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再抬头看一眼沈照渡,他面无表情,唯独一双幽深的眼睛落在她脸上,晦暗不明。
他说:“我确实有萧翎的消息。”
僵持着的手一颤,沈霓抿了抿嘴唇,抬起双臂绕到了沈照渡身后,摸到玉带板上的暗扣一按,无形的锁却将她束缚起来。
沈照渡的眼睛一直不离她,看见她放下带板,又转过身替他解开斜衿上的系带,扯起嘴角说:“臣虽然是莽夫,但也知道怜香惜玉的道理,怎么好意思再折腾?”
沈霓被他挑起下巴,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格外渗人,哪怕在笑也像万丈深渊。
“臣瞧着这张嘴正好。”
--------------------
第9章 九
干燥粗糙的指腹在唇上轻轻揉搓,沈霓不禁抖了抖,想躲又被按得更用力。
“娘娘以前有这样伺候过他么?”
沈霓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
萧翎是君子,懂得什么叫礼义廉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折辱她。
若萧翎在身边,她怎么会受这样无耻的人欺辱?
他的画就在她身后,沈霓愈发委屈,眨了眨酸痛的眼睛,用尽全力忍住的眼泪就此滑落。
就一次,一次羞辱就能换回萧翎,她什么侮辱都可以忍受。
捏住系带的手一拉,她拨开官服的衣襟,正打算蹲下去时,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愤怒将她拉起来。
“沈霓!”
震怒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沈霓被他扯得抬起了脸,一头撞进他凄切又愤怒的眼中。
“好,好得很啊。”他气得喘着粗气,连耳廓都憋出绯色,想笑又气不过,咬牙恨道,“还真是情深义重,为了他你连这种事都肯做,而我护你在侯府锦衣玉食,你却弃之如敝履,凭什么!”
“护?”沈霓疲乏极了,可听到他可笑的话还是忍不住反驳,“如果强抢是都督的护人方式,那我宁愿和萧翎过些荆钗布裙的生活!”
像是烙铁落入冷水,乍破而出的水肆意飞溅,全然落在沈照渡的脸上。
他很久没有被谁气过了。
他的怒气就是杀气,屠戮就是他发泄杀气的方法。
可面对沈霓,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不过幸好,这些都没关系了,因为萧翎已死,沈霓爱与不爱都没关系了。
因为她只能看着他。
这样一想,他的气终于顺了,看沈霓的目光也含了一丝柔情:“娘娘对陛下用情如此深,臣都不敢说出陛下的下落了。”
沈霓一窒,脑海飘过无数个可能,唯独不敢想最残酷的那个……
“闭嘴!你休想瞒骗我!”
她挣脱开他的桎梏,捂住双耳,可沈照渡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抓住她一边手腕,咬牙一手撕下面前碍眼至极的画像,在沈霓的惊呼声中用力一扔,撕毁的残纸轻飘飘落入炭火盘。
“我的画!”
沈霓急忙要去抢过来,没走两步又被沈照渡一把扯了回去。
“你跑什么,我还没告诉你萧翎的下落呢。”
灼烧的声音越来越响,沈霓火炭上的画被烧得蜷曲起来,斑斓的色彩被火焰吞噬,不复光华,化为灰烬。
“鹤轩,鹤轩……”
沈霓凄婉地重复着萧翎的表字,眼睁睁看着自己灰飞烟灭,好几次想扑上去抢救,都被沈照渡压得不能动弹。
他伏在她耳边,犹如鬼魅低语:“萧翎早就死了。他在你们常居的勤政殿服毒自尽,然后点燃大火自焚,他的骸骨就藏在太庙里。”
“你别说了——”
沈霓两只手都被按在案上,压在她身上的人完全不想给她听错听漏一个字的可能,继续残忍道:“这就是你用命去护的男人,一个宁愿死都不愿意承认江山败在他手上的懦夫!”
