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对自己“被人类偏爱”感到愧疚，对自己“拥有其他咒灵没有的幸运”感到愧疚，这份愧疚让她不得不把其他咒灵的命运摆在思考的舞台上，她必须要找到一条能尽可能让咒灵生存下去、对大家都公平的道路，不然这份愧疚，这份对“叛徒”的指责会让她没办法接受自己。
——
一旁假寐的五条悟不动声色地感受着梨奈的动静，感觉心脏在不断地下沉。
梨奈的状态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他多年前叛逃、去年被他亲手消灭的此生唯一的挚友——夏油杰。
梨奈跟夏油杰很像，善良敏感想很多，同时还有优等生最致命的缺点——追求正确。正确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不行走在他们认为正确的那条道路上，他们宁愿自我毁灭，如果不存在能被他们认可的正确的道路，他们会自我说服自我曲解，总之，他们是一定要找到一条能被他们自己的逻辑接受并解释的、在道义上完美无缺的道路才行。
五条悟自认为不是一个细心敏感的人，不然也不会在挚友叛逃后才察觉对方的不对劲。身为五条家的六眼神子，咒术界的最强之人，法律和道德都对他没什么约束力，他不在乎什么正确不正确，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因此他没办法很好地理解梨奈，也没办法从梨奈的角度，为困扰她的问题提供解决办法。他只能像旁观夏油杰走向毁灭那样，旁观梨奈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说当初邀请梨奈加入高专，是为了安全和一时兴起，那么之后保下梨奈，则是出于他的私心和不忍。
他对梨奈关注得太多了，以至于对方越来越牵动他的注意力，他觉得这份关注开始超越老师对学生的关注，也开始超越监视者对被监视者的关注，毕竟，老师不会想要靠近学生，不会单独带对方出去“约会”，监视者也不会关注被监视者的心情，不会因为对方情绪低落就手足无措。
大概在梨奈被发现是咒灵前，五条悟还能确定自己对她只是纯纯的师生情，但在梨奈被发现是咒灵，搬到他家后，这份感情就慢慢地改变了。
他觉得梨奈很可爱，不是成年人看小孩子、老师看学生的那种可爱，而是一个男性看一个女性的可爱。
他觉得梨奈长得很可爱，虽然不是那种完美无缺的长相，但意外地合五条悟的胃口，前天烟火大会的时候，他站在梨奈旁边，少女眼睛亮亮地盯着烟花的场景让他记忆尤深。
他觉得梨奈性格也很可爱，有点娇气但真到要吃苦的时候也不含糊，有点嚣张但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本质还是个乖巧的好孩子，有点中二和自恋但被夸了就会害羞。除此之外，她还正直、善良、有责任感，看不到一点咒灵的特质。
而且梨奈还很强，虽然现在还没有他强，但梨奈消失的那部分异能力是个迷，那部分能力能做到什么程度，恢复了那部分能力的梨奈又能强到什么程度，这份神秘让五条悟好奇，这份可能的强大又让五条悟很有兴趣。
五条悟不太清楚改变的契机是什么，他不是那种敏感纤细的人，可能是因为对梨奈的过度关注让他形成了习惯，可能是梨奈和夏油杰的相似让他提心吊胆，总之五条悟现在处于微妙的心动阶段。
但是，心动不心动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很明显梨奈再次钻进了人类和咒灵关系的牛角尖中，可五条悟甚至不能理解她在纠结什么。
就像夏油杰那样，五条悟只能拯救想要被拯救的人，在梨奈自己想通之前，他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所以五条悟只能等待，等待梨奈自己整理自己的思路，等待梨奈自己的选择。
第31章
第 31 章
梨奈沿着街边一直走，远远地看见钉崎野蔷薇、虎杖悠仁和伏黑惠在冲自己挥手。
她举起手，表示自己已经看到他们了，然后拉着书包的带子向大家跑去。
“梨奈慢点！有红绿灯！”钉崎野蔷薇喊到。
她点点头，看向前方的红绿灯，来来往往的行人从她身边穿过，是绿灯，于是她也迈开脚步，世界却突然在这一刻扭曲起来。
脚下的十字路口幻化成两条光秃秃的单行道，热闹的街景完全消失不见，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深渊。
梨奈看向左边，路的尽头是她一无所知、不停挥手的朋友们；梨奈又看向右边，路的尽头是那些奇形怪状、嘶吼哀嚎的咒灵们。
她停住脚步，有些犹豫不决，终于还是试探地向钉崎野蔷薇那边迈出一步，再一步——
咒灵那边开始像融化了一样蔓延。他们不停地从彼此的身体里冒出，一边争夺着空间一边努力向梨奈靠近，很快黑压压地爬上了右半边的天空，像一个罩子一样压过来。
“叛徒。”
“是叛徒。”
“为什么帮着人类？”
“凭什么？”
“我想活下去。”
“凭什么只有你可以活下去？”
......
