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有仪的心针扎似的痛,如果穆无忧的母亲知道自己儿子过得是这种日子,她还会选择用自杀的方式逼他认父吗?
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
许有仪只能逼自己露出笑容,“我当然相信你。”
穆无忧笑得很开心,他微微用力,捏了捏许有仪的手,然后转身走向周叔,“请周叔带路。”
第三关是剑,第四关是枪,最后一关是箭。
穆无忧一关关打过去,从强势碾压,到势均力敌,到勉力支撑,但他,胜了。
周叔带着人拱手离开,软娇最后停在一处静谧的偏院前,葳蕤院终于到了。
许有仪跌跌撞撞下了软娇,将浑身是血的穆无忧抱在怀里,泪水终于再也止不住,“我给你上药。”
穆无忧虚弱的靠在许有仪怀里,血和碎发糊了半边脸,他偏过头,“别看我,会吓到你。”
许有仪把他掰过来,“你更可怕的样子我也见过,这点血不算什么。还能走吗?”
穆无忧虚弱的笑,“有点累。”
许有仪的心空洞洞的痛,她弯腰把穆无忧的胳膊架在肩上,“没事,靠着我走。”
院门打开,就见一个貌美的丫鬟居中站立,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三人盈盈屈膝,“奉九夫人之命,请许姑娘去用晚膳。”
轮到她了吗?许有仪冷哼。
“许姑娘舟车劳顿,就不去了。”穆无忧勉力站直身子。
“这是规矩,请十一公子莫要为难奴婢,许姑娘以后在李府的时间长着呢。”丫鬟抖了一下,却还是挺着背把话说完了。
穆无忧面色一沉,还要再说,被许有仪止了,“我去。”
“你也信我一次。”许有仪把穆无忧交给明月,昂首走到丫鬟面前,“且容我换身衣服。”
丫鬟离开,穆无忧握住许有仪的手,“她们说什么你不要在意,我一定会带你离开李府。”
“我相信你。”许有仪用衣袖擦净穆无忧脸上的血迹,突然顿了一下,“怎么伤到脸了?”
这伤口就在右眼下方不到一寸的距离,若偏一点,穆无忧的右眼就瞎了,她抖着手轻轻擦拭,“没关系,和以前一样好看。”
许有仪在珠儿的服侍下梳洗更衣,盛装打扮,既然要斗,那就要拿出最好的状态。
穆无忧被惊艳到了,他已经略微清洗了面上血污,伤口也做了简易包扎,“蓉蓉今日,比以往更好看。”
“那瑾瑜是喜欢我现在的样子,还是以前的样子?”
“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许有仪微笑,催促他赶快去休息。穆无忧非要坚持着送她离开后再走。
“好。”穆无忧在明月搀扶下起身,“带上她们吧。”
房门打开,两个侍女打扮模样的人单膝跪在门口。许有仪眼尖的看到,她们手指关节粗大,虎口有薄茧。
暗卫转明卫吗?
许有仪点头,“你们叫什么名字?”
二女抱拳,异口同声,“请姑娘赐名。”
要不叫夏雨冬雪?许有仪顿了一下,随后把这两个名字抛在脑后,她想起了那两个留在边城摸鱼的侍女,用四季取名不吉利,还是换一个。
“就叫朝阳,晚霞吧。”
“谢姑娘赐名。”
珠儿被留下看家,许有仪带着朝阳晚霞跟着貌美丫鬟离开。临走前她问穆无忧,“她们会下毒吗?”
穆无忧摇头,“义父不许。”
许有仪长出口气,顿了一下又问,“我太嚣张的话会给你惹麻烦吗?”