“他不是懦夫!”沈霓这一声吼得格外响亮,“他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怎么可能自尽!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逼死他,污蔑他!”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沈霓突然挣脱开手上的束缚起身,沈照渡来不及后退,锋利的指甲在眼前一晃,脸上便多了几道火辣辣的血痕。
这一下刮得极深,沈霓的指甲里也带血带肉,看见沈照渡沉下去的脸,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第二次。”
他摸了摸被划伤的脸,血珠渗入指纹散开,继而被他搓开。
“娘娘第二次为了一个死人伤害臣。”
血痕的颜色随着他的眸色渐渐变深,妖冶得像暗夜里的舍子花,沈照渡阴沉着一双眼紧紧盯着沈霓,缓步逼近,直到她被墙边的的脚踏一绊,直直栽进暖炕上。
“啊……”
沈霓跌进软褥的刹那,沈照渡倾身压上去,扯落绮丽罗帷,在昏暗中似笑非笑道:“娘娘竟然觉得昨晚就算强迫,看来还是没有试过真正的‘身不由己’。”
说罢,他扯开沈霓的腰带,一手捆住她的双手,以身压制她的反抗,另一头系在炕头的围栏上。
“你放开我,走开!”
沈霓扭动身子拼命往后,沈照渡骑跪在她腿上,平静睥睨着困兽犹斗的她,慢条斯理解开自己的官袍与里衣,大方袒露上身所有伤疤。
新旧深浅,眼花缭乱。
“这里每一道疤都是为娘娘留的。”
“少污蔑我。”她稳住颤抖的声线呵斥,“那是你贪图荣华富贵的报应!别以为你是胜利者就能掩盖肆意杀戮的事实,你和萧鸾都是贼子!贼子——”
“你就应该死在战场,生前受千军万马践踏,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一句句批判掷地有声,直捅要害,堪比剜心。
沈照渡脸色未变,只是垂下看她的眼睛翻涌着怒浪,一掀起能摧毁一切。
“说完了?”
他膝盖往前挪,身下的沈霓应激地瑟缩后退,可退无可退,彻底成为困兽。
“平定西北,收复西南失地的我也该死?”
沈霓心头一颤。
出乎她意料,沈照渡并没有勃然大怒,明亮的眼睛变得幽怨黯然,手按在横亘在胸口前的长刀疤,低声如同自语:“这是收复梁州时,敌方将领伤我的。当然我也没有吃亏,砍下他的脑袋,从此军心大振,一举收复西南三州。之后我昏迷了一个月,躺了三个月,参加宫宴时伤口还未完全恢复。”
沈霓记起来了。
那年宫宴,萧翎赐酒于他,沈照渡却以伤势未愈的理由拒绝了,事后还有大臣上奏,指责他不知好歹,藐视皇威。
现在想来,就是那张过分苍白的面孔,才让他看上去格外年轻。
暖阁静穆得只剩轻微的呼吸声,沈霓动了动被绑的手腕,突然有一股力量将她往上一带,原本躺着的她被猛地提起,双手高举过头坐了起来。
“沈照渡!”
看着抬手将腰带绑在罗帷架子上的人,沈霓刚浮起的丝丝怜悯顿时如涟漪消散,气得抬脚就要踹过去。
“放我下来,否则我饶不了你!”