此起彼伏的控诉砸在梨奈身上，掉在地上后就化作粘稠的黑液，这些黑液沿着梨奈的小腿攀爬，摁住她，把她往右边拉。
梨奈看着钉崎野蔷薇他们，他们似乎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还在友好地冲梨奈招手，梨奈努力地笑笑，似乎想响应他们，但黑液已经攀上了她的手臂，咒灵已经挤满那半边的世界，从她身后探出眼睛。
她醒来，现在是早上9点钟。
心不在焉地换好衣服，五条悟已经在厨房做早饭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五条悟做早饭，五条悟也只有早上才会偶尔做一下，但梨奈还是觉得很神奇。
走到五条悟身后，她探头去看他做了什么。
“去刷牙。”
五条悟单手撑着台面，头都没回，另一只手不熟练地用锅铲翻着鸡蛋。
感觉到梨奈没有动，他侧过身：“怎么了？对五条老师做的早饭有什么意见？”
“焦了。”梨奈指了指黑色的鸡蛋。
“老师爱吃。”五条悟嘴硬，长手一揽，将梨奈推出厨房。
洗漱完毕后，梨奈坐在餐桌上，虽然咒灵的她不需要吃东西，但还是保留了吃饭的习惯。
小心翼翼地把煎蛋焦糊的部分全部切掉，她甚至还从里面分出来一个鸡蛋壳。
五条悟倒是丝毫不为自己做出来的这一盘不明物体感到尴尬，坐在梨奈对面不停地说着什么“我果然是最强啊，连做饭都做得这么完美！”“不愧是我，连煎蛋都做得这么与众不同。”
“嘎嘣。”
梨奈停止咀嚼，从嘴里吐出一小块砂石。
“五条老师，你是不是没把青菜洗干净？”眼神死地盯着这块砂石，除了青菜没洗干净，梨奈再也找不出它出现在拉面里的理由。
“......那不是拆开就可以直接放锅里的吗？”
“你放的是哪个颜色包装袋的青菜？”
“绿色的。”
“绿色的是没处理过的，要洗一遍，黄色包装袋的才是处理过可以直接放锅里的！”
“啊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
“......”
勉强吃完了这顿早饭，梨奈把碗筷收拾到厨房里，拧开水龙头开始清洗。
“我们今天上午一个任务，下午两个任务。”
五条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着平板上辅助监督传来的任务数据。
“哦。”梨奈回答，但声音有点淹没在“哗哗”的水声中了。
“下午做完任务，还有很多时间，我们去梨奈你家看一下吧？”
“......”洗碗的手有一瞬间停止，但马上又继续起来：“好的。”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她走在回家的路上。
“紧张吗？”五条悟姿态轻松，双手插兜大踏步走在梨奈旁边：“搬来跟我住后，梨奈你就没回过家吧？”
“嗯。”梨奈点点头，不知道在回答哪个问题。
“梨奈你啊。”五条悟停下脚步，摁住她的肩膀：“有想过会得到什么答案吗？”
得到什么答案？
梨奈恍惚了一下，她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又或者拒绝思考这个问题。
原因很简单，她是咒灵，那么她妈肯定就不是她妈，那么她的家庭、她的过去就都是虚假的。
梨奈觉得这件事真的很可怕，可怕到她一想到这个，就开始呼吸困难，于是她干脆选择了逃避，将这个问题从自己脑子里删掉。
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现在就是她必须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了。
“没想过。”梨奈摇摇头：“但我希望她能说实话。”
那样的话，最起码此时此刻，她对梨奈是真诚的，这份真诚将是一份开始，依托于这份真诚，梨奈才可以试着让她给自己一个解释，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为什么要骗自己。
与之相反，如果她还在撒谎，就说明梨奈从始至终都只是她编织谎言加以利用的道具，那么，梨奈一直逃避的可能就真正成为了现实。
她真的没有家了。
“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征兆。”梨奈低着头，语气很低落。
“嗯？”五条悟疑惑。
“就是我来高专上学的时候，那时候学校所有人都说我疯了，为什么要去那样一个学校上学，可是我跟她说了之后，她却只是询问了两句，紧接着就允许我去高专了。”
梨奈微微抿嘴，看起来无精打采：“外人都那么强烈地反对我去高专，她身为我妈，却那么好说话，现在看来，应该是故意的吧。”
故意让梨奈去高专上学。
五条悟摸着下巴点点头：“你之前都没说过这件事呢，现在想想确实很有可能。”
“如果连我去高专上学都是设计好的，那么也就意味着五条老师你也被算计在内了吧？”梨奈抬起头，眼神锐利：“那么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鬼使神差的，五条悟脱口而出：“是为了让你成为咒灵啊。”
第32章
第 32 章
因为梨奈的母亲是目前他们能接触到的有关梨奈身世的唯一线索，所以五条悟并不打算在今天就撕破和谐的表象。
