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下——周晚欲【完结】
时间:2024-02-16 18:52:38

  叶思渊冷哼一声坐下:“你知道什么知道……”闷闷地说着,又咬了口鸡腿,恶狠狠地嚼了起来。
  谢绪风瞥了眼叶思渊,又笑向江柍解释:“他孩童脾性,公主莫怪。”
  江柍挑眉说:“我才没有那么小气。”
  看在眼里,却比叶思渊还要孩子气。
  可很快江柍便把这种天真娇憨的神情敛住了。
  她心中想起方才想说,却还未说出口的话,又缓缓开口:“虽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但我想殿下与魏国公定然是不一样的。”
  “哦?”谢绪风极轻浅地挑起了一只眉。
  江柍笔直而立,并未看他,说道:“魏国公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丰姿,更像谪仙,不像君王,想来与殿下是相反的。”
  谢绪风猝不及防怔愣了一下。
  江柍却只悄然瞥了眼那个低头摆弄烤架的弩手。
  她的话说完了,自顾自站起来,说道:“围着火架,我竟越坐越冷了,容我去马车上避避寒。”
  谢绪风想站起来行礼,江柍挥手免了。
  很是不拘小节。
  谢绪风看出,她为人随性,却不随意。
  看她离开的步伐,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像量过似的,可谓步步生莲。
  方才坐着时,也无粗野之气。
  行姿坐态,端仪矜庄。
  是贵女中的贵女。
  “大冬天还穿纱裙,外面连袄也不披,冷死活该。”江柍到底不是金锭子,有人欣赏就有人讨厌,待她上了厌翟车,叶思渊就嘀咕起来。
  “女子皆爱美,何况她是公主。”谢绪风把目光从江柍身上缓缓挪开,思及什么,又问,“你怎么对她敌意如此之大?”
  叶思渊一脸的理所应当:“她本就是敌国的人,我为何要给她好脸色?”
  “可她也是太子的妻。”谢绪风提醒道。
  叶思渊满不在乎:“和亲的公主与物件又有何区别?太子殿下的妻?徒有虚名而已。”
  谢绪风无奈摇了摇头,到底还未长大,虽本事过人,却不谙人情,不知世故,不懂收敛性情。
  “你不会是对她动情了吧?”叶思渊见谢绪风颇有为江柍说话的意思,不由脱口而问。
  谢绪风干咳了一声,瞥了眼举着托盘的弩手,说道:“胡言乱语。”
  “那她可是看上你了?”叶思渊回想起刚才江柍还夸谢绪风是谪仙,不由乱了心神,转脸问那站在一旁的弩手,“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再看这弩手,虽满脸芜杂如乱草的络腮胡,但细看下来,真真是轮廓坚毅,五官出挑,尤其剑眉入鬓,粗犷而俊美。
  不是大晏当朝的太子沈子枭又是谁?
  听见叶思渊的话,沈子枭与谢绪风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你小声一点。”谢绪风提醒他。
  “哦……”叶思渊不由噤声。
  谢绪风又说:“哪那么容易就动情?你当是选马驹?”
  沈子枭递给叶思渊一块兔胸肉:“只怕思渊眼里,选一匹心仪的马驹都要比动男女之情难上许多。”
  谢绪风一笑,不置可否。
  叶思渊接过兔肉,小声抗议道:“我为殿下着想,殿下却笑话我。”
  说完又猛地想起什么,便把心里的那点点委屈都抛之脑后了,问道:“对了,殿下为何乔装而来?还贴了这样一脸黑髯?丑兮兮的。”
  原来,纪敏骞一行人进了赫州城,告知公主被风雪围困亟需救援,沈子枭命谢绪风和叶思渊前去迎接,却又瞒着所有人乔装成一个弩手跟了来。
  “无所事事,过来玩玩,不愿惊动四方而已。”沈子枭捡起木棍,拨弄火架,不愿解释。
  叶思渊却听不出他的话音儿:“唬鬼嘞!”他黑溜溜地眼珠一转,“怕不是想看新娘子吧。”
  沈子枭只觉好笑:“我若想看她,直接来迎她就是,何须大费周章。”
  “太子在此,公主乃至整个昭国的人表现定然不同,太子若不在,这些人定然是另一番态度,而殿下以士兵的角度看公主,和以太子的角度看公主定然也是不同的。”谢绪风说道,“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殿下出了这座山,自然能窥得庐山真面。”
  沈子枭听罢,转身拿起托盘上的戒指,装进衣袖内,说道:“知我者,绪风也。”
  谢绪风问:“所以殿下看出什么来了?为何会那样震惊?”
