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侯一直想要一个聪明的孩子,顶替女帝的位置,可此刻武功侯明白,女帝驾崩后已经有了继承帝位的人选,她不会允许有第二个武月的存在,武家人只能是她手中的棋子,方能安稳度日。
这世间之大,想来谁也斗不过女帝。
“勘破百案,朕允你进神都见一眼温灼鱼。”
儿女私情是刘青姝的弱点,武月想要太多,而她想要不过一个温灼鱼。
百案虽难,并非毫无希望。
“谢陛下隆恩!”
一身缂丝金袍迎风后立,仿佛天下为棋她为局。
番外般若空青
暮春三月,江南水乡漫漫。
武府门前的石像狮子默然立在新叶之下,只是有一头石狮子少了一串铃铛,这可把武家的下人急坏了,寻了许久才方见市集上有人贩卖武府的铃铛。
武府虽落败,歹也是大户人家,石狮被窃铃铛,无疑是在武家的脸子上甩了一掌,武家仆人便将那卖铃铛的小贩打了一顿。
“官家的东西,你也敢窃?”
商贩不认为自己有错:“铃铛已旧,官家换一个便是。”
“我告诉你,饶是武家不要了的东西,你也不能碰!”
“区区商贩还敢惦记权贵弃物,给我往死里打!”
十六岁的武般若正出门踏青,恰是瞧见了这一幕,认出了是武家的仆从,以为是武家仆从欺负商贩,一腔正义上头制止了武家仆从。
“住手,武家人,怎可欺人?”
仆从见是自家小姐来了,只好住手,正欲解释,武般若却道:“不就是一个铃铛,武家不至于落败到铃铛都买不起的地步。”
一身昌容长裙没入了仆射空青的眼中,他从未见过如此明媚的女子,不由得心生涟漪,二人几乎是一见如故,久而久之便以兄弟相称。
五月,二人绩麻为衣,颇有男耕女织的生活气息。
仆射空青知她是武家人,高门大户的小姐如何能看得上他一个卖鞋匠人呢,不过是大小姐不涉百姓事,图个一时新鲜罢了,久处便腻。
可武般若的一颦一笑早就萦刻他心间,他如何能够忘怀,只盼分离那日来得更晚一些,好叫他多梦一瞬。
帝王下江南,看中了明媚动人的武般若,武家的气数也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原本在高门大户里籍籍无名的武家,此刻迎来了扶摇直上的机会。
武般若没有拒绝入宫,入宫前见了一面仆射空青。
“青,我要离开江南了,去往长安,阿爷说长安富庶能提武家青云直上。”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认真听着,他只是一个鞋匠,除了手艺精进之外,似乎别无长处,又怎么能够误她前程?
“可我觉女子不该依附男子,青,你帮我,我要一股势力,不论好坏。”
不论好坏这四个字终是将仆射空青吓惨了,他怔怔道:“不论好坏?小姐,万一养虎为患可如何是好?”
武般若明眸一厉:“那就杀了,青,我在长安不能没有依靠,武家繁杂,恐不能为我所用,你不一样,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将来我若身处高位,一定会让海清河晏不再是百姓心中的夙愿。”
她说得诚挚,他笃定了自己跟了一个好主子。
“小姐有事但凭吩咐,仆射空青一定集天下恶人汇聚一城,为小姐所用,只待小姐需要,空青定为小姐所谋,毁城。”
武般若满意地抚摸他的墨发,状若无意道:“青,是我害你生了银丝吗?”
仆射空青伸出一只手,又缓缓收回,否认道:“死生无常,皆是命数,无关小姐。”
遇她,也是命数。
那一路上分明春风相送,走的每一步于他皆是风雪割喉,再见时已是十五年后,这时她为贵妃,帝王时日无多,而他的时日也无多。
这一生他膝下无子,转而将目光定在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之上,取名仆射生。
又十五年过去,帝王驾崩,女帝登基。
仆射空青临终前对仆射生道:“我育你十五年,封神道就交到你的手中,记住,封神道只有一个道尊,那便是她,你便是下一任的鹿为马,终生只能护她,不能违背她的意志。”
仆射生没有说话,养育之恩又不得不报,这些年在仆射空青的培育下,他变得连情绪都能够收放自如。
他吃过牢房里的地鼠,嚼过北地的白茅草……他的一生只能被仆射空青给他安排的路走,他也奢望过救赎,但仆射空青自他出生之时断了所有救赎他的路。
十四岁,他曾仰慕过一名女子,那名女子被仆射空青慢慢解了肢体,血肉蘸酱吞下腹中。他也曾有过好友,结果便是好友碎骨喂狗,他终是成为了仆射空青希望的模样。
饶是仆射空青化作黄土,他依旧记着曾经那些伤痛,只能靠吞食老鼠来缓解。
暗鼠如他,他如暗鼠,唯食暗鼠他才觉世有同类。
他亲手将仆射空青的遗物寄到了武般若面前,武般若在文武百官面前道:“朕为帝,俗物般般,这玉石令堪堪配得上帝王的身份。”
百官当即明白了武般若是为何意,若不遵从唯有玉石俱焚,届时李氏根基损毁再无回天之术,只能面上尊她为帝。
武般若也如她自己所言,尽全力让百姓安居乐业,在位初时便拿贪官开刃,奸佞锻锋。
无魉城大火那一日,仆射生回想自己的一生,有想杀却不能杀的人,悔恨涌上他的胸腔,索性也将自己投入烟火之中。
“鼠相,本非我相。”
火焚万物,自然也焚得他一个仆射生。
城中因火药之故,多出了无数细流,细流沿着砖缝乱走,他低头看了一眼地流,再仰头看雪,双手交叠在天阙穴上,安详地闭上了双眸。
一根火柱子正好砸向他所处的地方ʝʂɠ。
耳畔响起一道声音:“若有来生,你唤何名?”
“无仪。”
鼠相无仪,不死何为?
坑蒙拐骗也好,总好过于这一世的束缚。
那年,秋叶萧索,偏生圆月皎洁,他拾起一块掉下的菊花糕,菊花捣汁本不是白色,却叫他做出了白色的菊花糕。
“无仪可不好听,瞧你跟个狐狸一样鬼精鬼精的,有精可好?”
“不行不行,有精也不太好听,有瑾吧,握瑾怀瑜,是我欢喜的名字。”
“你,叫什么?”
“雪落,雪落人间花未满,你可要记好了,但凡雪落,你都不可以回头低头,回头低头了我就当是你看我了。”
三月春归,野上飞鸢穿过翠林,时有东风来,闹儿举功课。
雪落过了,花也满了,人也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