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晦暗汹涌,手握紧瘦弱的肩膀,身体随着无声的讥笑抖动,眼角甚至因为外露的情绪,渐渐泛起氤氲。
无声狂笑后,头缓缓抵着后背,谢恙呢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呀。”
他似是确认,又问了遍:“桑意欢,你确定吗?”
“什么…”
“你我的交易,你确定吗?你所说的,绝不反悔。”
桑意欢点了点头:“我确定。”
谢恙:“好,我们在此立誓。”
“就在这里?”桑意欢有些迟疑,想到谢恙的身体,摇了摇头推脱,“先去药堂,这件事日后再说。”
“就现在。”谢恙不肯动摇。
桑意欢企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奈何谢恙就如几岁的稚童想吃心爱的糖果一般,怎么也不肯松口。
她又好气,又好笑。
“你若是不愿,以后也不要提让我帮你撮合晏清师兄。”
得,还知道抓弱点。
盯着谢恙执拗的眼神,桑意欢终是无奈松了口,反正她的本意也不是跟大师兄在一起。
桑意欢用灵气戳破指尖,凭借记忆画了个立誓纹,血色混着金色飘浮在空中,熠熠生辉。
另一侧,谢恙同样画了立誓纹,两人结契纹像是相互感应,逐渐融为一体。
两人面面相对,桑意欢率先立誓:“天道在上,意明昭昭。我,桑意欢在此立誓,定然帮助谢恙成为仙门千年难遇的剑道天才,问鼎剑修,不论时限,如有违背,必遭反噬。”
谢恙听着她的毒誓,嘴角漾起一抹笑,似是感慨:“你对兄长果然一片痴心。”
桑意欢面不改色,示意谢恙立誓。
反正只是随便找的借口,就算谢晏清跟她曾经捏的纸片人一样,就算她有花痴的毛病,但也不影响她视婚姻为坟墓的决心。
所以谢恙的立誓,对于她的任务并没有影响。
“天道在上,意明昭昭,我,谢恙在此立誓,定撮合桑意欢和谢晏清结契成婚,喜结连理,不限时效,如有违背,必遭反噬。”
话音刚落,立誓纹骤然发出一抹扎眼的亮光,在刺眼的光中,桑意欢瞥见一抹红色,是谢恙眉心赤红的痣。
恍惚间,桑意欢的心为那抹绝艳狠狠跳动。
纹路不断缩小,而后朝两人眉心钻去,消失在眉间。
誓成。
桑意欢缓缓睁开眼,再次半蹲在少年跟前,手臂像后微伸,拜了拜手腕示意:“快点上来,我跟晏清师兄说好的,要把你带去药堂的,可别他又误会我。”
谢恙抿着薄唇,唇在齿间狠狠蹂.躏,浓郁的血腥气充斥着口腔,他依声趴在背上,眼中漾着淡淡的雾气,让人探不清,看不明。
安稳趴好,随即笑了声,低哑的嗓音带着几分颤栗:“多谢意欢师姐。”
桑意欢嘴角扬起一抹笑,这是谢恙第二次叫她意欢师姐,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落叶裹挟着两人的誓言,飘然离开长墟派,像是让天地万物知晓,又像是唯一的见证消逝于天地。
冬日已过,暮春将近。
―― ――
【宿主,你偷偷摸摸半夜当贼嘛?】
见桑意欢第十三次躲过夜巡弟子,系统再也忍不住了。
桑意欢鬼鬼祟祟缩着墙侧,探着脑袋观察状况,然后迅速朝弟子宿舍跑去。
一边跑,还一边吐槽:‘你以为我想吗?长墟派为什么还有夜禁?除了夜巡弟子和长老,居然都不得外出,害得我给谢恙送药都要偷偷摸摸。’
【你大半夜去男生宿舍?!?】
‘喂喂喂,把你脑子里龌龊的想法删除,再说了,我只是去给谢恙送药。’
将谢恙送到药堂,医师诊断后说谢恙只是因为灵力低下,受不了长时间的罚跪,被戒律堂的寒气伤了腿,只需要调养就行。
恰巧桑意欢整理物品,从原身匣子里翻出来上好的伤药,就想着给谢恙送过来。
【那你完全可以等明天早上给谢恙呀】
‘我给他,他也不一定会用。虽然他现在放松了警惕,但是桑意欢那么多黑历史,谢恙怎么可能彻底相信。’桑意欢回的理直气壮。
系统经过精密的计算,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皎月在厚厚云层的覆盖下,仅透出点点微光,天色昏暗无比。
一只幽蓝的蝴蝶围绕着桑意欢翩然飞舞。
桑意欢屏息凝神,唯恐将它吓跑,她蹑手蹑脚将伤药和纸条放在窗台上。
蝴蝶像是通人性般,乖巧地呆在她身侧。
桑意欢朝它挥了挥手,小声道:“小蝴蝶,再见了。”说着,忍不住自己笑起来。
刚后撤两步,纷踏而至的脚步声随即出现,越来越近,还伴随着严肃的呼喊:“谁!是谁不守夜禁,擅闯金陵院!”
