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你说……鬼话。”
“你在帮你的师兄大办特办的庆生,甚至对谢恙大打出手。”华灵咬着牙,满脸嘲讽,“正道之人的涌泉相报,便是这般对恩人涌泉相报的?”
“你说谎!”桑意欢大声反驳。
“我说的句句属实,桑意欢你!就是踏在谢恙身上,才成为人人赞叹的天骄!”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她音调又高几分,略微有些尖锐,恍若淡漠平静的湖面被兀然打破,里面是一重又一重的漩涡。
桑意欢否认着,从地上站起来,目光炯炯,一步步逼向华灵。
她说:“这些都是你编的。这些在长墟派发生的事,你一个魔族怎么可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是啦,这些事也可能是她胡编的,只是巧合,巧合罢了,桑意欢又一次在心中安抚自己,努力戳破谎言。
华灵冷然一笑:“当然是我看到的。”
她掌心向上,一束银光乍现,盘旋萦绕在中央,而后出现一颗珠子,呈水蓝色,中间掺杂着微弱的银丝。
身为修士,桑意欢自然认得这是何物。
忆往珠,用灵力或魔气作为载体,可将当时的所见所闻录入其中,便于日后进行随时翻阅。
创造之人在创造时只是单纯想记录所见,避免日后出现需要证明之事,因此并未添加可修改的术法,后人也试图改动。
但由于此物术法组合环环相扣,不可更改,不然会丧失记录能力,导致忆往珠不可更改。
而忆往珠所录的所见所闻,皆为真实之事。
也有杂书记载,此物加以其他物品辅助,可以追寻前世。
此言真假,无人可以知晓。
可忆往珠在修真界并不常见。
原因极为简单,忆往珠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进行制造,并且只能记录所见所闻,修士大多不会浪费修为,做这种无用之事。
“桑意欢你敢看吗?”
一声质问,恍若震耳欲聋的轰鸣。
桑意欢紧抿着唇,凝视着眼前散发着微光的东西,在雪色落幕之中,在华灵注视之下,她上前一步,手覆上那颗忆往珠。
她对华灵说:“若是真的,我们也只算两清。”
前世恩怨,今生了结。
她跟谢恙的种种恩怨,情仇爱恨,就此了断,两不相欠。
女子身影渐渐虚幻,最后消失不见,仅剩一颗珠子掉在地上。
华灵弯腰,捡起忆往珠,拨了拨珠子上面的飞雪,望着其中若隐若现的影子,竟想起她颇为笃定的语气。
一时间,眉毛一凝,她喃喃:“不知此次以后,是有情人还是仇人。”
“巫锦,我真是上辈子抛你坟,欠你的,你儿子的情事你不管,倒是让我管了。”
紫衣逶迤,带着叮当作响的银铃,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只留一声轻叹:“还跟你一样,是个痴情种……”
晕眩感奔涌而至,桑意欢勉强站稳身子,她下意识观察四周,周围富丽堂皇,雄伟大气的装饰格外眼熟。
是南珩国皇宫,桑意欢反应过来。
下一刻,眉头紧皱,眼眸中尽是警惕,手探向剑柄,握得极紧。
她脑子疯狂转动,猜测华灵要如何对付她,为谢恙报仇雪恨。
这里,不属于华灵说的任何一个所见。
她说的看的,都是长墟派发生的事,而这里……
就在此时,大殿上出现桑祈安,桑意欢愣住,目光直勾勾盯着来人。
如此真实,如此灵动。
似彩绘画卷徐徐展开,又如置身戏台之上,角色纷纷粉墨登场。
桑祈安对她恍若未闻,冲皇帝拱了拱手,认真禀报南珩国出现的魔族和城内感染魔气的百姓数量。
高台之上,皇帝装模作样颔首,而后缓缓开口:“仙君再来近些,朕有事相商。”
桑祈安一怔,而后缓步向前。
看着两人越来越近的距离,谢非辰嘴唇微勾,笑容中隐藏着微妙情绪,桑意欢瞳孔猛颤,急步上前,要去拽住兄长。
她声音急促:“别去!”
桑意欢没有拉住,她惊慌地望着相触的手,她的手硬生生穿过桑祈安的手,似是在提醒她,眼前之人是虚影。
桑祈安来到皇帝跟前,而后出现魔族,猛然向他攻去,桑祈安一惊,迅速后撤,同魔族打斗起来。
所有的事仿佛刻在命轨之上,不得更改。
她身子一晃,脑子有些空白,这算什么,再看一次悲剧发生。
她犹如傀儡,眼睁睁看着穿着黑衣斗篷的宋铃再度出现,兄长伤痕累累倒在地上,就算心如滴血,桑意欢也做不了什么。
一段虚影,她能拯救什么呢?
正当她以为,兄长就此陨落时,一个意料不到的人突然出现。
她惊呼:“谢恙?”
