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霞眼眶微微发酸,她知道妹妹玉霞很不容易,县城高中已经是她们县里最好的高中,但在这时候条件依旧不怎么样,冬天教室里更是冰寒刺骨,她妹妹每年都要长冻疮。
学校的老师普通话不标准,当年参加中考的时候,中考的试卷都没有,还是老师在黑板上写题目,学生们坐在底下抄一道题目答一道题……
但就是这这样的条件下,她还是考上了大学。
上辈子她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里面却只有十块钱给玉霞,当时林雪霞自己都省吃俭用,也觉得十块钱够多了,可十块钱怎么够呢?
更可恨的是攒下来的钱花在别的烂人身上。
“……姐。”天气阴冷,林玉霞看见林雪霞的时候,简直不敢相认,眼前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是她的亲姐姐林雪霞?
林雪霞几个月前走得时候,一身碎花衣服,胸前垂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当时晒得黑,她的眼睛却水润发亮,一笑起来,田埂上的小伙子都忍不住停下来看她。
现在的林雪霞变白了,跟以前的冬天一样,但这样的白却不似以前冬天那样冻得如白纸一般的苍白色,寒风一吹,脸颊一半发红,一半死白,原本樱红的嘴唇浮上一层淤紫。
此时她穿着厚外套,乌黑的长卷发垂落在肩头,皮肤白皙,泛着盈盈的光泽,嘴唇红润,林雪霞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使她的脸庞看起来无比温柔。
“玉霞。”林雪霞抱住她的时候忍不住哭了,看见这个年轻了十来岁还显得青涩的妹妹,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将人抱在怀里,她发现她全身都很单薄,还有一股散不开的寒气。
“姐姐给你带了衣服。”林雪霞赶紧从行李里翻出来一件黑色的羊毛衫,催促妹妹穿上,“穿这个试试,这个很保暖。”
“还有外套,我给你买了件厚外套。”
林玉霞抱着怀里温暖的衣服,她头一次摸到这样柔软的面料,好软啊,又轻又软,哪怕不穿在身上,只是这么抱在怀里,就感觉它干得发热,没有普通衣服那种宛如在冷水里浸过的湿寒感。
衣服很温暖,林玉霞犹豫地看了眼姐姐林雪霞身旁的男人。
这个男人长得太高了,远远的第一眼便叫人不可忽视,仔细看他长得很英俊,头发留得极短,额头光洁饱满,气势干练精悍。
跟这个男人相比,林玉霞觉得她爹林永福就是个小鸡仔。
“玉霞,这是傅魏,是我的……对象,姐姐准备跟他结婚了,你——”
傅魏搭腔道:“你妹妹可以喊我姐夫。”
林玉霞大声道:“傅同志!”
说罢,她赶紧挤到这个男人和自家大姐的中间,满是敌意地看了傅魏一眼。
林二妹觉得傅魏长得太高太凶了,坚决不能让姐姐嫁给他,万一他打女人怎么办?
她大姐这个小身板,怎么挨得了男人的拳头。
见妹妹林玉霞跟个老母鸡一样把她护在身后,林雪霞哭笑不得,她拽了下二妹,让她站在自己的左手边,右手牵住傅魏的左手,与他十指相扣。
傅魏触碰到她温热的掌心,微微愣了下,随后露出一个笑。
林玉霞见到他脸上的笑,更是警龄大作。
这个男人让她觉得很危险,尤其是他看姐姐林雪霞的眼神,让林玉霞十分不舒服。
姐姐是她的!
“你今天跟我一起回去吧,等几天我想带你去转户籍,转去那边读书,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高中……”林雪霞不想让妹妹继续在县城高中读书,她希望妹妹能接触到更好的教育资源。
她妹妹的外语成绩一直不大好,学的哑巴外语怎么可能会好?那边却有很多展览会,能看见世界各个国家的新科技新技术展览,还能跟外国人交流……
“转户籍?真要转?怎么可能啊……”林玉霞愣住,她原本以为这些话只是林雪霞在电话里恐吓林永福夫妻的,林雪霞不过才去外地打工几个月,她有什么能力带她转户口过去。
转户口出去是不难,难得是有地方接收。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转过去,就在那边参加高考。”林雪霞微微一笑。
林玉霞:“……怎么落户?落在那里?”
“落在我那里。”傅魏道。
林雪霞要落户有很多种办法,落在他那里是最简单的一种。
林玉霞大惊失色,她拉着自家姐姐向外侧,附在她耳边道:“姐,你该不会是为了落户才跟他在一起的?”