穆无忧便笑了,是许有仪从未见过的桀骜与自信,“蓉蓉的事,从来不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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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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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再也看不到许有仪的身影,穆无忧才在明月等人的陪同下返回自己的院子。
他和许有仪尚未成亲,不能住在一起,不过两人的院子相距不远。
穆无忧此刻再没了之前的虚弱之色,他身上的伤看着可怕,其实都是皮外伤,这种伤,他早就习惯了。
“家里的侍卫水平,真是越来越差了。”穆无忧褪去衣服,任由明月擦洗。
“是公子武艺日渐精进。”明月恭敬道。
“让甲一他们去。”穆无忧轻抚眼下的伤口,语气平淡,面色狰狞,“死前也毁了他的脸。”
他竟敢伤了自己的脸!蓉蓉说过最喜欢自己的外貌,若是毁了容,她没那么喜欢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穆无忧便觉得无法呼吸,连身上的伤都没什么感觉了。
明月领命,甲一带着人离开。
没多久,穆无忧身上的伤口终于处理完毕,乙一等人收拾了屋子,明月则送上一封书信,“老爷的信。”
义父这几日随着圣上冬狩不在府里,要到年前才会回来。穆无忧趴在床上,眼皮都懒得抬起,“念。”
明月也不意外,打开便读,前面没什么新意,例常督促穆无忧每日训练读书不可懈怠,安排了一些事情,只是到最后,明月突然顿住了。
他偷偷看了眼穆无忧,见其没有反应,这才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吾儿尽快解决许氏,为父归来时,为你另择贤妻。”
区区十几个字,明月读的浑身是汗,他折好信纸,小心翼翼的问,“属下,把许姑娘藏起来?”
“藏?”穆无忧嗤笑,“往哪儿藏?整个大夏,有他找不到的地方吗?他在逼我杀了她,否则他就下手。”
“老爷怎么能这样?公子已经把他要求的事都做到最好了,他明知道您想要什么,为什么,至少也该和您商量一下。他到底是您的义父啊。”明月急道。
他跟着穆无忧一路走来,太清楚许姑娘在穆无忧心中的分量,若二人中一定有人要死,他相信公子会毫不犹豫让许姑娘活。可这是老爷的命令啊,公子可以闯过李府的关卡,又如何反抗老爷的权威?
而且,老爷难道看不出公子的心意?十几年的父子情分,真的比不过未来的前程吗?
“商量?他们做事,何曾考虑过我的看法?”穆无忧面色平淡,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撞柱的鲜血,“都是为了我好罢了。毕竟我有天赋又肯努力,以后前途无量嘛。”
“可是,这分明不是您想要的。”明月红了眼睛,声音都在颤抖。
“我想要什么,他们从来都不在乎。我早习惯了。”穆无忧从来平静沉稳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颤抖,
“明月,我有一个疯狂的想法,你愿意帮我吗?”
明月有了不详的预感,但他只是单膝跪地,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忠诚,“属下的命都是公子救的,公子要做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穆无忧闭上眼睛,“把信烧了吧。我睡一会儿,等她回来立刻告诉我。”
太阳已经落山了,许有仪跟着丫鬟,在灯笼的照明下顺着过道前行。
道路狭窄,高墙伫立,抬起头,只能看到被切割成一条的夜空。路上碰到的人都在安静的忙自己的事情,木偶一般机械老实,不言不语。
