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敬畏之心的天子骄子,她看了一眼厨房里的背影,默默点了点头。
陆则谦从厨房出来,用纸巾擦掉手上多余的水份,从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机。
“加个微信?”
“哦。”顾青舟慌忙中放下自己的水杯,胡乱在衣服里掏出手机。
点开微信里的二维码,双手递到对方的跟前。
陆则谦看着二维码的界面有些哭笑不得。
她连忙收回来,瞅了一眼。
“对不起。”无以言表的窘迫,她点成了付款码,改过之后又重新递了过去。
“轻舟的轻?”他手指在手机上打着字。
“不是,青草的青,小舟的舟。”她曾看见过很多人写错她的名字,见怪不怪。
毕竟那句“轻舟已过万重山”,深入每个学子的内心。
她也想过几次,若是“轻舟”的轻,会不会活得轻松一点,早就过了那座大山。
陆则谦关上手机,拿过椅背上自己的外套:“我下午要去学校,你可以在家休息一下,车的备用钥匙和家里的钥匙都放在你房间的书桌上,但是你最好先不要出去,晚上回来我带你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对了,你会开车吗?”
顾青舟一边听着他的交代一边点头:“会开车,不会乱跑的,我等着你回来。”
一口气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顾青舟的下午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醒来时,天色已经昏暗了。
在新的地方,能如此轻易地睡着,这是绝无仅有的。
于她而言,能在睡梦中消磨时光,是一件幸福的事。
想都没想立马换了衣服去敲门,看见他坐在客厅里低头看图纸,一只签字笔夹于修长白净的手指之间,没有丝毫的晃动。
“走吧。”他只说了这一句,也没有别的了。
熟悉环境就真的是熟悉环境,陆则谦带她将附近的超市、交通和餐饮店都走了一遍,通过步行的方式足足熟悉了将近3个小时。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左看看又看看,手机拍照记录一下关键的地方。
走到后半程逐渐体力不支,完全是他脚步稳健地走在前面,她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
路灯下,她看见自己的影子东倒西歪地左右穿插在他的影子上,想着有时间真得好好练练,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爬山也没这么累啊。
对方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她的狼狈,放慢了一点脚步。感觉到他步伐的变化,她有点欣慰也有点抱歉。
来之前她就在想,如果对方把他当成好朋友的妹妹过于热情,她要如何回应,如果真那样,也只能想方设法的抢活干,然后再把脸都笑烂。
不过,现在看来她真的过虑了,她哥哥的面子似乎还没大到对方需要对她百般照顾的地步,这样很好,普通室友是最自在不过了。
当她的双腿离开地面悬空时,她又一次体会到了幸福的感觉。流程走得太快,让这一天异常漫长。
躺在床上,脑海中快速把刚刚走过的路过了一遍,去学校要坐的地铁、早餐店的位置、回家的。。。一遍还没有跑完,困意就袭来了。
今天这路也没白走,至少认床什么的不用管了。
第二天下午她约了一个高中学姐见面,学姐在UCL读心理学博士。学姐于她而言是不同的人,她必须要给她知会一声。
结束运动生涯,完全回归高中生活的顾青舟,几乎停止了一切不必要的社交。
直到她开始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从心理性的失眠转向生理性的失眠,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
她的生活一直规律而有计划,练习射击以后更是三点一线,连吃什么都固定了下来。从未想过失眠这件事会成为她的困扰。
后来,她开始频繁做梦。梦的的意象不多,但意识却大同小异。其中一个她最为深刻的梦,到现在也还记得。
小时候她领养过一只小猫,白色的绒毛,湛蓝的眼睛,不仅脾气温顺还十分粘人。冬天会钻进她的被窝里取暖,夏天会伏在她看书的桌上打盹。
在梦中,这只猫分化成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其中一只和以前一样乖巧,而另一只却总是用凶狠的眼神瞪着她,无论她刷牙、看书、吃饭,总是会在目之所及的位置瞪着她,她只要一跑它就会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死命不放。
怎么会进行分化呢?就算在梦中,她也时常发出这个疑问,这不符合客观世界的认知,然而在主观意识中,它又会带来真实的恐惧。
这样的梦持续了大概几个星期,她知道自己恐怕生病了。在射击队里,接受心理辅导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几乎每个月都有专门的心理老师来做评测。
她从未抵触更不惧怕。现在的她,却巴不得躲着她们。
有病就得治,如果还不想死的话。她这样告诫自己。
她开始翻找残存的记忆,想到以前听过的一个公益网站。抱着忐忑的心情,发了邮件过去,当时回复她的正是在读大学的学姐。
学姐给她介绍了后来的沈姝医生。
她还记得走入沈医生的治疗室时,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知道我这种算有病还是算矫情。”
和大多数内心郁结的病患一样,比起排解自己,她更害怕让别人觉得是无病呻吟。
沈医生很年轻,还有一种超越她认知的活跃。
每次诊疗结束后,她总会有一些别的活动,并且不避讳告诉她。一开始她有些不理解,这不是在病人的伤口上撒盐?