林雪霞:“……”
“都说了,姐姐喜欢他,之前我差点遭遇危险,被几个流氓欺负,是他救了我。”
“傅魏他对我很好,你放心。”
看着姐姐脸上温柔的笑,林玉霞松了一口气,可她心里又忍不住泛酸,姐姐说起这个陌生男人的语气,竟然是她意想不到的温柔。
林玉霞眼神幽幽地看向傅魏。
以前见过郑宇康,她还没这么泛酸;现在她这么难受,是她意识到,姐姐真的很喜欢这个男人。
“你要是敢对我姐不好,我就跟你拼命。”林玉霞冲着傅魏龇牙咧嘴。
傅魏认真道:“我用我性命保证,我会一辈子待雪霞好。”
林雪霞见他俩互相放狠话,无奈了:“你俩别闹了,跟两小学生一样。”
林玉霞:“姐,好像咱家就你小学毕业,姐夫——这个姓魏的他读过多少书?干什么的?”
“我姓傅。”傅魏抬抬眼皮。
林雪霞:“他读过很多书吧。”
“我没读过什么书,以前当过兵,现在退伍干建筑,是个小包工头。”傅魏同样龇牙咧嘴。
林雪霞:“……”
“哦。”林玉霞应了一声,具体的她也没多问,毕竟她只是个妹妹,不好意思查人家户口。
三个人先坐上午九点的面包车去镇上,又搭了镇上的三蹦子晃悠晃悠到田埂小道口,下了三蹦子,姐妹俩牵着手走在前面,傅魏拿着行李走后面。
林玉霞回头看他一眼,发现未来的姐夫正拿着个黑色bp机看信息,她知道这玩意,价格可不便宜。
刚才在县城里,她亲眼看见傅魏买了不少好酒好烟和水果,提了满满两大袋,付钱时候眼睛眨也不眨。
“姐姐……他很有钱吗?”
林雪霞偏过头,不服气道:“你姐姐我也很有钱!”
“姐姐我在那边做点小生意,一天能赚几百块钱。”
林玉霞难以置信:“真的呀!”
“当然。”林雪霞谦虚地收了收下巴,假以时日,她迟早会赚大钱。
林玉霞:“那姐夫一天能赚多少?”
“不太清楚,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被人追债,欠了不少钱。”林雪霞也不太清楚傅魏现在具体的收入。
林玉霞震惊:“啊?”
“别听你姐瞎说,是别人欠了我几十万。”作为刚上门的新女婿,傅魏可不希望自己在林雪霞家人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尤其眼前这个妹妹,是他媳妇儿最在意的二妹。
然而他这话在此时只会起相反的效果。
几十万?
对于一个花了四百块钱都相当于花了天文数字的林玉霞来说,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姐夫别的本事还没有看见,却有“吹牛”的嫌疑。
不过,她希望这牛皮是真的。
第48章 第一更
林雪霞三人还没到村口, 这会儿林家门口热闹不凡,很多村里人围过来看热闹,只因——林家未来的二媳妇要正式登门了。
卖了一批粮,林富家郑巧丽夫妻俩咬着牙给老二凑够了八百彩礼, 女方家满意了, 两家定亲成婚, 今天中午女方个人登门, 在摆席办酒前先认认男方家重要亲戚,收红包,收改口费, 再等个好日子办酒过门。
为了争一口面子, 林富家把仪式办得很热闹, 从天亮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家门口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响,不多久, 门口就跟铺了一层红地毯似的, 热闹喜庆。
与之相对的,这边院子热闹,另一边院子则显得落寞冷清。
“孩子小叔家咋没一个人过来帮忙?”
“唯一的亲叔叔都不出面, 这怎么能行……”
……
林家好些乱七八糟的亲戚都来了,什么姑爹爹,舅姥姥, 论资排辈一通混乱, 小辈们记也记不清, 女的都喊奶奶嬢嬢,男的爷爷舅舅。
李银花没死的大哥李先晨过来了, 他是一堆亲戚中最能讲排场的,之前林永福兄弟俩给亲爹办葬礼,这个舅老爷要他们全家人出三里地跪迎。
今天过来,李先晨见林永福不在,便开始大骂:“不合规矩,不成体统。”
“侄子带新媳妇上门,他个亲叔叔不在?”
郑巧丽在旁边添油加醋:“何止人不在,我家苦命的儿啊摊上个黑心叔叔,侄子结婚要彩礼,全家好不容易凑出八百彩礼钱,他挨千刀的林永福立刻闹分家,就想害得他亲侄子结不了婚!”
