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傅倒是好说话:“找呗。你自己找。”
杏遥赶忙上前找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身后传来动静。
是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山雨欲来。
她回头看,金字塔队形的正装小队向她走来,众人脸上表情皆以为首之人的严肃冷峻气质而准,忐忑又紧张。
杏遥低下头后退一步让开路,搬货的工人们都停下活恭恭敬敬地齐声跟老板问好,杏遥没跟上节奏吓了一跳,迟疑自己是不是也应该问好。
“嗯。咱们仓库的人干接待工作倒是一把好手。”戚校说。
跟着他的那些人大气都不敢出。
杏遥低着头,突然听到有人问:“你是仓库的吗?为什么不穿工服?”
杏遥看一眼自己的裙子,确定她可能是唯一一个没穿工服的,抬起头来,大家果然在看她。
“我是客服部的。”
眼前黑压压西服人群极具压迫感,杏遥又低下头去,手掌无意识按住领口,有点紧张。
一个女人温柔地问她:“那你来这做什么?”
“有个用户退货时不小心把重要物品放进来了,我帮她找找。”
“噢,这样。”
再没人理她,一行人走进仓库。
杏遥转身蹲下继续找快递,听到旁边的人说那是戚校,大老板。
杏遥愣住,那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就是大老板吗?跟她想的不一样。
戚校对于杏遥而言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她从丈夫口中听过不少他的事,又被他一句话安排了工作,但没见过本人。
杏遥长这么大没接触过什么位高权重的人,有钱人都没见过,因此她总觉得能管理这么大集团、决定这么多员工家庭生计的大老板,大约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才对。
戚校的真实形象在她脑海里闪过,年轻有为四个字在杏遥心中冒出。
“是这个吗?你过来看看!”旁边的师傅叫杏遥。
杏遥跑到他面前核对物流单,没错。
“等着吧。”
要等入库验货确认收货完了再找出私人物品和失主确认,最后安排寄还,快递费也要沟通,这一切必须有记录。
入库工作人员对杏遥说:“你回去吧,我们会和她联系。”
杏遥礼貌地替失主问:“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寄出?可以发顺丰隔日吗?”
“都有流程!”
杏遥其实早被吼怕了,可是失主还在等,今晚没确切消ʝʂɠ息肯定要急死,杏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烦:“请问我能不能……”
“烦不烦啊!都说了我们会处理!”
这人吼完好像后悔了,眼神躲闪着低下了头转变语气说:“你别催了,我们有我们的工作流程。刚刚扫描看到了,是有一个像公章的东西。”
“对不起。麻烦您了。”杏遥松了口气,这下可以交差了。
她转身要走,戚校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而他的身后,照旧是一群阎罗面孔。
杏遥反应了两秒才小声问老板好。
戚校压根儿没回应她。
而是对这边的负责人说:“如果你们在电话里做好了安抚工作,向用户保证只要她的私人物品在这个包裹里并且顺利寄到我们仓库就一定不会遗失,一定会尽快寄回给她,用户难道会不理解仓库包裹多收件需要时间吗?会逼着客服部的人下了班跑来仓库跟进吗?”
“对不起老板,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
“工作失误?把来电记录调出来,我倒要听听你们怎么对待客户的。丢失了公章,也叫人家别催别烦你们吗?”
他语调平平,嗓音却透着一股威严,杏遥听到这些话在心中感慨老板的智慧,他怎么知道这些的?失主之所以拜托杏遥正是因为仓库这边的客服态度敷衍不耐烦。
退换中心负责人立刻安排人调记录,又对入库的说:“今晚就安排寄回,隔日达,运费我个人出。”
“好的。”
立刻开箱,拿出公章,快递打包然后安排寄,过程不到两分钟。
戚校一行人去售后中心查来电记录。
他们走开后,杏遥终于放松下来。这一放松,她才察觉自己早已汗流浃背。
像是才从高温环境进入凉快的仓库里,冷热交替,杏遥感到一股热气自后背涌起,内裤里也好似包了一团烈火,炙烤一般灼烧着臀部。
她受不了地拉扯领口企图让热气散出,这时,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杏遥抬头,看到本已走远的戚校回了头,目光精准地落在她抓着领口的手腕上。
杏遥莫名心跳加速,身体热到要爆炸。
第五章
周一上班,杏遥因为工作认真负责受到公开表扬和奖金奖励。
客服部第一次有人被大老板夸,带杏遥的组长专门组织了会议公开发奖金,杏遥脸都红到脖子了。
散会后同事开玩笑说:“杏遥,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上礼拜给你带过饭啊!”