襦裙没了束缚,稍微一动便要滑下,沈照渡抓住她伶仃的脚踝,慢慢滑向光洁的小腿。
“我曾被敌军这样吊在陇州城门,他们用沾满盐水的软鞭笞了我九十九下。”他如抽丝一般慢慢扯下沈霓裙下的亵裤,看她拼命挣扎,仿佛真的看见那个被吊在城门上的自己。
“我受遍阿鼻地狱里的所有苦难,才走到了娘娘面前。”
他敛起所有恨怨,眯起桀骜的眼睛俯视沈霓:“就算死,也只会死在娘娘床上。”
--------------------
第10章 十
一声娇呼后,海棠红色的襦裙被扔到角落,幽暗的罗帐中,两条白如脂玉的腿紧紧蜷缩着。
饶是这种穷途末路,沈霓嘴上依旧不饶人,高声呵斥:“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暖阁安静得连风声都不敢侵扰,沈照渡摸上她莹白的玉趾,立刻被她用力踩住。
他故意嘶了一声,反手包住她如新月霜雪般的玉足,低头细碎亲吻:“左都督府统领京城以内北方地区的统兵权,稍微有点头脑的臣子都知道要避嫌,娘娘可知臣为何执意要坐上这个位置么?”
沈霓正听得入神,沈照渡慢慢将她的脚拉到身前。
“沈照渡!”
他似乎有无数种羞辱她的方式,沈霓忙要挣扎,却引来他更强硬的压制,抓起她另一只脚抬高。
“因为娘娘的父亲是赵州卫指挥使。”
赵州毗邻京畿,赵州卫所直隶左都督府,由沈照渡统领。
“放肆!”沈霓奋力挣扎,想挣开手上的束缚将眼前这只笑面虎狠狠撕碎,“你若敢动我家人一根汗毛,我绝对让你生不如死!”
“娘娘又误解我了,我能对老丈人动粗么?”
不知是羞还是气的,沈霓那张白嫩的涨红一片,鬓角有细汗渗出,灿若桃花。
“沈照渡,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所有荒唐的侵犯霎时停滞,沈霓见状立马反击,一脚踢开他的钳制:“满嘴自诩痴情的诳语,一边又折辱我逼迫我,还三番四次用旁人的性命威胁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任你摆布你才满意!”
痛斥入木三分,沈照渡有片刻的怔愣,但想到道观里他挨的那巴掌,又硬起心肠。
“不瞒你说,陛下正谋划着夺回你大伯成国公的兵权。虽然你们两房早已分家,但始终在三族之内,出了事你们逃得掉?”
一朝天子一朝臣,萧翎能容忍拥兵自重的成国公,不代表心狠手辣、一心集权的萧鸾可以。
沈霓当然知晓个中利害,而且她还知道,萧鸾与堂姐有过婚约,可堂姐更向往母仪天下的生活,便狠心斩断桃花入了宫。
如今萧鸾登基为皇,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放过堂姐,放过沈氏一族。
见沈霓脸上再无楚楚可怜之意,沈照渡便知道她把话听进去了。
他松开手放她自由,循循善诱:“微臣不才,但有幸能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保沈指挥使不受牵连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直高举的手已有麻痹感,沈霓想到小时候跑去卫所找爹爹撒娇的日子,鼻子酸得发疼。
她不孝,入宫多年也没给爹爹带去什么荣耀,如今难道还要袖手旁观全家锒铛入狱吗?
窗外飞过鸟雀,几声清脆啼叫打破暖阁里的死寂。
沈霓缓缓抬头,对面的男人自在而坐,右腿支起,左腿盘在身前,像极了寺庙中的游戏坐像。
可惜眼中没有半分菩萨佛陀的慈悲,全是掠夺。
她试探着看了沈照渡一眼,撇开:“我只怕都督又反口复舌,索取无度。”
胜负已分,沈照渡从容道:“可就算这样,娘娘也只能顺着我来。”
“你!”
看她又被气得哑口而言,沈照渡笑笑起身坐到她跟前,伸手抓起她修长纤细的腿:“臣一心向着娘娘,怎么做出些小人之事。”
“你闭嘴!”
话音刚落,沈霓身子一轻,沈照渡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抬高去解她手上的束缚。
“沈霓。”他俯首吻开她脸上的带雨梨花,低声认真道,“我们要个孩子吧。”
脑海的余韵被这句话吓退了大半,沈霓一愣,抬手就要推开他。
“沈照渡,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早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但沈照渡依旧觉得刺耳得很。
“你就会在这事上逞威风逼人就范吗!”沈霓用力扳他手指。
“这不叫逞威风,叫言出必行。”沈照渡低头轻咬她,“还是跟你那位贪慕虚荣的堂姐一样,只愿生皇子,不屑生世子?”