第4章
叫喊声打破寂静,金陵院陆陆续续亮起灯,谢恙的院子也被惊动。
而夜巡弟子迅速朝桑意欢包围,捉拿擅闯者。
已然顾不上蝴蝶,桑意欢焦急地运用术法,想迅速离开。
可弟子训练有素,一时将她逼得进退两难。
最让她绝望的是,为首的居然是自己的兄长――桑祈安。
无奈之下,桑意欢果断藏到后方的杂储间。
桑祈安冲在最前面,不再是平常面对妹妹的温和,反而十分稳重,条理清晰地安排弟子搜查:“你们去这边,剩下的人跟我走,抓到擅闯者,立即捉拿!”
众弟子:“是!”
系统幸灾乐祸【让你大半夜不老实,要被抓包了吧。擅闯男寝,还被自己哥哥抓到】
桑意欢咬牙切齿:‘帮不上忙就闭嘴,信不信我消极罢工。’
【……】
再度安静,桑意欢打量金陵院的布局,想要找到一条出路。
金陵院布局规整,并没有太多可以藏身之处。
因此弟子搜查并不困难,速度极快,搜查范围不断向桑意欢的藏身之处靠近。
“祈安师兄,这处没有。就剩最后一个屋舍了,我们要不…”
桑祈安:“查,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桑意欢欲哭无泪,兄长未免也太认真负责了些,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对于她的想法,桑祈安全然不知,依然一丝不苟地搜寻着。
距离不断缩小,五百米,三百米…
弟子走到杂储间,直接推门而入。
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洒进来,原本漆黑的屋子多了几分明亮,零星物品摆放在角落,整个杂储间一览无余。
弟子扬声:“祈安师兄,里面没人。”
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来,桑意欢强忍着疼痛,窥听着情况。
早在桑祈安下令搜查时,她就果断从窗户离开,选择躲进一个她不清楚状况的土坡后面。
不过无论是什么,总好过被自己哥哥抓住擅闯男寝的社死场景好。
万万没想到,土坡不是土坡,而是个大坑。
情况危急,桑意欢落地又猛又急,一股直冲天灵盖的痛刺激着她的神经,脚踝仿佛被尖锐的石子反复碾压,火辣辣的痛觉让她不自觉咬住下唇,勉强抑制呼之欲出的声音。
听弟子汇报,桑意欢才重重松了口气,静静等待夜巡弟子离开。
脚踝剧烈的疼痛昭示着它的存在,亦在提醒伤口急需治疗。
可屋逢偏漏连夜雨,只闻桑祈安说:“随我去寝舍后查看一下,那里有处坑。”
桑意欢瞳孔猛缩,心中忍不住弹幕式吐槽:‘修真界的兄妹是有什么心灵感应?桑祈安为什么每一次都精准命中我的藏身之处。’
系统回道【他也不会想到,自家妹妹是个夜闯男寝的…】
‘罢工。’
系统利落地闭麦,留桑意欢一个人应对。
她已经避无可避,强忍着脚部的刺痛,努力朝坑底的阴暗处靠拢。
耳鼓回荡着急速的心跳声,她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模糊,仿佛所有的感知都汇集到听觉。
一步
两步
两人的距离在快速缩短,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紧闭双眼,等待着桑祈安的捉拿。
“吱呀――”
屋舍的门蓦然被推开,准备弯腰查看坑底的桑祈安不得已停下,扭头看去。
披着外衫的谢恙缓缓从屋内走出,乌发红唇,只是睡眼惺忪,头发也有些凌乱,一瞧就是刚从睡梦中脱离出来。
看着院中如此热闹的场景,他眼中划过诧异,目光转向为首的桑祈安,询问:“师兄,晚上如此兴师动众,是要做何?”
对于桑意欢多次表明厌恶的人,桑祈安并没有好感,公事公办的态度回道:“有贼人擅闯金陵院,我们例行检查。”
不欲多言,桑祈安再次看向大坑,撩起衣摆准备下去。
谢恙了然颔首,朝众人拱了拱手,不解道:“我们这外门弟子的寝舍简陋,实在没什么贼人能惦记,师兄们会不会看错了,贼人跑到其他地方?”
