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谦在剩下的那个位置上坐下,与她刚刚一样,看着那只边牧,突然有了帮手,她的眼神也大胆了些,没过几秒,那只边牧焉了气,身子低了下去。
靠着以多欺少,她居然赢了,她刚刚以为会输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想去给身旁的人炫耀,却发现,他也看着她,也在笑。
顿觉自己有些幼稚,决定把责任推给他,“你好像太凶了。”
陆则谦:“是吗?”他不是在帮她吗?
她点了一下头,补了一句,“对狗。”他似乎没听到这句话,没有回答,视线放到了更远处。
喝完咖啡,她去买了两个冰淇淋。刚刚过来的路上,几个银发老太太排成一列,穿着马克龙颜色的衣服吃冰淇淋,嘴上印着不深不浅的笑,有些叫人难忘,决定自己也试试。
冰淇淋的口味是有些甜腻的香草,她不喜欢变软的口感,所以咬得很干脆,尽量避免自己的温度给它的融化加速。
“你是来英国以后认识他们的?”她开启了闲聊模式。
“jeff以前是一个马赛克艺术家,曾到中国旅居过一段时间,与我妈妈很熟,小的时候我们就见过。”
他提到小时候,她侧目看了她一眼,收回了那点好奇。
“你妈妈也是艺术家?”她稍顿,找了个关键字,开始往下聊。
“不是,她也是学工科的。”他淡淡道。
他回答得这么宽泛,她知道不应该在问,别开了头,开始浪费时间,享受湖边的冷风,当你能从浪费时间中获得快乐,就不算浪费时间。
她常常是一个把自己逼的很紧的人,不是要出人头地的那种,而是单纯的较劲。所以那些容易对内心深处探索的活动一律被视为浪费时光,以前是不想做,后来是不敢做。
临走前,顾青舟特意记下了Nancy家的地址,方便以后给他们寄些东西,以弥补自己贸然来访的过失。
Nancy与她贴脸告别,邀请她春暖花开时再来。她笑笑,知道这大概是一句礼貌用语,但也没有口头答应。,她一向重视承诺,算了算时间,春暖花开时,她应该已经回国了。
为了看个花,特意飞一趟英国,好像不是她会做的事。
她写了些飞镖技巧,钉在镖盘上,是她自己总结的,不知道对jeff有没有用,也算是她的谢礼之一吧。如果她还在这一行的话,或许能提供的信息更多,但现下也只有这些了。
因为总是一个人生活,所以她一向对人际关系比较淡漠,在这里待了两天,看着后视镜里逐步倒退的风景,竟生出些不舍之情。
拧开手边的水喝了两口,把视线放回到正前方,余光瞟向驾驶室,和他一起回去,好像不应该有任何不舍的理由。
生活的艺术,在过去的这些年,很大一部分她都不能领略。然而,这不长不短的两天里,她却好想读懂了一些。
看治愈的乡村电影,享受风雪中的木火,喝苹果酒,对着结冰的湖面吃冰淇淋。在注目的眼光中,坦然接受别人的讶异。
她会永远记得这些具体的生活。
与陆则谦互道了晚安,顾青舟回了自己的房间
将那小半瓶安眠药从柜子的最深处拿了出来,摆在床头上。放下不是大吵大闹,而是熟视无睹。
瓶子的旁边是Nancy送她的日历,每一月都是小镇的风光。
十二月当然是圣诞的彩灯和红帽,虽然今年没剩几天了,但她却觉得异常重要。
她在日历的今天打了一个圈,她很擅长拆解目标,大概率能做得到。
第10章
◎你比过山车更让人心跳◎
从科茨沃尔德回来,将近两周的时间里。她几乎没在家里碰见过陆则谦。这边的学校已经放假,而她继续上着国内学校的网课,大把大把的时间都在家里。
想打听他的行程,却发现除了上次来家里的肖正,屈指可数的朋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就算是有一面之缘的肖正,她也毫无立场去过问他的行程。
日历已经快要圈到最后一天,就算不是世界末日,也想问问他要不要一起跨年。今年之前,她是个连农历新年都不感兴趣的人,更何况这种国外喜欢的公历新年。
顾家一共有三个儿子,她爸爸是最小的。
顾青舟很小的时候,爸妈几乎就不去顾家老宅了。后来断断续续听说了一点皮毛,妈妈和她奶奶从她爸妈谈恋爱开始就不对付,一直婆媳不和。但她倒是从没听妈妈在家里说过奶奶的不是,至于奶奶,她几乎都没怎么见过。
两人彻底闹翻是顾青舟的出生,因为顾家老太太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
顾青舟作为孙女出生以后,老太太一直希望她妈妈再生一个孩子,但她妈妈不想受这种事情裹挟,是坚决不肯,一来二去婆媳矛盾逐渐加深,到后来几乎就不来往了。
父母带着她算是半隔离的与顾家划清了关系。顾爸爸在国企干了几年以后就从政了,彻底离开了顾家的权利中心。
爸妈一向是通情达理的,除了不够热情以外,基本算得上有求必应。
物质上自不必说,她不算一个物欲强的小孩,也几乎没提过什么要求。小学之前她和外公外婆住在苏城,十岁时,由于爸爸工作调动转学到了申城。
