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跟着我吃苦了。”
徐花娘舀馅的动作忽然一滞,静静地听着严秀才有什么花招。
果不其然,严秀才接着道:“实话告诉你,我欠了都赌坊钱,你跟着我会吃更多的苦。”
欠了钱?
徐花娘面容开始凝重了起来。
“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就跟我和离吧。”
严秀才这嘴今日像是涂了蜜儿,难得唤了她一声“夫人”。
“老爷子都没了好几年,你没必要为了一句承诺把自己熬……”
徐花娘一把菜刀戳在了案板上,吓得严秀才止住了话。
“熬成黄脸婆是吧?”
“严秀才,我跟着你三年,这些年我任劳任怨,照顾你爹,照顾你娘,他们的后事哪一件我没拾掇好?现在你一句欠了钱,我没落到一个好处不说,你还想着把我扫地出门!”
徐花娘含着哽咽的哭腔,满腹冤屈此刻呼之欲泄。
兀地,秀才竟然倒地不起,鲜血从他的眼睛里淌了出来。
第三章 异兽篇(三)
严秀才死了,死在了徐花娘眼前,死在了阖家月圆子出炉的日子里。
衙门的人带走了徐花娘,这事传得沸沸扬扬。
“歹也说这严秀才是她亲相公,更是一条人命,怎么能够下得去手啊!”
“可不是,我听说,这女人狠起来,将儿子都敢丢了。”
……
刘青姝驾着马车,将一包东西丢进了马车里。
她原是有一个婢女驾车,后这婢女因贪嘴偷了她一两银子,被她赶走了。
眼下她也没有赶车的婢女。
“不过这严秀才死在了中秋,真是晦气。”
“就是,过节都不让人好生过着。”
刘青姝顿了顿脚步,面容上闪过了一丝狐疑。
严秀才死了?那最有嫌疑的人不就是徐花娘了!
她心下一咯噔,快速在杨柳树下系了马。
庭院上的树叶不知何时滚落到了门缝边。
她急骤的脚步突然放缓,空气中竟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坏了,这是进贼了?
刘青姝抓起门边的扫帚,比划了一番,想着应该可以作为防身利器。
她小心翼翼地戳开门,好像并无动静。
这时,她兀地发觉背后发凉,余光一瞥,一柄金刀正横在她的脖子上。
“根据大周律法,挟持害人者,处以……”
那一柄金刀往她脖子上挪了一寸,这才让刘青姝稍稍闭上了嘴。
“你是何人?”身后的声音沙哑低沉,气息微弱,似乎受了伤。
“我呀,刘青姝。这座宅院的主人!”
男子似乎不信,大刀已经触碰到她的绒毛,再挪动一寸,便是她同这人间万般烟火别过之时。
“我没说谎,我真是这座宅院的主人。”
身后的寒气愈发逼人,犹如恶鬼制住她的细喉。
“这座宅院是亡夫留下来给我的,依然是我的。”
她清晰地察觉到大刀颤动了两下。
武功那么高的人,连大刀都拿不稳,真是徒有虚名啊!
“亡夫?”
他怎不记得自己有那么一个妻子了?
“自然,你若是不信,我领着你去看山上的墓碑。”
刘青姝又接着道:“不过我得先拿状师令。”
“嗯?”
温灼鱼单手提溜起了刘青姝,一个踏步游虚,二人双双离开了地面。
“绑架是……”
她杏眸一动,话刚出来立马止住了。
只见她的目光正快速地离开院落,直到院落化为了虚影,不辨形状。
“大侠,慢点,慢点!”
太高了,高得让她心生惧意,一把抱住了男人的大腿。
男人手微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动作,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暖色:“放开。”
她放不开啊!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也就是她亡夫下葬之地。
刘青姝喘了口气,抱着坟墓旁边的竹子,脑袋的眩意才减少了一些。
此人衣品不凡,墨色着身,身姿颀长,手持金刀,脚穿墨色虎皮靴,气质华严,但戴着一个黑色的双钺面具,看着实不像是个好人家的公子。
他那一双丹凤眸盯着墓碑看了好一会儿,上面写着:爱夫温灼鱼之墓,爱妻刘青姝刻。
他抱刀睨着她,冷邃的眸子里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待眩晕退散,刘青姝胡扯了一通:“你是阿鱼的朋友吧,你是不知道,他生前老爱跟我念叨你,说你英俊不凡,说你有当大将军的命,起ʝʂɠ伊我还不信。如今一见,果真是不凡!”