“歹毒的心思!”
“这种叔叔还要他上门?呸!”
李先晨头发都白了,跟着在一旁骂:“这个没出息的孬种,生不出个儿子,还敢对侄子这么绝情,他不绝种谁绝种,把他喊过来,我个做舅舅的亲自骂他。”
外面沸腾不已,林永福夫妻俩带着女儿林月霞闭院锁门不出,今天从早上第一串炮仗响起,对他们家来说都是煎熬。
张玉琴闷闷踩着缝纫机,当作听不见隔壁时不时传来的高声骂娘;林永福垂头丧气,痛苦想着未来几十年怎么过?
林月霞摸了摸两只小狗的脑袋,期望大姐林雪霞可千万不要在今天回来。
她们把门关着,听不见就听不见,大姐别回来,就不用再挨一通奚落。
大伯家明知道林雪霞打电话说这两天回家,他还故意要弄这种排场,就是为了让两家人作对比。他们家娶新媳妇上门,热热闹闹,炮仗连天;而她姐姐回家,清冷落寞,被退婚,被开除工厂……还不知道要听多少难听的话。
林月霞捂着自己的耳朵,她真想逃离这个鬼地方,再也见不到那些令她呕吐反胃的见鬼亲戚。
他们去死!他们怎么不去死!
“林永福,你给我滚出来!”
“别别别——大好的日子,咱们回去坐。”
……
各种污言碎语连同着“滚出来”的话,一声声地刺激着屋子里三个人的耳膜,院子里还有什么东西砸进来,引得鸡飞狗跳,让人心惊肉跳。
林永福心情一片灰暗,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到底还是开门出去了。
李先晨骂道:“你个狗东西可算是出来了,你侄子要结婚,一点表示都没有?”
“……等两天我把家里的自行车卖了。”林永福低着头,红着眼睛,决定妥协了。
李先晨骂骂咧咧:“你大哥儿子娶不起老婆,你倒好,又买车又买缝纫机,臭不要脸,什么玩意儿。”
“不准卖,你要是卖了,我死给你看!”张玉琴原本是要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可她忍了这么多年,实在忍不下去了。
李银花和李先晨,丈夫的母亲和舅舅,这一对兄妹倚老卖老,一对不要脸的狗玩意!
她今天豁出去了!
张玉琴脸上抹着泪:“他们家要什么有什么?我们家有什么?我跟你累死累活这么多年,家里连个大件都没有,他儿子娶媳妇就花八百块钱彩礼,谁家娶媳妇花那么多钱。”
周围看热闹的村里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张玉琴嘴里说的这个理,确实是这个理,林大伯一家做得太过分,可架不住“清官难断家务事”,无论谁是谁非,也没有外人有资格来主持公道。
更何况,今天是人家林富家儿子带新媳妇回家的好日子,周围人不好说他家的坏话,怕结仇。
“其他那些老黄历就别在今天翻了,这两天侄子要结婚,这件事你们就做错了。”
李先晨道:“你们夫妻俩这么为人,怪不得生不出儿子,活该受穷受苦,连个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
“人一辈子就两件事最重要,婚礼,葬礼,你们想搞事什么时候都可以,偏偏要搅合侄子的婚事,害得他凑不出彩礼,歹毒心思!”
他的话说得尤为刺耳,年迈的声音,如同指甲划在墙上吱吱的声响,让人打从心底产生膈应。
林永福原本低着头,平日里挨多了骂,最近这个逼他,那个也逼他,他红着眼睛,猛然大喊一声:“是!我歹毒,我跟他家断亲了!”
“侄子不认我这个叔叔,我要几个破侄子有个屁用,他来给我端屎倒尿吗?”
林富家见状,赶紧威逼道:“乡亲们,你们来听听他说的话,是他们家先不仁,别怪我们家不义,以后他们家有事,要我们家出人,我们一个不出。”
“你女儿将来结婚,带新女婿上门,想要见大伯,对不起。”林富家摇了摇手,“我不见,我没这三个侄女。”
“你三个女儿在外面挨了欺负,跟我儿子没有一点关系,别把我们当娘家人。”
“有你们这两爹娘,你家女儿还能嫁出去,我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
林富家一声声地说着这些话,把林永福的脸说得冰冷无比,他惊慌极了,在乡下名声最重要,别人可不管事情真相怎么样,只知道他们家亲戚不和睦,谁还来娶他家的闺女。
李先晨:“我也没这么个外甥,你们一家子‘独’得很,自己过日子去,我看你们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