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留守儿童,与爸妈却没什么交流。遇到必须要沟通时,爸妈会把她叫到书房,相对而坐,名曰沟通。对话的内容一向都很明确,为着解决某个具体的问题而来,绝没有一次是无关紧要的闲谈。
印象比较深刻的几个议题,一次是她小时候学跆拳道翘了课,父母教育她不应该三心二意,还有一次是结束运动生涯后,期中考成绩下滑的厉害,父母问她今后有何打算。
她每次都乖巧地听了进去,却接不上具体的说辞,只能默默点头先答应下来。父母也会因为她的妥协而一次次的安心,因为下一次她真的就会变好。
这样的对话,让她常常觉得这不是一场交流而是一场巡视。当然,他们的态度是温和的,循循善诱的。
他们不是围着孩子转的父母,这一点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能感受到。
在精神上,他们一直秉持抓大放小的原则。
从转学过来的第一个冬天开始,她总是在一场感冒之后才知道天气真的冷了。她趴在课桌上,打着喷嚏,老师打电话叫来妈妈,她跟着回家先拿药再换上厚实的毛衣,暖暖地睡一觉。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年都在上演。
高三有一段时间,同学们为了争分夺秒,都会自己带饭去学校,她也学着带了一段时间。只是每次她的餐盒打开,不是卤菜就是凉菜。有同学羡慕她天天能吃到外面的东西,她也羡慕他们可以吃热乎乎的家常菜。
她不知道如何评价这种距离,是放任还是自由,她也回答不上来。
她发誓,内心从未责怪过父母,因为她知道他们是好人,并且爱着她。只是他们都太有自己的生活,让她养成了过于疏离的性格。
她有记忆回顾家已经是念小学了,也许是父亲仕途有了起色,也许是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想和孩子们缓和关系,他们这一家编外人员重新与顾家建立了联系。
可是妈妈脾气倔爸爸工作忙,她常常作为代表列席顾家的重要场合,成了去顾家展现家庭和睦的唯一发言人。不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底也不会太亲热,但顾家人对她还算客气,反正每次她就是去吃饭,然后听他们念叨几句她的学习。
无功无过是她对自己行事作风的中立评价。
回来以后,父母也不太会过问那边的情形。有一次,她鼓起勇气告诉妈妈说不想去了,可得到的回答是“他们一年见不到你几次,礼貌还是要尽到的”。
是的,其乐融融各司其责,她从小就懂。她想,她后来能全身心投入到射击运动中,大概也是因为真实生活没有什么情感牵绊吧。
突然陷入这些萦绕不去的深海记忆,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门铃声传来,仿佛解救了她一般,她松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很意外,敲门的人居然是刚刚闪过她脑海的肖正。
“陆则谦好像不在?”她看了看旁边紧闭外门,猜测着他的来意。
“我知道啊,我问过他了,他说你在,让我交给你就行。”肖正摸了摸头,将车钥匙递给了她。
帮他保管钥匙,让她有一种当家做主的错觉。
“要不要进来坐坐。”受了刚刚的鼓舞,她有了点招待客人的想法。
“不了,还有点事,下次再来拜访。”肖正说道,转身按了电梯。
“诶,你们最近很忙吗?”她很想抓住这个机会,直接开了口。
“则谦没告诉你吗?我们接了个设计,要赶在元旦前交稿,所以最近可谓是日夜兼程。”
顾青舟看见他脸上的黑眼圈,相信这话确实不假。可他怎么会告诉她这些呢?她也不应该自寻烦恼。
“不过也就这两天的事了,完了以后,大家还约了一起去游乐场解解压。”说完,肖正挥挥手,进了电梯。
顾青舟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目送着他。
前后一分钟的时间,手心里的车钥匙就沾上了一层薄汗。关于他的事情,她确实知之甚少,还会越来越少。
有了车钥匙,就有了冠冕堂皇对话的理由。
意外地,他今天回来得很早,并未让她等太久。门关上又过了两分钟,她才朝着门口走去。不让自己的急躁之心暴露地过于明显。
外面不知是下了雨还是飘了雪,他的外套还没来得及脱掉,身上有一股树木的清香。她在有暖气的屋子里待了一整天,突然生出些愧疚来,家里连吃得也没有。
她近距离看他,有些疲惫,眉眼被雨水浸润过,反倒生出几分清亮来。
“下午肖正哥送来的。”她将钥匙放在桌上。
“谢谢。”
玻璃杯的水一饮而尽,他的喉结上下滑动,她能听到那声响,是山泉的流淌。
