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石吸了口凉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江云沉甸甸地说:“三城兵力将在扬州城会和,而河图……没有援兵。”
“好歹毒的算计!”江石反应过来:“南北两城的兵力空了,曲准正好派人拿下它们,可河图她们却要面对几万兵马……简直是必死无疑啊……”
“江姊姊,”她眼中泪光闪烁,冲过去抱住江流水手臂摇晃,问:“你有办法吧?河图她们不能死啊。”
江流水垂着眼眸,手指拄着额角,陷入沉思。
江云把江石拉开,但也忧心忡忡,问:“我们该怎么办?”
江流水抬头,面沉如水,问浮金:“公主有和你提起曲大交出的那个人吗?”
浮金点头。
“联系他吧。”江流水道:“他可以救河图。”
第十五日,河图与曲准约定的时间,曲准未至。
本就对曲准抱有怀疑的士兵们的情绪已经有些压不住,时不时有人质问,无非那几个问题:曲准为何不来?曲准是否会来?曲准若是不来,她们要怎么办?
当晚,河图召集了几位佰长,会议一开始,她便撂下一句:“曲准不会来了。”
“怎么可能!”立刻有人反驳:“他凭什么不来!”
没有得到答复时,她们怀疑曲准不来,可得到答复后,她们又不愿意接受这说法。
河图对上每一双眼,说:“凭我们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当即有人面色一变。
河图继续说:“凭我们在他眼中只是一条条贱命,不能为他所用,就半点价值没有。”
顿了顿,又笑:“或许有些价值,便是为他吸引扬州城的战火。”
这笑在森冷僵硬的营帐中显得诡异,战火未起,怒火却先在每个人眼中灼烧。
“放屁!”有人大骂一句,摔碎了沉寂。更多人咒骂起来。
河图看着这些愤怒的生命,一字一字地说:“他想要我们死。可是,我们不会死。”
有人大声说:“我们不想死,可我们要怎么办?我们只有几百个人,但扬州城里,却不知道有几万人!”
有人小声说着,却无比清晰:“我们跑吧。”
这几个字出口,立刻有更多人附和起来:“是啊,我们跑吧。我们打不过,难道还跑不了吗?这扬州城是曲准要打,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就是打不下来,又能怎样!”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宏璧也在旁边劝道:“跑吧。虽然没骨气了些,可几百人对几万人,便是再有办法,也赢不了的。”
河图摇头,昂起了声音:“姊妹们。”
她一开口,众人同时噤声。
她说:“你们说得不对。我们不是在为曲准战斗。我不敢说我们在为自己战斗,但是,扬州城,我们却必须拿下——”
有人张口欲言,河图没有给她机会,说道:“我们曾相处几百个日夜,我知晓你们每个人,你们也都了解我。我不怕死,但我怕你们死——我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
没有人能够反驳。
河图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她明明已经逃离,却选择折返,带她们一起抄起了武器。受男兵折辱,她明明心生怒火,却顾忌她们的安危,隐忍不发,直到她们怀着愤怒主动提议。
现在,她说:“为这一份信任,请你们答应我,再等一等。”
没有人能够拒绝。
安静片刻,声音响起:“我们要等多久?”
河图说不准要等多久,可能三日,也可能五日。但她知道要等什么。
“信鸽!”城头上,一人惊呼。旋即张弓搭箭,眨眼间,箭出鸟落。
鸽子无力地扑打着翅膀,被士兵捡在手中。携带的纸条被取出,小心地送到了扬州府。
这里是扬州城,扬州府的所在。如曲准所料,他们已经得到消息,即将面临邢州兵的进攻,遂向南北两城分别传去信息,要他们出兵来援,与此同时,整座城都陷入戒备,连一只信鸽也不放过。
扬州刺史展开纸条看了一眼,愣住。
他将纸条递给旁边幕僚,问:“你怎么看?”
“这是……”幕僚惊道:“邢州兵的信鸽?”
扬州刺史点头。
幕僚很快又说:“但若是邢州兵的信鸽,怎么也不该落到我们的城头。他们的队伍在西方,可这信鸽却是由北方飞往南方……”他蓦地住口,震惊地看向扬州刺史:“难不成……”
扬州刺史也反应过来,拧紧了眉头:“难不成,他们的兵马已经往南北二城去了?”