桑意欢脑海一片混乱,所有确定的认知被打破,组合重建,而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喜悦和怀疑交织盘错,各种猜测闪过。
与此同时,谢恙阻止宋铃的杀招,硬生生用剑在危机四伏中破开一条生路,带着桑祈安逃出去。
听到宋铃气急败坏的吼声,桑意欢眼神复杂地跟上谢恙。
木屋之中,床上躺着陷入昏迷的桑祈安,地上是一身白衣血染红的谢恙。
桑意欢站在一旁,犹如一名过客般看着。
这是否代表,哥哥没有死?不,也可能是华灵他们的诡计,她自我辩驳。
虽这般说,眼睛却透着几分动摇。
剩下的时日,桑意欢犹如幽灵一般,跟在谢恙身后,看着他和兄长商议宋铃之事,怀疑长墟派内还有奸细。
一点点布局,企图将宋铃的真容揭露。
“我是在做梦吧。”桑意欢低喃。
桑意欢看到谢恙为找到宋铃的把柄,主动回到魔族。后面的事她都格外熟悉,宋铃同谢恙回到长墟派,而后宋铃失去金丹。
仅仅一瞬,时光飞逝。
桑意欢看到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漫天大雪;看到她日后,谢恙吐血倒地;看到谢恙为她报仇身受重伤;看到谢恙举止癫狂,寻尽方法。
她轻笑,笑得越发颤抖,抑制不住的呜咽。
眼角泛红,眼泪破眶而出,似春日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脸颊粘湿衣襟,她揪着胸前的衣裳,克制波涛汹涌的情绪。
她恶狠狠道:“我不信…我不信!”
“谢恙,是你先负的我!你才是那个负心人。”
“我会证明的,休想骗我,休想……”
第110章
长墟派隐于山峰之巅, 即便是晌午时分,寒风也如一柄柄利刃,渗过衣裳齐齐砍在血肉之中, 割的人生疼不已。
银月哭丧着脸,慢吞吞朝后山走去。
听到动静,他余光一撇, 顿时一惊。
只见女子如行尸走肉,木愣愣地走着, 身上衣裳皱巴巴的, 手中莹莹辉光的剑拖在地上,随着主人的拖拉,沾染不少污泥。
这可是剑尊的徒弟, 往日都不曾见这副模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银月想都不敢想。
加快步子,凑到她身旁, 关切问:“意欢仙子可需要我帮忙?”
桑意欢无神的眸微动,移到来人脸上, 嘴唇微动, 喃喃:“人…找人。”
找人?
银月觉得越发无厘头,但又恐是什么大事,耐心问道:“仙子要找什么人?叫何名,又有何相貌特征, 只要在长墟派,银月定帮仙子找出来。”
这句话似是触动了她, 桑意欢渐渐回神, 望着认真询问的人,不由后退两步, 眸光也暗淡两分。
秘境崩塌,那人说不定已死在秘境中,就连尸骨也找不到。
当真是如了她的愿,尸骨无存。
一身怒气出来,要找人问个明白。结果呢…人都没了,又谈何对峙。
桑意欢默然摇头,银月看着她先是后退,又是沉默不语,不禁犯难挠头。
一句话都不说,找人不就跟大海捞针一样。
还没等他劝桑意欢回去休息,一声鸣叫撼惊天地,随着一阵狂风席卷而来。
吓得银月当即变了脸,脸色一片煞白:“遭了!忘了时辰,这祖宗饿坏找出来了。”
此时,二人头顶渐渐蒙上一层阴影,遮住天空射下的光芒,还有一阵阵的巨风,吹的人震耳欲聋。
银月当机立断,把放着食物的灵器推出去,看着依旧愣在一旁的人,果断扯到自己身后,随后双手抱头,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狂风吹起尘埃,而后静止,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们。
银月忙道:“食物在这儿,我…我我我,我送来了,只是遇到仙子有难,晚了一些些而已,您请吃……请吃。”
“嗷咕!!”
灵兽猛然一吼,愤怒的鸣声冲“罪魁祸首”吼完,低头啄了下食物,而圆圆的霞红兽瞳一动不动望着银月身后的人,巨大的头颅歪在一旁。
与此同时,桑意欢波澜不惊,静静望着长墟派中人见人怕,敬而远之的灵兽,浑身赤红,羽翼丰满,一看就是养的极好。
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有几分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
对视间,它清澈的兽瞳似是有人性化的思考,向前迈了一步。
惊得银月猛地站起,手臂张开,挡在桑意欢面前。
“不可以!不是她指示我送晚饭的,我只是不小心送晚了一会会儿,你不能吃她。”
“嗷咕!!!”
银月抵住灵兽的吼叫,紧闭着眼,嘴里的话吐噜极快,像是烫嘴一般:“你住手!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你虽然很受剑尊宠爱,但是!!!这可是剑尊唯一的弟子,唯一的!你不能吃懂嘛!碰都不能碰!不然剑尊肯定会教训你的。”
灵兽恍若未闻,用爪子扒拉开银月,朝人走去,银月一个踉跄,已经想象到残剧的发生。
连忙睁眼,他高声:“住嘴!!!诶……”
银月目瞪口呆,揉了揉眼睛,只见庞然大物依偎在桑意欢身旁,巨大的脑袋蹭着她,把衣裳蹭的更加皱巴。
他嘟囔:“我还没醒?”