所过之处,俱是完美对称,就连房间样式,也大致相同。古老肃穆的宅子在夜色中如一个蛰伏的兽,默默吞噬所有人的灵魂。
压抑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许有仪昂着头随随意走着,像一条惹事的鲶鱼。
“到了。”丫鬟停在一处雕花门前,抬着灯笼低头候在一旁。烛火将窗户纸映的通红,屋内隐隐有笑声传出。
朝阳掀帘,许有仪进屋,晚霞却被拦住了。
丫鬟一脸倨傲,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丫鬟不能进入,这是规矩。”
许有仪看了一眼屋内景象,一众盛装打扮的美妇人高低落座,每人身后都跟着一个娇俏的女孩,衣着打扮皆不如前者。
啧,还没进屋呢。
许有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好巧,我不懂规矩。”
朝阳晚霞鱼贯入屋,丫鬟仆妇哪是她俩的对手,一个回合不到就惨叫着倒地,天色灰暗也不知伤到了哪里。
“注意身体呀。”许有仪站在门口闲闲关切一句,便昂首进屋。
朝阳晚霞放下门帘,紧随其后。
在门外听着热热闹闹,一进屋却没有了任何声音。妇人们正襟端坐,只用了余光将许有仪上下打量一番,然后便收回目光,或专注手中锦帕,或端着茶杯细品,或与身边人耳语,言语间,不时掩唇轻笑。
没有人理会许有仪。
许有仪不以为意,打眼一扫,呵,果然没有自己的座位。她却没有询问,径直向前走去。
在所有座位正中,有一个坐北朝南的主座,更加华丽,软垫看着也分外舒服,仍是空着。
在众人从鄙夷到疑惑再到震惊的目光中,许有仪舒舒服服坐上主座,随手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对着下方众人亲切的道:“大家不要拘束,该怎样还怎样,我这人脾气很好的。”
众人都沉了脸,有那耐性不够的,把手中帕子都绞了又绞,咬牙切齿的,仿佛要吃点什么。
许有仪只当没看见,随意靠在靠枕上,咦了一声,“茶水呢,点心呢?我走了一路渴得很,快上茶来。”
依旧没有人说话,丫鬟雕塑一样站在那里动都不动。
就这?许有仪暗自撇嘴,段位有点低啊。
一个红衣鹅蛋脸妇人突然轻笑一声,“我这里倒有一壶茶,只是不知许妹妹能否喝的惯?”
这才对嘛,都不说话还怎么玩呢?
许有仪笑得灿烂,“我不挑食,什么都能喝的惯。姐姐快拿来让我试试。”
美妇优雅点头,她身后的丫鬟便取了新杯子接茶,缓步往许有仪方向走来。
许有仪曲肘支着脑袋,眯着眼睛看这个小丫鬟。
是倒地摔呢,还是递茶松呢,还是来点新花样呢?真期待啊。
小丫鬟稳稳当当走到许有仪面前,递上茶杯。
哦吼,许有仪挑眉,没有伸手。
朝阳伸手接过,却没有直接给许有仪,而是放到旁边的矮桌上。
啧啧,许有仪看着升腾热气的茶杯,不禁感慨小丫鬟能忍,这么烫的水,这么薄的杯,居然稳当当端着走了这一路。
“妹妹尝尝看,可合口味?”美妇笑的一脸和善。
喝的话要烫死,不喝的话,自己这一会儿辛苦积攒的气势就泄了。
许有仪无奈,想当个咸鱼怎么就那么难呢?
“许妹妹不喜欢?”美妇催问。
许有仪缓缓摇头,发间步摇微微摆动,将她趁的更加娇柔。
“那为何不用呢?”美妇再催。
许有仪轻轻叹气,“我真的不是挑剔,可是,这杯茶,真是无从下口呀。”
许有仪蹙眉,小心掩饰自己的嫌弃,“这是南边的雾凇吧,闻香气,当是二茬芽,倒也能入口。可是,这雾凇须得用无根水冲泡,水温控制在二沸,而且……”
许有仪略显歉意的对美妇道:“妹妹还有个被惯坏了的癖好,就是饮雾凇茶需得配白胎紫砂杯,为的便是欣赏那舒展的茶叶与升腾的雾气,搭配紫砂的厚重,如诗如幻,仿佛山巅雾凇就在眼前……”
许有仪突然掩了唇,“抱歉,一不小心说得多了,姐姐不在意吧。”
美妇强撑着笑,可抽动的嘴角却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她也是爱茶之人,却从不知雾凇冲泡还有这么多讲究,更不知道紫砂杯还有白胎的做法。
她本想让这个商户见识见识阶级的差距,让她知道有些人有些地位是她这辈子都够不到的。
可没想到,没见识的人竟然成了自己!