桑祈安停下来,锐利的眸子刺向谢恙,仿佛能将整个人里里外外看个清楚。
谢恙则是满脸真诚,见他许久没有回应,如善从流改口:“我只是怕耽误时间,让贼人逃了,若是师兄坚持,就当谢恙未曾说过。”
桑祈安敛眉沉思,而谢恙似是一时兴起,随后拢了拢外衣就回到屋里,不再过问。
一旁的弟子忍不住开口:“祈安师兄,我们已经里里外外都查过了,而且那个谢恙说的不错,贼人就算是偷窃,又怎么会选外门弟子偷。”
“收队,继续夜巡。”桑祈安终是下令。
一行人呜呜泱泱离开,屋内的烛火也被人熄灭,院内再次陷入静谧。
桑意欢又等了会儿,确定没人才从坑底爬出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脚踝蔓延至全身,忍不住‘嘶’的叫出来,小声喃喃:“谢恙,给你送一次药,我可真是赔大发了。”
桑意欢的影子渐渐与黑暗交融,直至消失不见。
溶溶月色中,窗边蓦然出现一个身影。
修长的手指接住幽蓝的蝴蝶,谢恙望着桑意欢离开的地方,低低一笑。
那抹笑充斥着愉悦,像是戏弄完宠物的满足感。
他举起台上的纸条,认真地端详上面的话,字在月光中显得有些朦胧,而微垂的眼睫遮住所有情绪。
纸条被苍白的手中揉搓,而后扔在角落。
谢恙声音轻飘:“桑意欢…”
纸条在地上滚了两圈,莫名燃烧起来,青色的火舌吞噬着,零星几个字格外明显。
‘仰慕、无名、伤口’这些字眼在火焰中消失殆尽。
―― ――
安文知迷糊地睁开眼,结果被院子内的人影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不由干笑两声:“谢恙,你今天不用去戒律堂嘛?”眼中尽是对谢恙的同情,也不知道与人为善的谢恙怎么得罪桑纨绔,从进长墟派开始就被针对。
但宋文知只能同情,也做不了什么。
顶多像昨天扫地时一样,跑去告诉大师兄和宋铃师姐。
谢恙提了提手中的竹筐,示意道:“要去,先处理些杂物。”
“哦哦,处理杂……”话说到一半,宋文知瞪大了眼睛,手颤颤巍巍指着竹筐最上面的玉瓶,“玉肌膏?!?你居然把这个当成杂物!”
宋文知嚎了一嗓子,这才发现自己失态。捂住嘴巴,小心翼翼靠近谢恙:“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可是多少灵石都买不到的。”
谢恙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慢慢向后撤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脸上波澜不惊,端着一丝微笑,斩钉截铁道:“是假的,别人不要的假货而已。”
叫谢恙说的笃定,宋文知也拿捏不准了,毕竟是外门弟子,这种东西就连内门弟子都鲜少有。
不禁嘟囔:“也是,想来是我眼拙看错了,那种东西岂是我们买得起的。”
收拾妥当,谢恙准备动身去戒律堂受罚。
一名内勤长老进来,打量着院子里的两人,询问道:“谁是谢恙?”
宋文知被吓得不敢做声,谢恙整理乱掉的衣袖,声音不急不缓回应:“我是。”
长老:“弟子谢恙,戒律堂处罚暂停。休沐结束后,暂时成为内门桑意欢伴读,前往玄字班学习。”
鲜少露出诧异的谢恙,也不禁一怔,而后迅速回神:“是,弟子遵命。”
长老眼中闪过满意,赞赏地点了点头:“不骄不躁,不错。”
宋文知像是被人捏着嗓子,脸憋的通红,震惊道:“你居然能进入内门学习!是烧了哪门子的高香。”
不怪宋文知大惊小怪,外门和内门的差距宛如天堑,外门想要进入内门需要通过严苛的考核,成功的弟子不足一成。
像谢恙这样的,更是闻所未闻。
至于高香,谢恙没有烧高香,倒是身后有个爱岗敬业,可歌可泣的小弟――桑意欢。
时间回溯至清晨。
华安峰内――
“你说,你想取消谢恙在戒律堂的处罚?”掌门紧皱眉头,摸了把洁白的长须。
桑意欢拄着木杖,身旁是表情夸张到都不忍直视,满脸写着心疼二字的桑祈安。
她想,如果不是在大殿上,桑祈安恐怕连半步路都不会让她走,去哪都愿意背着她。
桑意欢朝掌门鞠了一躬,解释道:“当日谢恙并未玩忽职守,并且弟子遭受魔族追击,迷路林中,还幸得谢恙相救,于情于理都不应处罚。”
“要不是你警惕,岂不是就被魔族得手了。”桑祈安不情不愿。
“……”
桑意欢无语,恨不得摇醒对她有厚重滤镜的兄长,简直是她完成任务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她狠狠拽了下桑祈安衣角,桑祈安这才闭上嘴,不拆自家妹妹的台。
掌门尚在思索,一旁的戒律堂长老率先反对:“不妥!戒律堂已经下罚,怎能轻易更改?如果开了先例,日后人人都找掌门求情,仙门规定还有什么意义?戒律堂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处罚绝对不能撤销。”
掌门:“长老说的有理,意欢呀,规定就是规定,当时要罚他的是你兄长,现在求情的又是你。仙门规定岂能儿戏?”
想到谢恙肌肤上紫青痕迹,隐隐透着血丝的膝盖,桑意欢如何能松口,她若不争取,谢恙就要再跪上七日。
权衡中,桑意欢拨开迷雾,恍然看到另一条路。
她猛地抬头,上扬的桃花眼里星光点点,灿若星河,向掌门提出另一个办法:“那可否换个处罚,我兄长因为我要求处罚谢恙,现在谢恙可以将功赎罪。”
“哦?”掌门闻言,一时来了兴致,“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