑身的刺才回收敛成柔软的毛。”
“他是这样的人?”
沈霓点头,收回手躺下看颠覆的沈照渡。
凶戾的眼神落在萧翎身上,一会儿又惆怅地移到她身上,像得到指令不得动弹的委屈小狗。
“是啊。”沈霓摸了摸发髻上的金桃花顶簪,“他一言不发地长成了我喜欢的样子。”
他是她捡来的,缘分便是天赐的。
萧翎垂眸看着她怡愉的笑意,自斟一杯玉液金波,玩笑般自嘲:“想不到啊,这五年我竟替人做了嫁衣。”
浓烈的酒香从后方飘来,沈霓回头看了一眼,酒坛倾覆,却无酒液外泄,沈照渡醉趴在几上,待人鱼肉。
送萧翎上岸后,沈霓回到船舱,沈照渡已经酒醒,倚着阑干凝视着她走近,像黑暗森林中明亮的虎视眈眈。
沈霓停在他的对角,仔细打量他露出的颈脖与脸庞,无一不是绯红的。
“我回来了还不高兴?”
沈照渡也拍拍身边的空位:“过来。”
很不满啊。
沈霓艰难忍笑,靠着身后的柱子站稳:“喝得酒气熏天的,我才不过去。”
“狗皇帝也臭,你怎么就过去了!”脸色黑沉的沈照渡重复,“过来。”
“我不要。”
沈霓说完就跑,才刚踩上第一级台阶,又被拦腰打横抱起。
桂花鱼酒香扑面,沈霓一下就醉了。
近在眼前的脸庞并不清明,总是带着亮光的眼睛被一层浮云轻雾遮盖,雾里生花。
知道他不可能放手,沈霓也没有去搂他的脖子,轻轻拉着他的衣襟,不作惊慌,亦不作娇羞:“你想干什么?”
对面漂浮的画舫兴致愈发痴缠,乐伶从《春江花月夜》唱到了《醉春风》。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