第80章
幕僚急忙道:“郎君, 若曲准兵马真往南北二城前去,那么,扬州城下的就是诱饵, 使我们判断失误,命南北二城调兵支援,这样一来, 两城空虚,曲准将轻而易举地取下二城!”
事关重大, 幕僚的语速越来越快,却力图将利益关系解释得清清楚楚:“南北二城与扬州城唇齿相依,一旦两城攻克,将切断扬州城与外围联系,扬州城将成为孤城。曲准已攻占扬州西侧田地,供应充足, 足够支持长久围城, 而我等失去支援, 怕只能守城到弹尽粮绝的境地!”
扬州刺史也明白过来,握住幕僚的手,问:“那我该怎么做?我刚刚下令让南北城的兵马前来支援,现在再让他们回去?”
想了想,又说:“或者,再格外派兵去两城支援?”
幕僚一时无言, 低头看着纸条, 皱眉思索片刻,忽而容光一亮, 道:“郎君,某有一计。”
扬州刺史道:“快说。”
幕僚侃侃而谈:“曲准必然是得知此方小队胜利的消息, 方才调往南北二城。按照纸条上写的军队当前方位,他们此时尚在途中,且距离北城仍有一段距离。南北二城来援的兵马也在途中,若匆忙返回北城,一方面,人困马乏,不利于作战,另一方面,若与曲准相遇,又是一件麻烦。某以为,不妨命他们原地待命。”
扬州刺史问:“何处待命?”
幕僚张开地图,指点着,说:“曲准此去北城,为避免与前来的北城援兵碰面,必然绕路而行,这样一来,他必将行经此处。”
手指停在一处,他说:“此处河谷,正适合作战,北城兵马与我们派去的援兵可在此处埋伏,待曲准大兵来到,便由两侧山岭发起进攻。曲准自以为算无遗策,必然没有防备,我方又占河谷之利,必然能够大胜曲准!”
“果然妙计!”扬州刺史惊叹不已,又问:“那以你之见,该派多少人前往支援呢?”
幕僚道:“此行欲攻克扬州城,曲准带兵数万如今分为南北两路,按纸条所言,带领南路兵马的是一名都尉。曲准帐下尚有几名将军,他们如何能屈居都尉之下!由此可知,南路兵力必然不多,而众将军则随曲准开往北城。想必北路兵马众多,又由曲准与众多将领带兵,而南路非但人少,且只一小将出马。故而,某以为,北路当派出两万兵马。至于南路,五千足矣。”
扬州刺史吃了一惊:“这样出去近三万兵马,城中只余一万多人!”
“郎君,”幕僚剖析利弊,道:“历来守城容易攻城难,兵法云,十则围之,而曲准既然用声东击西之计,此处兵力必然不多,莫说十倍,便是一倍怕也没有。按斥候所探,如今城下只有数百人力,若要攻城,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扬州刺史仍有犹豫,幕僚又说:“即使再有少量兵马支援,我等据扬州城之坚牢,他们不得攻破大门,无非围城断粮,但城中粮草丰沛,足以周旋三月。期间曲准大兵若败,士气便溃,此处自然兵马解去,不足为虑。”
扬州刺史长出一口气,拍板道:“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
幕僚躬身:“郎君英明。”
山上,江云将先后经过整理一番,开口:“我有一事不解。”
江流水闻言,抬眼:“何事不解?”
江云认真分析说:“南北二城各方面实力相当,曲准自带四万人马,自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取下北城,可曲二郎却只有一万兵马,应对没有足够兵力的南城虽然问题不大,但恐怕还要费些力气。曲准何不均分兵力,这样,两城的战斗都能轻松一些。”
“是啊。”江石也好奇起来,又脸色一变:“难不成是他怀疑曲二郎了?”
江流水微微摇头,说:“是因为河图。”
“河图?”江石问。
“嗯。”江流水点拨道:“曲二郎与河图的交情,曲准必然知晓。”
“哦。是啊!”江石豁然开朗:“曲二郎如果知道河图身处险境,会带兵去救的是不是?”