温灼鱼指着自己的墓碑,厉沉开口:“墓碑你立的?”
刘青姝嬉笑开口:“是我。”
快些问完吧,她还要连夜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温灼鱼猛吐了一口瘀血,吓得刘青姝抬起了小腿,连连后退了两步。
这年头是流行吐血吗?
“你莫讹上我。”
刘青姝紧忙撇开关系。
他用内力半日逼不出来的毒瘀血,竟因这聒噪的女子给吐了出来。
“你丈夫是死了吗?”
“应该是的,那悬崖那么高,摔下去肯定没命,只找到婚服。”
他好像依稀记得有那么一回事。
某次为了抓捕行刺女帝的逃犯,他在这洛水镇待了两年,期间不少媒婆上门说亲,他嫌烦,糊口那么一应,稀里糊涂成了个亲。成亲那日,他终于等到了逃犯露出马脚,迫不及待地想缉拿人归案。
因婚服紧仄了一些,不便他动手,被他随手扔了下去,竟不想让一个无辜的姑娘等了他三年。
“你们的感情很好?”他本不是话多之人,碰见第一次见面的媳妇,话竟也多了起来。
“感情甚笃!”
刘青姝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和“亡夫”的尊面。
“他许我一世无忧,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曾共吟白头赋!”
日头昏沉,她断着以县太爷那懒散的性子,想来不会在夜间审案,故而她也就放心胡说。
“你是他好友,也是我的好友,难为你唤我一声嫂嫂了!”
温灼鱼擦拭唇上的血迹,一脚踢翻墓碑。
刘青姝眨了眨眼,这竟然不是好友。
那么,只剩下……
“大侠,其实我和他并不相熟,我是被他抢来的媳妇,我原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只想着陪伴父母,有个一女半儿在身边就好了,谁知,这个强盗……”
为了贴近她这个弱女子的身份,刘青姝不由得双手掩面,佯作抽泣。
“强盗?”
他三年未来洛水镇,竟落得个强盗之名!
“是,他就是一个强盗,我与谢家公子谢方书情投意合,呜呜呜,这个强盗……”
“你方才还说你们共吟白头赋,感情甚笃呢。”
这下可不好圆回去了。
“这都是他生前逼我说的。”
眼泪怎么都挤不出来,她那一双杏眸都快挤干了。
温灼鱼不打算跟她打马虎眼了,直截了当说着:“你要不然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哦,对,是该好生问问。
“那敢问大侠,尊名是何?”
温灼鱼将金刀连同刀鞘插在地上,没了整个刀尖。
这是个高手啊!
刘青姝大脑快速想着应对办法,整个洛水镇应该没人是他的对手,即便是九个十个衙役围攻他,只怕也占不得好处。
她得想一个脱身的法子才好。
他冷唇轻启:“温灼鱼。”
同名还是谐名?亦或者是诈尸了?
一股寒意升到了刘青姝的心头,冷汗涔涔。
第四章 异兽篇(四)
山间风寒,垂云刚落夜幕。
山下飘来了月圆子的香味,勾起刘青姝的鼻息。
她呼出了一口浊气,这个时候不能怂,她得占据先手!
“你居然是温灼鱼?你可知这三年来我是如何被人指指点点的?你大婚之日,走得干净,留下我一人受尽诟病,品尽炎凉!”
“温灼鱼,你好生伤人心啊!”
她这般闹下去,温灼鱼这个“负心汉”铁是会觉她无理取闹,不顾他苦衷。
温灼鱼眸光微动,眸光交转之际浮现一抹愧疚。
是了,他杳无音信离开洛水镇三年,而她是他拜过天地却未行夫妻之实的妻子,她又何其无辜待了他三年。
一个女子又有多少个三年可供玉减?
想到这里,温灼鱼陡觉自己不是个人。
“温灼鱼,你若是不喜我,可将我休弃……”
她神苦凄凄,为寡三年受尽诟病,若是将她休弃,往后的日子不知如何凄苦。
温灼鱼甚至联想到她抱着破碗乞讨的样子了,一阵凉风拂来打断了他的续想。
“我不会休弃你,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三日后我陪你回门。”
刘青姝只觉得自己的希望摔在了地上,裂成了一片又一片的镜花。
“回门时日已过,大,大可不必。”
笑话,若是让他碰见了她父母,铁是认为他厉魂归来,还不得找个大师做做法,避灾去难。
这女子当真是奇怪,他想弥补一番,她倒是不情愿了。
女人,可真是难懂。
刘青姝灵光一现,想着这男人功夫好,没准能够帮到她。
“你若真是觉得对我有所亏欠,那,可愿供我驱遣?”