后来却觉得甚好。沈医生有自己的生活,那她就不用担心自己的负面情绪会干扰到她。
沈医生说她骨子里有股超乎常人的意志力,支撑着她不许自己崩溃,也不许妥协。
从内心来说,她是认同的。
她也把自己定义为一个自负的自我主义者,只是一个自负的人往往也很自卑。
――
走路时,有点颤抖的双腿在提醒着她昨天的惨烈。
从这里到UCL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她选择了走路。
她和学姐约在一家咖啡店,位置不太好找,她拿着导航转悠了许久。
突然觉得昨天的那场熟悉很有必要,起码她有了个全景认知,想找什么,大方向是不会错的,只是不是每个人都如他那般,走过的路都能在脑子里画幅图。
她听顾青诩说过,他念的是UD方向,要在这里待两年。
顾青舟坐在外面的位置,要了一杯冰美式,天气很冷,却不妨碍她想放纵一下。
这是学校附近,到处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三三两两的朋友、你侬我侬的情侣从她身边经过,她只好不断翻看手机来避免和路人的对视。
学姐顶着一头大波浪卷发,妆容精致地朝她走来,又是一个有生命力的人。
她迅速起身,与她挥手致意。
学姐的热情就比她真诚许多,叽里呱啦询问了一大堆问题,于是她只好把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事情给她讲了一遍。
“还要在这边待多久。”学姐一手搅拌着咖啡,一边问道。
“目前计划是不到半年了,但是我这次来主要是基于一个项目,顺利的话也可能提前结束。”
“那时间也不短了,你也不要光顾着学习,谈个恋爱啥的,有啥需求给我说,我给你
免费心理咨询,动作神态微表情给你分析地明明白白。”学姐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打趣道。
“哈哈哈,有问题一定找你。”顾青舟显而易见地附和。
她以前就觉得学姐不像心理学的,毕竟她这外形这个性这打扮,哪有传统知心大姐姐的感觉,原来都用在这上面了。
“Jasen,here。”她们坐下不久,学姐就开始发消息,她猜想大概是男朋友,还没问出口就见到了真人。
对方一头金发,穿着黑色皮夹克,优越的身高,俊朗帅气的脸蛋,典型的英伦风帅哥。
两人见面就是一吻。
闲话片刻,学姐抱歉地说今天他们约了看电影,没办法一起吃饭了,咖啡她请。
顾青舟笑笑说“没事,以后机会多得是。”
确实做好了请吃饭的准备,但是奈何佳人有约,她也没有那么不懂风情。
结束短暂的会面,回去的路上,她放弃了走路,选了公交车。然而,时间并没有缩短,甚至更多了。
因为堵车,回去的公交坐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她刚刚下车,就看见陆则谦站在车外面。
从上而下,她看到了他的头顶。就算是和外国人站一起,他的身高也丝毫不逊色。
“从这个车上下来的?”她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身后。
“嗯。”陆则谦淡淡点头。
“不好意思我都没看见,你应该叫我一下的。”她有些疲惫,小憩了一会。
“看你太累了,所以没有叫。”
两人从公交站出来,一路并排行走着。
“吃饭了吗?”顾青舟看着两人的影子又一次出现在了这条路上,这次是同向且稳定的。
“还没有,去学校了?”
“去见了一个朋友。”
明天是周末,她想着是否要礼貌的问一下他明天有没有安排,更确切的说她想知道他们要一起吃饭还是自己解决自己的?
“明天你们也上课吗?”她说。
“明天不上课,但有别的事。”
“晚上回来吗?”顾青舟顺着他的话追问,一出口就觉得有些冒昧。
他顿了顿:“回来。”还好对方回答了。
两人边走边说,一会就到了家,今天也是陆则谦下的厨,美味可口的煎蛋面。
“看你很忙的样子,应该不做饭的吧。”
“比较少,有时事情多,也顾不上吃饭。”陆则谦抬眼说道。
“那怎么行,你要不嫌弃的话以后我们轮流做,我觉得咱两这厨艺半斤八两的,我做的你应该也吃得下。”陆则谦眼神微凝了几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哦哦,我的意思是咱两水平不相上下。”意识到自己有点失言,她连忙找补。
“你要喜欢的话,就做吧。”陆则谦垂眸应道。
顾青舟笑笑:这事就算成了。
晚上,久违地,顾青舟给沈姝发了一封邮件,上大学不久后,她就停止了治疗,但也和沈医生成了朋友。
邮件的内容:抑郁症和焦虑症从心理学角度看,哪个更难治疗?