“啾。”
方才吼声狂躁的灵兽,发出清脆的啾鸣,像是撒娇一般。
“简直是两幅面孔……”
似是听到他的话,灵兽斜瞥他一眼,又使劲蹭了蹭桑意欢,银月清晰地看到它眼底嘲笑。
是嘲笑吧?这绝对是嘲笑!银月敢怒不敢言。
桑意欢抚摸着厚重的羽毛,眼底带着浓重的迟疑,试探性道:“欢喜?”
“啾啾~”
“欢喜,真的是你?”
“啾嘤~”
灵兽的回应让桑意欢震惊,按上一世的时间线,欢喜还应该是养在谢恙身旁,虽不是弱小无比的灵宠,但也没有成长到这般地步。
而这一世,捡到欢喜的剧情被提前蝴蝶掉。
欢喜没有出现,桑意欢当时猜测是因为剧情缘故,不曾想它就在长墟派,还长得这般巨大。
除却相认的惊喜,随之而来的是覆上心头的浓厚疑云,欢喜如何会跳过剧情在长墟派,还长得如此庞大?
“真叫欢喜呀?”看着两人互动,银月困惑不解,“剑尊的灵兽,意欢仙子身为剑尊首徒,知道也是理所应当。”
桑意欢一僵,目光挪到他脸上,忽明忽暗的眸光似是在窥测银月有无说谎,微微笑着,她问:“这就是你先前说剑尊养的灵兽。”
“不错。”银月点头,“仙子不知道?那为何叫它欢喜?”
“我不知它名字,只是随意叫的,想不到它应了。”
桑意欢握紧手,似好奇地问:“银月,你跟在剑尊身旁许久了吧?”
“那是当然,剑尊入峰时,我跟金月便跟在剑尊身边。”
“那……灵兽也是剑尊自己带回来了?”
“对呀,你不知道,剑尊可宝贝它了,入峰时连自己的洞府都没有开辟好,先给它做好了窝,日日都要亲自喂。若不是此次剑尊受伤,还轮不到我来……”
剩下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清。
只觉像是有千万把剑叮当碰撞,一片轰鸣声,攥住羽毛的手不由收紧,再收紧。
一个荒谬的猜测在胸膛升起,无论真假,都让她燃起一团熊熊大火,灼烧厉害。
她僵笑着:“灵兽由我来喂吧。”
看到一人一兽的互动,银月颇为放心的点了点头,桑意欢盯着自己吃食的灵兽,目光晦暗,询问系统:【你说,谢恙会不会根本没死呢?】
系统电子一卡,看着情绪不明的宿主,蜷缩在角落不敢说话。数据分析宿主情绪起伏极大,含量复杂,不宜沟通。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坐在石桌旁的人微微抬眸,望向来人,他苍白的嘴唇微勾。
司沂说:“任务结束了?”
踏进如隐居般的竹林,桑意欢低垂着眸,轻声:“结束了。”
“虽是修士,但你在外不停奔波,也要好好休息。”
“劳师尊忧心。”桑意欢含着浅薄的笑,关心道,“听闻师尊受伤,可有大碍?”
司沂端起清茶,呷了口润唇:“无碍,不过是牵动旧伤。”
听到解释,桑意欢了然点头,又替他斟了杯茶,请教道:“徒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师尊。”
闻言,司沂扫了眼及笄后就极为独立的人,带着几分诧异:“无妨,直问便可。”
桑意欢弓着身子,冲司沂行了一礼,司沂见她行礼,嘴角不由扬起一抹淡笑。
“徒儿想问……”
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说得极慢,真心诚意请教问题,同时低垂的头微微抬起,合并的手掌露出寒光。
桑意欢趁其不备,手臂竖前,直直向前划下去,动作又快又准,没有丝毫犹豫。
寒光乍现,司沂瞳孔微缩,但身子一分未动,只是握着茶盏的指尖泛白,水面因颤抖漾起涟漪。
他微微撇头,使桑意欢的灵剑出现偏差。
微弱且清脆的声音响起,面具被劈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桑意欢收回剑,原本弓着的腰身挺得笔直,乌黑长发披在身后,妩媚窈窕的身姿被凛冽的眸光掩盖。
她道:“徒儿想问,师尊和谢恙是否是同一人。”
她目光冷然,注视着眼前毫无遮挡的人,嘴角似是勾着若有若无的笑,又似是浸着寒冰万里的恨。
一刹那,原本温和惬意的气氛瞬间瓦解,骤然凝结。
司沂轻触脸颊,确认面具掉落并非错觉,漠然收回手,反问:“你觉得呢?”
她不断逼近,低垂双眸,手指捏住他的下颌:“我觉得……谢恙,耍人好玩嘛?”
他眼角至额头处,蔓延着艳丽的魔纹,使其原本清隽冷然的面庞,多出几分魅惑,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融合其身,化作独属他的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