在此之前，咒术界已经派人将她严密地监视起来，但一直没有什么发现，她是彻头彻底的普通人，身份和经历也简单得完美无缺，社交圈子单纯，没有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日常的行动轨迹和活动也都很正常，不外乎是买买菜逛逛街什么的。
这次带梨奈过来，主要还是试探，因此当梨奈敲开家门的时候，跟在她后面的五条悟态度好得就像一个真正来家访的老师。
“上杉夫人您好，我是梨奈的老师呢，今天过来做家访。”五条悟笑嘻嘻地挥手，跟眼前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打招呼。
“啊，是老师啊，快、快进来坐！”梨奈母亲露出了极度惊喜的表情，热情地把他们迎进来，接着让梨奈给五条悟倒水。
梨奈轻车熟路地换上拖鞋，走进客厅，指着沙发跟五条悟说：“五条老师，你先坐吧。”然后去厨房拿了杯子，在饮水机给五条悟接了一杯水。
梨奈母亲在厨房洗水果，乘着梨奈拿杯子的功夫，她抓住梨奈：“你老师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不知道。”梨奈眉眼低垂，感觉有点荒谬。
她应该知道自己和五条老师过来是干嘛的吧？不，应该说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现在这幅毫无破绽的样子，真的、真的厉害到让梨奈心口绞痛。
“你老实说，是不是在学校犯错了？”
母亲的声音打断了梨奈的思绪，她板着脸，语气却很亲昵，恍惚中梨奈几乎要以为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是幻觉了。
“没有，我可乖了。”抽了抽嘴角，梨奈无奈地回答。
毕竟是妈妈，她控制不住地放松下来，但与此相对的，是心情的进一步变差。
不要骗我。
梨奈看着母亲走进客厅，把水果放到五条悟面前。
请你不要骗我。
客厅里五条悟已经和梨奈母亲相谈甚欢了。
“梨奈同学在学校里非常优秀呢。”他笑眯眯地夸着，引得梨奈母亲按耐不住地笑：“哪有哪有，五条老师太夸张了。”
“是上杉夫人您太谦虚啦，梨奈同学可是我们学校成绩（文化课）最好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能来我们学校上课，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啊......”
五条悟超浮夸地夸着梨奈，发现梨奈尴尬地皱起脸，还冲梨奈眨了眨眼。
是恶趣味吗五条老师，有点太恶劣了。
这一会的功夫，他们已经聊到了梨奈的过去，五条悟兴致勃勃地表示想了解一下梨奈的小时候，于是梨奈母亲去卧室找了一些梨奈小时候的奖状、奖牌和相片。
“哇，梨奈同学从小就很优秀呢。”五条悟仔细翻看着那些所谓的小时候的记录，没有看出什么伪造的痕迹。
当然这也是意料之中，能把背景资料伪造得这么完美的人，没道理会在这种东西上犯错。
合起梨奈小时候的相册，五条悟倒是发自内心地感慨：“梨奈小时候真的好可爱呢。”
虽然这些照片应该都是假的，但照片上小小的软乎乎的幼崽梨奈，确实可爱到让人忍不住尖叫。
特别是其中一张，看起来只有3、4岁的梨奈嗷嗷哭着，白白嫩嫩的小肉胳膊卡在水管里，黑亮的大眼睛哭得红彤彤的，眼睫毛都被泪水沾到了一起，小嘴微张，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纠结了一下，五条悟再次打开相册，抽出那张照片：“这张能送我吗？因为真的很可爱。”
“哎？”梨奈母亲惊讶了一下，随后露出警惕的表情：“那个，不行呢，因为只有一张。”
“五条老师！”梨奈有点恼羞，别管照片了快干正事吧！
“哦，抱歉。”五条悟没啥诚意地道了个歉，沿着刚刚断掉的话题继续起来。
“啊对了，上杉夫人，因为这关系到梨奈同学的心理健康，所以我冒昧地问一下，她生父现在在做什么啊？”
又聊了一会，五条悟状似不经意地问出这个问题，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啊，来了。
梨奈端起杯子喝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梨奈生父啊。”梨奈母亲的笑容停止了一瞬，她思考了一下，接着为难地说：“我们离婚很早，之后就没有联系了，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呢。”
撒谎。
咒灵哪来的生父。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婚的呢？梨奈跟我说她没有对生父的记忆，这对孩子的成长不太好啊。”
五条悟笑容不变，继续问到。
“是在梨奈出生之前呢，之后就都是我一个人带着她了。”梨奈母亲露出微微落寞的神色。
“你一直带着她在中国生活吗？我的意思是，从幼儿园，小学，一直到初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