温灼鱼手指轻点刀柄,眸中微微震惊。
这女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让他来驱遣?
“你的歉意好像并不真诚。”
温灼鱼收起了金刀,点了点头。
她一个姑娘,能驱遣他做什么事?想来是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违背道义的事情。”
他看起来是不放心的样子吗?
“你现在带我下山,慢点啊。”
刘青姝对方才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谢方书又是怎么回事?”
他可不想当一个横刀夺爱的小人。
“哦,这个啊,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改天我带你去见它,它可乖了。”
他才不呢。
刘青姝被他拎了起来,还是熟悉的动作,还是熟悉的速度,她下意识抱紧了温灼鱼。
这男人是真听不进去话啊!
到了宅院里,刘青姝强忍不适找到了床下暗砖里的状师令。
温灼鱼瞥了一眼刘青姝手中的状师令。
这东西他倒是听说过,分为白黑赤金四令,白色的状师令可为白丁鸣不平,其形寻常,上拱下方,只刻有状师本人的姓氏。
黑色的状师令可为县官之下的小官以及商人鸣不平,其状和白状师令只多了简单的花纹,可有探视犯人之权。
赤色的状师令可为丞相之下的人鸣不平,比起黑色的状师令,花纹更加复杂,在探视的基础上,有延酷刑的作用,也可凭借此令直接喊话大理寺中除寺卿之外的人,有通信之能。
金色的状师令,他未曾看见过,只当是随意杜撰出来的东西,不值多费心思。
刘青姝手中的状师令,正是黑色的状师令。
黑色的状师令可不好拿到,他听说女帝一共颁了一百零八块白色的状师令,四十九块黑色的状师令,七块赤色的状师令,至于金色的状师令他不知。
刘青姝手中有黑色的状师令,也算是个奇女子,难怪她还放在暗格里。
“愣着作何?走啊。”
刘青姝将状师令收好,见温灼鱼堪堪动了一步,立马上手将温灼鱼给拉走了,好在他还算是比较配合。
夜微深,露水起。
刘青姝亮出了黑色的状师令,两个衙役对视了一眼,让出了一条道。
“等等,他不能进去。”
衙役拦住了温灼鱼。
“他是我仆人,是自己人。”
“一枚状师令只可以进去一人。”衙役不肯将温灼鱼放进去。
刘青姝细细思忖,也是,温灼鱼戴着个面具,换作是她也不放心他进去。
“这样吧,你就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就出来。”
刘青姝拿着状师令进了牢房,因是中秋,牢房里的捕头只有那么两三个。
“捕头大哥,徐花娘是在哪个牢房?”
正在吃着月圆子的捕头对视了一眼。
刘青姝要见徐花娘,是想交流一下怎么弄死自己的丈夫吗?好可怕的女人。
“徐花娘现在是重犯,你是她的什么人?”
这两“煞星”见了面,那还得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就不能是个正义的小状师啊!”
正不正义不知道,反正整个洛水镇的人都知道她克夫,还传到了他们县城里。
洛水镇离县城近,赶车过来也不过半个时辰。
“青姝妹子,听哥一句劝,这事已经盖棺定论了,你就别掺合了好吧。”
刘青姝道:“不带我去,那我就挨个去找,明儿个告诉你们县主,你们把一个黑令状师给累死了。”
黑令状师本就不多,尤其是女性状师更是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女性状师,怯懦的芳沁县主跟个宝贝一样供着,恨不能将这个县主过渡给刘青姝。
“好好好,祖宗,服了你,我领你去。”
李传生领着刘青姝往里边走,边走边说:“刘状师,不是我说你,你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女帝不可能一辈子都是女帝。”
李传生看得清楚,只要女帝一下来,还是男尊女卑,男人的地位不会再被撼动。
“当然有意义,我辈虽是涓流,汇之众势也可一泻千里,让世人看见我辈汇聚成的长天瀑布。”
“况,我手中的状师令便是我存在的象征,可留存千年,我可受千年香火,还是头香,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李传生被说得哑口无声,他就不该和一个状师说话。
“喏,这里。”
刘青姝顺着李传生指着的方向看去。
只见狭小的牢房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的身上还带着些许伤痕,她的头上缠了几根ʝʂɠ稻草,模样狼狈,口中喃喃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你们对她用了刑?你们屈打成招,明儿个,我告诉你们县主去!”
“哎哎哎,别,兄弟们下手是有点重,也怪她半句实话也不说。”李传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