第二天收到了沈姝的回信,只有三个字:都不难。
配图是一棵君子兰,她知道她是想鼓励她,万事不离于心,坚守是最好的良药。
可是却在不经意间契合了他的名字,沈姝会读心术这件事,再添一枚石锤。
君子兰:君子谦谦、温和有礼,有才而不骄,得志而不傲,居于谷而不卑。
“居于谷而不卑”。她低声念道,真是难以企及的祝福。
第4章
◎做个有用的人,起码在这里做到◎
英国的冬天要从十一月持续到来年的三月。这里漫长而压抑的冬季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顾青舟出生在南方,一个以湿冷著称的城市,还不提供暖气,所以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难熬的。
相反,在她眼里,这里的冬天很稳定。
至于阴沉的天气致郁这件事,就更不存在,她心理的乌云不比天上的少,早就免疫了。
唯一麻烦的就是带伞。她是一个不爱背包的人,没有地方可以装伞。但又害怕秃头,不敢像伦敦人一样冒雨而行,基本是走到哪买到哪。
这次收拾行李,她从柜子里翻出了十几把相同风格的伞,隔天就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几个帆布袋,发誓要戒掉这个习惯。
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天气预报,依旧是小雨的标志。
她从三个颜色中选了褐色的帆布包,与她墨绿色的barbour涂蜡外套以及姜黄色的马丁靴,还算搭配。
雨伞放进包里,车钥匙和手机放在衣服的口袋里,就这样出了门。
她写了一个清单,所有可能用到的东西都列了出来,必须买的打√,没想好的画圈。
昨天晚饭以后,趁他去了书房。她冒昧的检查了一下厨房和冰箱,几乎都是方便食品,开袋即食或者加热即食的那种。
唯一特殊一点的家用电器只有那台多功能咖啡机,她偶尔能在隔壁房间听到它的轰鸣声。
这里的消费很高,外面吃饭比在家做至少贵了五倍不止。她已是极懒的人,但好歹有一台三明治机。
突然有些后悔,怎么就没有带走呢?
已经选择了错峰出行,但还是有些塞车,没办法的,这里人流量就不可能小。
她将口袋里的那张便签纸掏出来,用食指压着,摊在手心,在红绿灯的间隙又确认了一遍。
打√的都是蔬菜水果类的消耗品,不确定的都是可持续性使用的物品,小到一把刀,大到家用电器。
添置一些会长期霸占空间的物品,对热情的人来说是破费,对淡漠的人来说就是冒昧。
她想,他到底也不算一个热情的人吧。所以有些拿不准。
眼角的余光看到绿灯亮起,她将便签塞入屏幕下的格间,换了档,跟上了前面的车。
从tesco出来,她又导航去了附近的一家中超,主要是些调料,顺带买了鱼和牛腩。
回去的路上依旧塞车,比来时更甚。
11月的伦敦,已经有了圣诞的氛围。红色双层巴士已经开过去两辆,她的车还一动未动。
她想,下次就算辛苦一点,也不会再开车了。一是因为耐心,二是她自以为车技很好,开起来却有些吃力。
上次见他行云流水的进出,她还以为她也能做到。
她从袋子里捡出小票,一共花了200磅。是她来这里以后为吃,花得最多的一笔。
但是和这房子的租金相比,却只能算九牛一毛。
她把所有的东西分装好放进冰箱,那些画圈的东西几乎一样也没有买。
来这里的第二天,她差点把自己当成女主人来看待。
今天准备做番茄牛腩盖浇饭,这里的牛肉好,加上番茄本身就有很浓郁的味道,不好吃的概率应该不会太高。
从下午一直捣鼓到晚上,还把房间的卫生打扫了一遍。
做好了饭,让它在电饭煲里煨着,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外门没有完全关死,就是想随时听到电梯的动静。
已经八点了,还是没有回来。
昨天好像只问了回不回来?没问他几点回来?回不回来吃饭?现在要不要问?再等半个小时吧。
十分钟以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她放下手机迅速朝门口走去。
像一个考了满分的孩子,终于等到下班的家长,是欲言又止的期待。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