杏遥太不好意思了,她捏着红包对大家说:“我请大家吃饭吧。如果大家有空的话。”
“好啊好啊,那必须去,杏遥果然讲义气!”
同组十来人约好下班吃烤鱼,杏遥跟严磊说了这事,严磊回复:“别省钱,请大家吃尽兴,同事关系要搞好。”
“嗯。”
“喝酒吗?你少喝,喝醉的话给我打电话。”
“不喝。”
“嗯。我老婆真棒,刚才我差点跟老板说他表扬的员工是我老婆,没好意思张嘴。”
杏遥立刻想到戚校面对员工鞠躬问好的场面活时的反感,她回复:“千万别说。”
“我知道。我这不是想着老板安排你进公司,现在咱们干得好,睡一下也算对得起老板给的机会了。”
“说一下!打错了!不是睡一下我去!”
杏遥:“上班了。不聊了。”
她把丈夫发的最后两句删掉。
下班后众人齐聚公司附近的炭火烤鱼,除开有事的,来了九个人,正好店里烤鱼有三种味道,各点一个再加些配菜饮料,差不多够吃了。
有人要喝酒,杏遥点了,大伙吃了一阵气氛放松下来,聊天内容就随意了。
有人问:“杏遥,市场部夏安那是咋回事你知道内幕不?小严跟你说了吧?”
杏遥完全不知:“什么夏安?”
另一同事说:“这能说吗?给老板开车最要紧就是嘴巴紧,这都不知道。”
“切—又不是满世界嚷嚷,跟自己老婆说悄悄话还不行?”
“啊对对对,跟老婆说私房话,老婆跟闺蜜上咖啡厅说悄悄话,旁边正好坐着个为头条发愁的记者,回头就写一篇报道出来,完了年底记者拿奖金,司机夫妻失业,闺蜜反目成仇……”
“哈哈哈哈电视剧看多了吧你!神经病啊!”
杏遥认真地说:“真的没说过。”
问话那人说:“我就是随口一问。这也不是啥秘密,你应该知道吧?前段时间网上闹得可凶。”
大伙说起这事,杏遥就听着。
同事突然感慨:“咱们老板真的不错。杏遥我不是说你你别在意哈,你看那夏安,说是妈妈重病没钱治,咱老板直接给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预支工资无息借钱。杏遥肯定也是你老公天天忙到回不了家,老板才给家属安排的是不?”
杏遥觉得同事真是料事如神,她点头承认:“嗯。”
“看吧,咱老板人真的可以,很善良。”
“是吗?开除仓库那些人时可没见心慈手软啊。”
“唉这倒也是。”
“对了杏遥,你和你老公怎么认识的啊?你这么年轻怎么就结婚了。”
杏遥有点尴尬,吞吞吐吐地说:“我们……就是……从小认识。”
“哇~青梅竹马啊!这种感情最好了,工作以后都是带着条件相亲,哪有时间谈恋爱。”
“是了,从前是父母之命包办婚姻,现在是相亲包办婚姻。”
“哈哈哈哈哈你不结婚也没人逼你啊!”
“偶尔也会希望下班后能有一盏灯等着我回家。”
“那你出门前别关灯啊。”
“是电费找你报销吗?”
“哈哈哈滚蛋。”
杏遥跟着笑,心里却想赶快结束这顿饭了,害怕再被问及私事。
聚餐结束回到家已经十点半,杏遥洗了澡上床睡觉,快睡着时严磊回来了。
他洗漱完躺下,问起杏遥晚上的聚餐,杏遥说了说情况,严磊便把夏安的事都告诉杏遥了。
别人都还不知道,夏安的妈妈已经病逝了。
上礼拜夏安等在戚校车旁,她是来还钱的,戚校私人借的那部分。
戚校听完后对她说了句节哀,还钱的事让她联系艾米就上车走了。
“哎呦你怎么哭了?”严磊讲到一半发现妻子落泪。
杏遥只是想起了失去妈妈的伤心。
严磊要安慰她,杏遥躲开,她收起情绪没话找话地说了句:“老板人挺好的。”
跟同事学的评价。
严磊想起一事:“说起这个,我有个想法。杏儿,你看咱们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老板。”
杏遥没想法:“怎么感谢?”
严磊也为难,送礼物不行,老板什么好东西没有。贵了他们也承担不起。
思来想去,他提议:“咱们请老板吃顿饭咋样?到家来。”
杏遥觉得可笑,她看了眼简陋的屋子对丈夫说:“人家一个大老板能到咱们家来吃饭?别闹笑话了。”
“这你就不懂了,老板是一个特别没有架子的人,他可不会看不起普通人,要不能对咱们这么好?”