  这话一出,沈子枭淡淡的眼眸中,便有火光闪过。
  “因为她有一双极好的眼睛。”
  他定定看向火架上跳跃的火焰,犹豫之下,才决定告知:“与我母后的双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绪风与叶思渊俱是一惊。
  沈子枭看他们一眼,提醒:“不要讶异,小心被人看出什么来。”
  叶思渊像是听了怪异故事被唬住了,又不想被人发觉他受了惊吓那般,赶忙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掩饰掉眉宇间的震惊之色。
  谢绪风却只是变换了下神色,便敛住了那淡淡的讶然,说道:“我彼时年纪尚小,记不得事,也记不清故皇后的长相。”
  沈子枭说道:“我永志不忘。”
  谢绪风又问:“所以,其中可有什么蹊跷。”
  沈子枭面如沉水:“安插在昭国的探子,已在昭国生活数年,若是迎熹身上有蹊跷,自是早就递消息过来,想来是巧合罢了。”
  话虽如此,沈子枭眼底却蒙了一层灰。
  若是日后见到她都要想起母后,岂非踏实不了。
  “……”
  江柍掀起帘角,便见那弩手站着,正与谢绪风说些什么。
  她心意微动,却又放下了帘子。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不够3000,双更一下,晚上9点还有一章,也是让他俩快点结婚……啊呸,是成亲。
  女主名字读yāng
第4章 假公主
  ◎迎熹和江柍,公主与细作◎
  叶思渊说得没错,亥时之前果然赶到了驿站。
  众人只需在此休整一夜,翌日便可进入赫州。
  江柍下车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她被一群人前后簇拥着进入内堂。
  高树在屋外候着。
  屋里照常只留雾灯,星垂和月涌侍候。
  想起以往为她拆髻卸簪的流火已经不在了,江柍不由默默。
  也只是一瞬,便唤月涌来为她卸妆。
  月涌替江柍卸耳铛,江柍把腕上的镯子脱下来,下意识摸了摸指节,想到那个被她赏人的戒指,若有所思。
  忽地
  月涌是这几个丫头里年龄最小的,又不比雾灯体贴周到,星垂会识字管家,平日多在吃食上用心,侍弄钗环来倒显得笨手笨脚,一不小心扯痛了江柍的头发。
  听江柍喊痛,她忙不迭收了手,脱口而出:“我不是故意的小姐。”
  正铺床的星垂和雾灯都停下了动作。
  霎时之间,江柍目光陡然冷漠下来,抬手一巴掌掴过去。
  这一掌用了她全部的力气。
  月涌的脸都被打偏了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子如筛糠般抖起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星垂和雾灯见状也都跪了下来。
  月涌头伏地,哽咽不已:“奴婢只是一时情急才说漏了嘴!还请公主恕罪,饶了奴婢这一回!”
  江柍敛了神色,不紧不慢站起来,转身将地上跪的几个侍女一一扫视过去,眸光寒凉,声音亦冷淡:
  “我是公主。”
  “哪怕无人在侧,哪怕梦中呓语,哪怕有人将刀架在你们脖子上,你们都要认定,我是公主。”
  “是大昭唯一的嫡公主。”
  “奴婢永志不忘!”月涌连磕了三个响头。
  星垂和雾灯也道:“奴婢们记下了。”
  语毕,雾灯先起了身,走到江柍面前,扶她坐下:“我的小公主,不要动怒了,奴婢来侍候您卸妆,让月涌去给您准备沐浴的香汤,好不好。”
  江柍哪里想动怒,只是若这次还不能让这几个丫头长记性,那么日后若出差池,她们,包括她,都要品尝到比一个巴掌更惨痛百倍的教训。
  她知道雾灯在帮月涌,便顺水推舟应了。
  扭头见月涌半边脸肿的老高,终是不忍,又叫星垂给她拿了专治消肿的漱玉膏去抹。
  左右是恩威并施。
  她的妆很快卸好。
  那边热水也已备好。
  驿站条件简陋,沐浴不如宫中繁琐,只用一块零陵香制的香胰子,简单清洗过也就罢了。
  江柍喜欢在沐浴时洗发,坐在浴桶里,让星垂帮她擦拭身子,她把后脑勺倚在桶沿上,一边泡着冒腾腾热气的水,一边让月涌为她洗发。
  陈后主的宠妃张丽华便以美发闻名于世,其发如漆,光润可鉴,江柍的秀发也是天生的乌黑油亮,细软蓬松,不用精细打理,只需擦上普通的皂角,再用两滴茉莉混白牡丹花蕊儿的酥油润润发便好。
  江柍长发没臀,润发颇费心力,若是同沐浴一起,便可省下不少时间,待她从净室里出来,头发便已被绞得五分干了。
  她坐在镜前擦香膏,星垂和月涌拿团花忍冬纹的鎏金熏笼在身后为她烘发,这种熏笼原是用以熏香、烘物和取暖的。她进宫后,太后……哦不,应该是母后,母后身边儿的碧霄姑姑教她用这个烘发,可节省不少打理头发的时间,里面若加上一点香料,还能使发丝异香沁人。
  一缕香,牵绕出一缕记忆来。
