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沈从石重咳一声，看向不远处的田地，眼中带着笑意，“等秋收后吧。”
庄稼收了，时间也多了些，到时候…。什么都可以做的。
沈良轩闻言坐在他身旁，一同看向即将能收的庄稼，热风袭来，也不觉得热了。
“明儿一早，大家就各就各位，知道吗！”
队长在土坎上的高处，流着汗，涨红着一张脸，扯着嗓子和大伙儿道。
“知道！”
明儿就秋收了！
大伯娘和沈大伯的脸上全是笑意。
秋收后，就能分第一批新粮了，这能吃上新米，自然想想都是高兴的，大家伙儿家里的存粮多多少少都紧着。
大人还好，可孩子却经不住饿的。
“等分了粮，让你爹去肉联场那边买两斤肉，你想咋吃？”
踏着夕阳回家的路上，大伯娘笑眯眯地问沈良轩，沈良轩也受她的感染，眉梢间染上了几分喜气，“都成，您想吃什么？”
“我问你，你还问我了，”大伯娘轻笑着给了他一下，“甭管你爹，你想吃啥我们就做啥。”
“别光顾着我，到时候每人都有自己爱吃的才行。”
沈良轩回头去看沈大伯，沈大伯正在和旁人说话，那旱烟杆拿着手里，时不时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打着晃儿，好几个黑脸汉子随着他们的谈话内容而放声带大笑。
“瞧着他那高兴样儿，”大伯娘也跟着回头看了眼，顿时失笑，“不过今年的庄稼确实比前一年好，交了粮税，咱们分到的粮食能比前一年多。”
“咱们的日子一定会一年比一年好的。”
沈良轩笑眯眯地说道。
“是啊。”
大伯娘也跟着点头，下一句却让沈良轩加快脚步前行，“我和你爹要是有个孙女孙子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不远处，沈青青背着背篓跟在家人后面，她时不时将视线投向沈良轩那边，沈良轩回头看沈大伯时，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接着赶忙垂下头。
到家时，她脸上的红晕这才消散。
沈祖婆坐在堂屋侧门处吹着还带着燥热的夜风乘凉，见他们回来，冲灶房那边喊了一声，她大孙媳妇便应着，把水壶拿了出来，让累了一天的家人喝水，不多久便能吃饭了。
“青青啊。”
沈祖婆冲沈青青招手，刚洗了脸的沈青青上前。
她额角的碎发此时湿漉漉的，那双杏眼里的羞意还未完全散开，“奶奶。”
“欸，”沈祖婆伸出苍老的手握住沈青青的手，轻拍了一下后，笑问道，“可是遇见什么好事儿了？”
沈青青有些紧张，却笑道，“奶奶，您今天喉咙好些了吗？”
见她岔开话题，沈祖婆也没再逗弄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孩子，你好好的啊。”
沈青青的心忽然一酸，她蹲在沈祖婆身旁，趴在对方的瘦弱的膝盖上。
“这么大人了，还讨食儿呢？”
沈大娘端着菜从旁过，瞧见这一幕后，笑道。
“妈，我来，”沈青青起身端走了沈大娘手里的菜，沈大娘转头看向沈祖婆。
“娘，青青这孩子也不小了，该议的事儿也得开始了，您有相中的人家吗？”
沈祖婆拿过一旁的拐棍，撑起身，看着沈大娘，“相中的人家还没有，不过没相中的却有一家，你是她娘，虽说一碗水怎么端都有些歪，可也不能太歪了，青青这孩子是我养大的，她的事儿，我心里有事。”
没理会沈大娘越发尴尬的神情，她继续道，“你只需要把你心里的那户人家给划掉，就是了。”
说完，便慢慢进了堂屋。
院子里的人多多少少听见了一些，沈二爷将旱烟裹好，看了眼自己刚准备抱起孙子的婆娘，沈二娘立马扬起笑，走到沈大娘身旁，将其拉进了灶房。
“大嫂啊，我想着明儿就收庄稼了，今儿晚上是不是得带点油腥儿，明儿干活也有劲儿不是？”
站在饭桌前的沈青青将手里的菜轻轻放在了中央。
“不许哭。”
沈祖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青青深吸了一口气，笑颜如花地转过身，“谁哭了？奶奶您坐，我去灶房帮忙。”
“去柴房那边把干柴捆一块儿，灶房那边人手多，忙得来。”
“好。”
沈青青点头，走出院子，踏进柴房那一瞬间，眼泪便滑落下来了。
她不是沈大娘的亲生女儿。
沈大娘嫁进来，就接连生了三个儿子，可个个身子骨都不好，大儿子六岁的时候，差点病死了，二儿子三儿子也病歪歪的，沈大娘夫妇心里急啊。
一天夜里，沈祖婆就带着他们夫妻，去村尾找了三阿公，三阿公告诉他们，得收养一个女娃，这个女娃明里带福，能让三个兄弟脱离病灾。
顺着三阿公给的条件，沈祖婆把才有半岁大的沈青青抱回了家。
沈青青进了沈家门后，三个哥哥的身体果然一天好过一天，可她太小了，沈大娘夫妇白天忙着下地干活儿，晚上回家还要被三个闹腾的儿子折腾，也就没什么时间照看沈青青。