杏遥比较冷静:“你的工资虽然高,我也被安排了工作,但我们没白拿钱,都在认真工作。而且你是被彻底买断了时间自由的人,这么算,那工资也不高了。”
严磊眼睛都亮起来了,这是杏遥头回这么跟他说体己话,处处心疼他。严磊喜不自胜,抱着杏遥要亲热,杏遥推说累,关灯睡了。
严磊睡不着,拉着她胳膊还想多聊聊:“老婆,我跟你说,那个夏安看上老板了。”
杏遥背对他,厌恶堆满眉心。
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女儿来还钱却被揣测看上有钱老板,好可怜。
严磊以为她不信,更来劲了:“真的。那天老板都上车了,开出去老远,夏安还失魂落魄地盯着车尾巴。而且她跟老板说话的时候那种神态,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杏遥实在不想听,她说:“你给老板开车,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藏着,别说,也别瞎猜。”
“我知道,这不跟你闲聊而已,别人面前我又不会。”
杏遥不再回话。
她心里想着还不如把她当别人,当普通同事。
同事们都说司机小严特别好,是个值得嫁的好男人,她们说得那样好,杏遥也想同意。
“拜托你让我觉得你特别好,拜托你让我觉得嫁给你真的幸福吧。”杏遥在心里祈求。
*
严磊打消了请老板吃饭的心思,不过张霞替儿子张罗了这事。老家有个庙很灵,张霞去请了平安符让严磊送给老板表示心意。
严磊觉得这东西很合适。
收到当天他就找机会拿给老板了,戚校接过来看了眼说:“替我谢谢你的母亲。挂车里吧,出入平安。”
严磊喜滋滋挂上,他又说:“老板您别嫌弃,本来我还说哪天请您上我家吃顿饭,我老婆做菜可好吃了,我们俩都特别感激您。”
戚校心想幸亏没说请吃饭,要不他还真不知道怎么拒绝才不伤人面子。
“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事,我用你自然是你工作做得好,不存在谢不谢,你也辛苦ʝʂɠ。”
“是。老板您放心,我老婆也会努力工作的。”
“嗯。”戚校低头看起了资料,严磊识相地闭上了嘴。
戚校本来都忘了还有陈杏遥这么个人,这会儿被严磊一提醒,脑子里蹦出一个名字“杏儿。”
再想起他亲自签的表扬信里陈杏遥三个字。
他问:“你妻子叫什么来着?”
“陈杏遥。”
“客服部那个是吧?拿奖金了。”
“对对对,就是她。”
“那就是了,我安排了工作,你们夫妻俩都很尽职尽责,以后不要再说谢了。”
“好的。”
戚校是真有点怕严磊哪天再来个别样朴素的感谢,这种盛情还挺尴尬。
低头看报告,屏幕上的字却进不了脑子了,他想起了那天在仓库见到的陈杏遥,还想起了那晚在酒店花园见到的姑娘。
这两次都让他近日频频联想到颜琴,次数多了,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对颜琴还有什么心思?
他很心烦,决不肯接受这个可能性,一丝一毫都不行。
说来也巧,就这么在心里想了一遭,颜琴居然主动给他发来微信。
“最近降温,注意身体。”
戚校看着这条示好意味十足的信息真是生气。
颜琴从小被家里过度保护,心性单纯,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结婚两年,戚校如果真想收服她的心,多得是办法,但他没行动。
一来他每每想到颜琴心中之人是个什么垃圾就毫无竞争动力。
二来,他把婚姻的责任和欲望的疏解分得很开,合适他的妻子未必合适他的胃口。
因此颜琴只要做好他名义上的妻子,他自然会把她当作利益共同体尊重、照顾。
结果呢?她却做出危及他事业的愚蠢举动,这不是一句她不识得前任真面目能抵消的,这就是蠢。
如今她居然还敢释放求和信号,这简直等同于骂戚校比她还蠢。
“回江南公寓。”戚校突然改变行程,他突然有一些情绪需要处理。
“好的。”严磊调整路线。
中间堵了一段,戚校回到公寓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
这是一套340平的大平层,一层一户,电梯入户。
戚校今年事务繁忙,大部分时间在酒店住,不过这边一直有人打扫,很干净。
电梯门打开,门口跪着一个姑娘,她抬起头看戚校,眼神是久违的欣喜和热情,很激动,肩膀都有点颤抖。
戚校皱着眉走到她面前,姑娘颤抖的嗓音喊出主人,戚校看一眼她的穿着,问:“带别的衣服了吗?”
“带了。”
进屋去,姑娘拿出衣服让他挑,戚校挑了件领口很高的改良旗袍。
姑娘当着他的面脱下旧的换新的,她全程关注着戚校的反应。
他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