  那年她五岁,先帝驾崩,传位于年仅十岁的皇四子宋琅,先帝遗诏命二臣辅政,一是左丞相纪延年,一是右丞相江峻岭。
  同年,太后垂帘听政,命二相送子女入宫,为皇帝和公主伴读。
  看似是伴读,实则为质子。
  只因太后最忌也最怕臣子权柄过盛。
  纪家送进宫的孩子是纪相的嫡幼子纪敏骞,江家没有适龄的儿子,本应送嫡长孙入宫,可太后却指名要了江柍,说是迎熹公主缺少玩伴,又见江柍冰雪可爱,一见便心生欢喜。
  江峻岭膝下有八个儿子,年逾半百才得了江柍这一个爱女,江母宝贝得像眼珠子似的,怎舍得让她离开,当即就向宫里递了拜帖。
  正因太后赵华懿乃是江母赵华霁的亲堂妹,上头侍奉着同一个老祖宗,江母才会赌这层亲戚情分能让太后收回成命。
  然而最后,江母未能遂愿。
  只因无论是太后还是江母,都早已不是赵家女。
  能互相成全的时候当然好,若不能,便只能先成全自身。
  太后知道江家不缺儿子,缺的是女儿,要江柍进宫是势在必行。
  十年前,江柍以江家嫡女的身份进了宫,以为不久便可归家。
  十年后,她以大昭嫡公主的身份出了宫,便知再无归家之期。
  代替迎熹出嫁,是在晏国提出和亲之时便定下来的。
  为此太后特意强调及笄之时才许公主出嫁,表面是不舍幼女,实则是打算暗中调教江柍,来个移花接木。
  江柍入宫后住在太后的福宁宫里,除每日到迎熹宫中伴读,或偶尔与宋琅偷偷在离福宁宫很近的梨香丛玩耍之外,再也没出过门,因此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而迎熹从出生起便有不足之症,一见生人便会受惊发热,自小更是深居简出。
  故而将二人身份调换并不难。
  可昭国既在晏国安插细作,昭国也定会有晏国的细作。
  为防江柍身份败露,见过江柍与迎熹真容的寥寥几人,几乎都被赐了鸩酒,太后命心腹将他们的尸首拖进福宁宫焚烧,伪装出一场看似意外的大火,为求逼真,福宁宫、公主所、长乐宫等连成一片的七十二座宫殿付之一炬,另有无数的宫娥内侍在此次大火中丧生。
  当日太后没有痛下杀手的,唯有她的心腹史碧霄和段春令,以及江柍从家带来的贴身侍女雾灯,入宫后一直服侍在侧的星垂月涌。
  太后想让江柍自行处置这几人。
  她对江柍说,若是杀掉她们,你会更安全,可若留下她们,表面上看你是主子,可把柄被别人掌握,你不会太安心。
  江柍考虑过后,还是选择,不杀。
  她的原话是,太后娘娘,臣女也需要心腹,不是迎熹的心腹,而是独属于江柍的心腹。
  其实这不过是太后的试探。
  若她今日能为尚未可知的自身安危,杀了自小看着她长大的亲信;
  难免来日不会为一己之私,而背叛送她涉险的自己。
  狠心是好事,可若狠心太过,毫无底线,便不可留。
  何况太后深知,一个人紧绷太久,难免会崩溃,身旁有能纾解心结的心腹二三,便是得了喘息之机,如此方能长久。
  这也是她不舍得杀碧霄和春令的原因。
  此外江柍嫁去晏国之后,也需有人替她办事,留几个知道她身份的人自是难免,与其再寻新人,不如沿用老人,也是一番恩典。
  可这几个侍女此前伺候的是江家女儿,乍一成了公主的奴婢,总要有理由搪塞过去。
  星垂月涌久居深宫,见过她们容貌之人几乎都葬身火海,圆谎并不难,可是雾灯脸上有疤,又在江府长大,便被说成是“公主向江柍要来的侍女”。
  本来谎话就主一个自圆其说,平常人也想不到太后会做这么大的局,故而也没人怀疑。
  五年来,江柍活成了迎熹的影子,爱迎熹所爱,厌迎熹所厌,她的掌心本有一颗极易辨认的红痣,也被太后请来苗疆的巫师祛除了,又用千年不褪色的鲸墨在迎熹掌心画上一粒红痣,几乎以假乱真。
  除了模仿迎熹的喜恶习惯外,她还要饱读诗书,钻研医术和琴棋书画,以及……敦伦之术。
  而迎熹唯一所要做的,便是每逢年节,代替她回家一趟。
  五岁之后江柍就没有回过家,和家人仅有的几次见面也是在宫里,迎熹回府露个面,只让人以为迎熹就是她,如此一来更加坐实彼此身份。
  犹记得,出嫁之前太后对江柍说:“爱爱,原谅姑母,哀家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一个女儿。”
  江柍只是一笑。
  太后保住了女儿,她的母亲却失去了女儿。
  她和母亲仍只能谢恩。
  只因母亲顾念她的安危,她也顾念着江家所有人的性命。
  “谁?”
  一声轻喝打断了江柍的游思。
  窗前有人影闪过,雾灯警惕地将江柍护在身后,抽出发髻上的金簪。
  雾灯会武功,她发上的金簪带刃可以用来杀人,只是轻易不能显露。若非如此,白天的恶狼也伤不了她,英雄救美的名头也落不到那弩手身上。
  “卑职郑飚,奉命来给公主送东西。”窗前的人影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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