“早点休息。”她讪讪道,佯装镇定,勉下那份追究的意图。
还是那句话,没有立场。
“过两天,要和几个人去Alton Towers,你要去吗?肖正也去,你认识的。”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抓住了她游散的思绪。
她回眸,状似思考,实则在安抚自己的心跳。
“嗯。”她点点头。
陆则谦将第二杯水拿在手中晃了晃。他要不要提醒她,那是一个过山车主题游乐场。一个喜欢摩天轮的人会喜欢过山车吗?这也是他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她的原因。
“我可以邀请一个朋友吗?但我还没有告诉她。”她猛然想起,那是小虞也很想去的地方。每次都是对方邀约她,她也想展现一下。
“当然。”陆则谦点了一下头,将第二杯水喝了一半。吞咽下了那后半句提醒,到时候再看吧。
她给小虞发了消息,一段简洁的话交代了前因后果,发出了邀约。她怕她看见陆则谦太过惊讶,还是提前说破的好。
小虞秒回了三个感叹号。她展了展眉,按下通话键。
她一五一十坦诚了他们的关系,小虞没再多说什么。他们之间本来也是言简意赅的关系。
――
去的人比较多,她和小虞、肖正一起坐陆则谦的车,另外几个人一个车。那个车上有谁她压根想不起来问,反正都一样。
然而世界就是这么小,或者说,以他为中心的世界就是这么小。
“这位是秦诗诗。”陆则谦轻描淡写地介绍,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你好,我叫顾青舟。”心里在打鼓,神情却若无其事。
对方听到她的名字,明显一怔,转瞬又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她的笑容有一种毫不费力的明媚,两个浅浅的酒窝挂在脸颊上。
过山车、降落伞、蹦极、跳楼机,这些几乎所有能快速拔高心率的项目都曾是她的最爱,她一直都是一个擅长在极限中拉扯自我的人。
她们买了快速通关卡,约定暂时分开。每个人朝着自己喜欢的项目去排队。她和小虞一起,陆则谦和肖正跟在她们的身后。
或许是出于教养,她是他叫来的,理应照顾,就像她对于小虞,也有同样的想法。
一路上,他们小玩了两个项目。在走路和排队的间隙,小虞都在极其夸张地给她介绍着整个园区最惊险刺激的过山车项目。她一时分不清对方是想勾起她的兴趣,还是打消她的念头。
大概率是前者吧,她这样闷,不会让人察觉到内心的那股狂热之气。
当他们走到这个名为“Rita”的项目跟前时,四人都驻了足。这里果然是最少人排队的地方。
顾青舟想起她第一次玩跳楼机,也是因为排队人少,她有些好奇。
原本想等别人玩过之后看看他们的反应,结果她与老板一道,等了二十分钟,也无人问津。她像个勇士般地走了过去,而老板也已一个看勇士的眼神回敬了她。
小虞拉了拉她,身旁之人却纹丝不动,又朝着她眼前挥了挥手,她笑着挡下了她的手。
“想玩这个?”一道低醇的声音传来,
她犹豫了一霎,回头看看他,点点头。
“好,我陪你一起。”
小虞和肖正听了这场对话,纷纷退后一步,将前线让给即将就义的士兵。
顾青舟屏了屏呼吸,诚然知道他的陪伴是责任多过喜欢,但神经系统有时真的很难分得清,于身体而言,都是同一种激素。
就像被称为“喜欢”的这种感觉,可以是自以为是,也可以是不以为意。
她想,若是今天她死在这里,一定不是因为那鬼扯的过山车。
两人并排而坐,她偷看他一眼,似乎比他更紧张,是人类对未知的恐惧。
而她不一样,她是对已知的向往。
这一刻,她很感谢自己有一颗低心率的心脏,让她在惊心动魄中仍有闲情逸致窥见自己的小鹿乱撞。
不管有多恐惧,当你经历时,也不过就那几分钟的时长。从车上下来的两人,相视一笑。
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几根碎发,却一点也没有狼狈的样子。浓密的睫毛顺从地洒下一片阴影,仍就是一双像朝露一样的眼睛。
只有微微的喘息和介于红白之间的薄唇,暴露了他还未停歇的心跳。
小虞和肖正迎了过来,二话不说,给二人一人套上一个手环。这是测心率的东西,她有些不愿,想收回手。
“别动,给我提供一点真实的参考资料。”小虞拉着她,阻止道。
她阻止不了,也没有抬眼去看。心里没有那么害怕,也不觉得会很高。
小虞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怎么这么高?”又低头看着她的监测数据,张大了嘴。
“没事,我心率本来就比一般人要快。”她看了一眼,说了个与事实不符的理由。又拧开自己手上的半瓶水,淡定地饮了一口,增加几分可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