所以沈祖婆带着她吃，带着她喝，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人带大，沈青青和沈祖婆的关系也是最亲昵的。
随着三个哥哥成家有了孩子后，沈大娘眼看着家里地方越来越小，便开始打沈青青的主意了。
“我也没说错啊，这女娃哪有不嫁人的？”沈大娘正在灶房抱怨，“村里和青青一样大的女娃，好些孩子都有了！娘这个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耽搁的也是青青啊。”
沈二娘看了几眼和鹌鹑一样不说话的侄媳妇们和自家儿媳们，笑道，“娘心里肯定有数，大嫂，你啊也是为了青青着想，这我能理解。”
“我也没刻薄过她，”沈大娘抿了抿唇，显然底气不足，没刻薄过，也没关心过，“算了，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再过一两年还不落事儿，那青青可就成老姑娘了。”
第22章
重回七十年代
几个儿媳妇就当自己聋了，可吃过晚饭，收拾好各自回到屋子里时，还是忍不住对自己的男人，悄声说起沈大娘在灶房里的那番话。
沈大爷有三个儿子，沈二爷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已经出嫁好几年了。
沈大爷的三个儿子听完后，纷纷皱起眉头，叮嘱自家婆娘，多顾着点青青。
沈二爷的两个儿子听完后，给她们出主意，只要沈大娘想要和青青说话，就把青青往沈祖婆那带，沈大娘是最怕沈祖婆的。
再说沈二爷两口子。
听完后，沈二爷眼皮都不带动的，“大嫂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不过是想着自己娘家那侄儿死了婆娘，没找到命硬的，想让青青过去，也不想想那侄儿的性子，也不怕亏了心。”
“好歹是养了这么久的孩子，又是个性子好的，”沈二娘翻过身来，“要不，我帮着看看，当然得经过娘。”
“看看吧，青青是个好姑娘。”
夜色越发深，沈良轩却没什么睡意，他索性起身，来到院子里坐下乘凉，夜风确实比白日里的风清凉了不少。
重病的那段时间，畏惧寒冷，可如今沈良轩却恨不得有一台空调放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使劲儿吹。
小坐了一会儿后，沈良轩还是回房了，明儿要起早，可不能耽搁了。
他不知道，此时还有一个人也没睡，她坐在院子侧边，一直看着沈良轩所在的院子，一直到天色渐白，她才打了冷水清洗，接着走进了灶房。
秋收的时候为了让大伙儿打起精神干活儿，副队长会起头唱歌，好些歌沈良轩都给忘干净了，为了不让人看出端疑，只得垂着头铆足劲儿干。
李志红发现他没唱，还问他。
“我累得很，”沈良轩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汗水，“哪里还有时间用嘴啊。”
李志红却笑话他是害羞了。
沈良轩给了他一下，没再解释。
不远处的沈良军时不时地往他这边看，沈良轩就当没瞧见。
汗流浃背的干了好几天的活儿，这才收完了庄稼。
男人们收庄稼，女人们就在大地坝那边翻晒粮食，再把玉米杆和稻杆都捆起来堆积好，这也是要分给大家的，虽然每家每户不是很多，但这么好的东西大伙儿都喜欢。
这些可以用来垫在床板上，冬天睡着暖和。
实在不行的，就拿来做柴火。
“总算是忙完了。”
李志红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坐在沈良轩身旁，看着空荡荡的田地，露出笑，“接下来就是翻土，挖田引水。”
地里还得种豆种瓜，田里的水不能断，不然明年开春的时候牛下田也费劲儿。
“你知道吗？长风哥回来了。”
李志红忽然说道。
沈良轩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清瘦的青年，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放假”
“不是，”李志红笑了笑，“是回来帮忙干活的，你说队长也真是，村里这么多人忙足够了，还要让长风哥回来干活儿。”
“志红，”沈良轩的脑子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侧头去看李志红，“长风哥和秋燕…”
“没事儿，”李志红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没事。”
他眼睛有些红。
沈良轩张了张嘴，最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就好。”
少年春心开时，谁没有在心里藏过一个姑娘呢？
李志红的心里就藏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叫名秋燕，嫁给了长风哥。