江云补充道:“在曲准看来,曲二郎若是不去搭救,自然最好,若去搭救,那么,一万兵力亦不足以扭转困局,不过再搭进去一条性命罢了……”这么说着,她越发叹息:“曲准此人实在是……虎毒尚且不食子……”
“呵。”江石插话:“杀子的男人可多了去了,这有什么可比的。”
江云不再答言。
又过了一阵,窗帘一挑,露出浮金的脸。她说:“扬州城有动静了。”
江云江石立刻下车,将江流水转移出来。江流水推动轮椅往崖边走去,居高临下,又正值隆冬时节,草木凋枯,不再遮蔽视线,她向扬州城看去,便清楚见到,城池北方,有细细一条黑线,缓慢地向更北处延伸。
人马纵多,受城门和道路宽度所限,但凡行军上路,便只能做几列纵队,队伍往往拉得极长,哪怕距离遥远,当那条线拉到足够长,也便出现在眼前。
“诶。”江石道:“我以为南城的兵马该从南门走呢,怎么只有北门出人?这南北两门之间可远着呢。”
江流水道:“本该如此,只是支援南城的兵马尚未出发罢了。”
几个人都看向江流水,眼中明明白白的疑问。
这一趟走出来,这几个人的好奇心都提到了顶点,江流水本习惯自己在心里默默分析,这会儿见了她们的目光,也自觉开口,说:“凡大军出动,必然先调配粮草。若是几百人或上千人也就罢了,但上万人出征,粮草调配便需要时间,而北城由曲准亲自带兵,又人多势众,自然以北城为优先,南城紧迫感稍弱,可以后做打算。”
“所以北路先得到粮草就先出法,南路要等一阵再出发。”江石总结完毕,又说:“等两路人马都出去了,扬州城应该也不剩多少人了吧,河图她们的危险应该解除了?”
江云微微一笑。
江石不快:“你笑什么?”
江云说:“即便支援南北两城,他们也一定会为自己留下足够兵力。七百人,七百人算什么?”
的确如此。
哪怕扬州城抽走两拨人马,余下的人对河图而言,亦是无可敌对的压力。
然而,河图却欣然对众人道:“我们的机会到了!”
“哪里来的机会?”众人不解。她们已经侦察到扬州城北门有人马出动,若是她们人多,那正是攻入城池的好机会,可她们现在这点人算什么,便是南门大开,又走出一波人马,她们想要攻占,也根本是异想天开!
可河图却笃定地说:“攻下扬州城的机会。”
每当河图态度坚决,她们便没有人能够反对。她们经历的战斗不多,已经足够河图建立她的威信,即使心中有再多顾虑,也在河图目光中消弭,只剩下异口同声的回答。
“是!”
七百人出动于一个敏锐的时间点。
此时,北门兵马已经悉数出征,而南门兵马只剩一个尾巴,亦即将全员出城——却还没有!
队伍蜿蜒出一里多的距离,以至于前头已经望不见开始,后头却还留在城中,只有那么几行。
三行,两行,一行……当最后一个人踏出脚步,城门即将关闭时,突然,一伙人马杀了出来!
她们人少,但她们迅速。
当那长长队伍的尾巴与她们发生碰撞,前头甚至还未来得及探知究竟发生什么时,她们已经以所向披靡的气势撞进了扬州城的大门!
七百个人,眨眼消失,而直到一盏茶后,南门出城的队伍才意识到中计,当即掉头回转,可还来不及做什么,又有另一波人马冲了出来!
是曲二!
他带领着手中上万兵马折了回来!
比上一次人更多,势更猛,他们闪电般蹿出,分成几十支队伍,在南门队伍中横冲直撞,将本就掉头艰难的队伍直接撞成数截,瞬间乱成一团。
曲二却不恋战,飞快向城门集结,刀光剑影在此处混乱交织,直接杀出一片真空,杀进了扬州城。
这还不够。
在敌方队伍形成真空,而后军尚未补充时,邢州兵们齐心协力,推动了城门。
前头的邢州兵开路杀敌,殿后的邢州兵则抢在敌军调回城中的最后一刻,合上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