“娘娘一直说我贪图荣华,我看娘娘也不差,姐妹共事一夫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他的手是燥热的,可话却冷如寒冬腊月,风刀霜剑,字字剔骨。
沈霓瞪他,眼眶一用力,水雾又迷离。
“我和她不一样!”
十年前那些抽筋断骨的痛似乎再度浮现,从骨髓渗出,蔓延至全身。
黝黑的药,鲜红的血,还有堂姐沈婳高高在上的蔑视,看她时犹如看一只丧家犬,胜券在握,冷嘲热讽。
搭在沈照渡肩上的腿一压,两人几乎鼻尖对鼻尖。
“你是不是还想嘲讽我受宠十年还生不出皇子?”
沈照渡抿紧嘴唇,松开她的手打算起身躲避,脖子又被她的腿缠紧拉低。
“沈霓!”不能动弹的他恼羞成怒,“你确实该庆幸没生出来,不然我绝对送他去见阎王。”
沈霓轻呵,桀骜扬了扬嘴角,泪珠却叛逆从眼尾滑落:“那你要感谢堂姐喂我的那碗绝子汤。”
十年前,沈霓十六,堂姐沈婳入宫三年,乘着父亲成国公击退外族的东风,成功坐上贵妃之位。
但就算当上了贵妃,沈婳依旧不得宠,成国公沈正平怕影响沈家在前朝的地位,不得不再往后宫塞沈家女以维持家族地位。
而族中最为秾丽标致的沈霓,自然是进宫伴驾的不二人选。
但在沈霓侍寝当夜,沈婳早萧翎一步踏进含章宫,给她送上一碗补药。
“陛下是惜花之人,但妹妹到底是初经人事,难免会有不适。先喝碗行气活血的药,第二天起来还要到皇后娘娘那处请安呢。”
沈霓涉世未深,自把沈婳当姐姐而非贵妃,羞赧地接过宫女托盘上的瓷碗吹吹,一口饮尽,完了还诚挚地说了声谢谢姐姐。
然而瓷碗还未放回托盘,她小腹猝然一痛,没有一点时间缓冲,钝痛像一把刀狠狠捅进她的肚子,锋利的刀刃绞缠着她五脏六腑。
她狼狈地从春凳上跌倒在地,□□立刻有滚烫的鲜血涌出,顿时染红她洁白的襦裙,疼出来的热汗霎时变凉,冷煞她的脸。
“堂、堂姐……”
她想问沈婳给自己喝了什么,但剧烈腹痛并没有减弱,她只能趴在地上去抓沈婳的裙摆,却被她一手掐住了脖子。
混沌间她听到沈婳说:“沈霓,你可以得宠,但绝不能诞下龙种威胁本宫的地位。别怪堂姐狠心,要怪便只怪你长了张莺惭燕妒的芙蓉面,惹得皇上对你青睐有加。”
掐住她咽喉的手一点点收紧,神识开始涣散,沈霓用尽全力去扯开脖子上的手。
一挣扎,身下的鲜红还如注地流淌着,浓烈的血腥连熏香都无法掩盖,惨烈地铺满整个偏殿。
“别想着陛下能为你讨回公道,刚才给你喝的是补药,也是药引。而真正起作用的,是你每天在我宫里喝的汤。”
说完,沈婳狠狠将她摔回地上,转身大笑离开。
这是沈霓在宫中摔的第一个跟头,是这宫里唯一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下的绊子。
很痛,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我一直痛恨堂姐毁掉我的一生。”沈霓看着表情惊愕的沈照渡,笑意恣意痛快,“但现在我要感激她,让你这可笑的妄想永远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