“秋燕嫂，”沈青青将挺着大肚子的秋燕拉到一旁坐下，自己拿起竹条开始捆那些晒得半干的玉米杆，“你现在身子重，这蹲在地上的活儿，还是少做。”
秋燕明艳的面容露出一抹笑，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快生了，生了我就能漫山遍野地跑。”
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她的肚子比一般人的大，长风觉得不对，便硬拉着她去医院检查后，说是双胎，可把队长一家喜坏了。
这双胎确实比一般人要累一些。
也更要小心一些。
“还跑呢，”旁边一个小媳妇闻言轻笑，“那时候你不是去漫山遍野地跑，而是追着不听话的孩子到处跑。”
这话又引起不远处几个妇人的注意，三两下便加入了话语中。
沈青青是她们几人中唯一一个还没出嫁的，她默默地做完自己的事儿，刚抬起头，便见李志红扛着稻杆来了，再往后一瞧，沈良轩也扛了一大捆。
她赶忙站起身，李志红和沈良轩过来放下东西后，递过去两碗凉的老茶水。
“谢谢。”
沈良轩接过，一饮而尽。
秋燕看着李志红和沈良轩，笑道，“这么多年了，你们两还和双胎兄弟一样，见到这个就能看见另一个。”
“那是，”李志红也笑着，视线却没在秋燕身上，他一把揽住沈良轩的肩膀，“咱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是，”把碗还回去后，沈良轩冲沈青青笑了笑，便又和李志红去扛东西了。
沈青青将碗快速在另一个水桶里清洗干净放好，又继续忙刚才的事儿，秋燕歇了一会儿，也没闲着，帮忙递杆。
下坡路上，沈良轩侧头去看李志红，“还挺淡定。”
“我手心都出汗了。”
李志红伸出手，腼腆一笑，“别笑话我，对着她，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容易紧张。”
“谁笑话你了，”沈良轩一手拍过去，语气却十分认真，“志红，该忘的就得忘，于人于己都是好事。”
“我知道。”
李志红一把将他往前推着走，沈良轩只听见他扯着喉咙道，“这些事儿还用你告诉我？”
前面被推着的沈良轩轻叹了一声，迎面走来的长风笑看着二人，“怎么还和孩子一样？”
这时候，沈良轩感觉推着自己的手一紧，他连忙道，“长风哥，我总感觉今儿要下雨。”
李志红也探出头叫了一声长风哥。
长风对他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看天，“下午应该不会下雨，不过晚上可就说不定了。”
这晚上下了雨，明儿一早还不能马上晒粮食，因为地上是湿的，晒也白晒。
“那我们先去忙了。”
见李志红和鹌鹑似的不说话，沈良轩笑着把他推在前面，冲长风说了一句，便快步走了。
长风回过头，看着二人的身影，忽然一笑，“年轻人啊…。”
其实他也就比二人大几岁，可到底是成了家，肩上的担子比没成家的小子重了不是一星半点。
“我是不是没出息？”
埋头干活儿时，李志红忽然道。
“那我呢，我有出息吗？”
沈良轩反问。
李志红毫不犹豫，“没有。”
沈良轩：…。
“我更没有，哈哈……”
李志红放声大笑，田野间，他的声音穿透了对面的山林，真实而无奈。
沈良轩没有半分笑意。
第23章
重回七十年代
当天晚上下起了小雨。
一家人坐在堂屋门口，时不时便抬头望院子里看去。
“这雨来得不是时候。”
沈大伯一边裹着旱烟，一边略带愁道。
“可不嘛，”大伯娘在一旁搓麻线，脸上也带着轻愁，偏偏外面的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这粮食刚收上来，还没晒好呢，就来了雨。”
这要是下一晚上就算了，可要是接连着来，那粮食会发霉的。
“瞧着下不大。”
沈良轩在一旁道。
可晚上睡觉时，沈良轩还是失眠了。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搁在以往，屋外传来的细雨声，是很好的入眠音。
可如今一想到仓库里堆积的粮食，沈良轩就有些心烦。
和他一样的人，白岩村多着呢。
沈从石都没睡，就坐在门前看着。
队长倒是没去门前，可却坐在床上，时不时叹一口气，把他老婆都弄得心烦起来。
“睡吧，说不定明儿就停了。”
队长只得躺下，可闭上眼好久，都没有睡着，只得在心里祈祷：快停吧…。
第二天早上，沈良轩是被沈大伯的声音惊醒的。
“哎呀，没下啦！”
沈良轩翻身而起，走出堂屋一看，虽然地面是湿的，可朝阳已经在天际缓缓升起，今天又是个艳阳天。
他露出笑，“今儿晒一天，明儿再来一天，粮食就晒得差不多了。”
“是啊，”沈大伯连连点头。
吃过早饭后，一家人都去大坝那边帮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