她脑中浮现一个人影,穆无忧!一定是他!
许有仪可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这一关过了。
许有仪精通吃喝玩乐,这可不是随便说的。上一世做卷王的时候,为了讨好客户,她自学了不少东西,包括但不限于茶道,古董,书画等等,如果不是马场太贵,她还想学骑马。
许有仪不笨,甚至有些聪明,刻意研习之下,说专家那肯定是过誉了,但自称发烧友绝对不成问题。
她敢说,在吃喝玩乐这方面,论装B,大夏没人比得过她。
许有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此时的茶水已经没那么烫了,刚好入口润喉,“算了,漱口的玩意儿罢了,是我太计较了。姐姐不要介意,我以后会注意的。”
美妇手指握紧,丝绸的帕子被扯得变了形状,却只是僵着脸微笑,“妹妹喜欢便好。”
有丫鬟上了壶茶水放在许有仪手边的矮桌上。朝阳点茶,许有仪品茗,再无人说话。
真怂。许有仪抿嘴。
又用了几块点心,许有仪打了若干哈欠,几乎要靠着垫子睡着的时候,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满头珠翠的端庄贵妇由丫鬟们簇拥着进入,所有人都起身相迎。
正主来了,许有仪最后一个起身,跟着众人行礼,“九夫人安好。”
九夫人一脸和善,丝毫不介意许有仪坐了她的位置,只亲切的拉着她的手,“这就是许妹妹吧,怪不得十一弟弄得满城风雨也要娶你,连孙小姐都不要了,真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
有人忍不住嗤笑一声。
许有仪呵呵,这是损自己只有脸蛋以色侍人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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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掀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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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握住九夫人的手,一脸娇羞,“比不得九夫人貌美。”
九夫人恍若未觉,抿唇浅笑,“我哪里比得上妹妹年轻。”
“这个确实,”许有仪的眼中透着清澈的愚蠢,“九夫人面上都有皱纹了,明明桃李年华怎就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一个好用的方子,送于九夫人可好?”
“放肆!九夫人方二八年岁,哪有你说的那么大!”果然哪里都有狗腿子,可惜马屁拍的不是地方。
九夫人笑容僵硬了,要不是那个不知哪里来的侍卫放跑了蛇虫,她又怎会惊慌失措之下划伤自己的脸!如今不得不铺了厚粉遮盖面上的伤口,居然让这个小丫头抓了漏洞。
真是该死!
许有仪离得近,当然看得出九夫人只是涂了厚粉,虽然不知道她想遮盖什么,但是送上门的弱点不用也太浪费了。
而且,九夫人的猪队友有点多。
九夫人不愧是老大,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常,又亲和又温柔,“都愣着做什么,时候不早了,传膳吧。”
许有仪和九夫人携手先行,众人紧随其后,圆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美食。
许有仪紧挨着九夫人坐下,跟着众人净手漱口,起筷用餐。
一个杏仁眼的紫衣夫人突然轻笑一声,“怎么上了这个,许妹妹怕是没见过,不如撤了吧。”
九夫人仿佛刚发现这些,“这,周妈妈真是懈怠了,明明派人特意嘱咐过的,要上些边城常见的吃食……”
她满脸歉意,“本想让许妹妹吃些家乡食物,也缓一缓思乡的情绪,却没想……”
紫衣夫人便笑,“若只上边城吃食,咱们姐妹恐怕都难以下口了。妹妹别怪,这吃食在咱们李府也只是寻常,吃的多了就懂了。”
许有仪看着她们一唱一和,心里槽多的不知从何吐起。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螃蟹?你们想要显摆见识的时候就不能换种食物吗?
不过吐槽归吐槽,她也知道,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河鲜确实是内陆难得一见的美食。更是普通人听都没听过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