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我妈拉着往前走,快步走入了这香火鼎盛的寺庙内。
刚踏入殿门,便听到了一阵接一阵,悠远深沉的钟声,随之,低沉整齐的经文诵读声冲四面八方传来。
在烟雾缭绕的香火中,香客们纷纷跪拜,或祈祷或许愿或还愿,众人皆虔诚地闭上双眼,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
我爸妈也在其中,姜晓声也被懵懂地扯着跪俯在蒲团上。
我不信佛,也不信命。但也不排斥寺庙,于是默默站在角落地阴影中好奇且安静地倾听。
佛说,
“觉知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
第30章 (30)她说“快逃”
僧人们很快便结束了诵读,随着戛然而止的诵读声,香客们也纷纷起身,各自继续刚刚的上香或祈愿。我站在角落看着我爸妈起身,牵着姜晓声四处张望,寻找我在哪。
我静默了几秒,还是慢慢走出了阴影,与我妈招招手。
倒是姜晓声率先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像个小老虎般喜庆的圆脸,笑眯眯的浅棕色瞳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姐姐,我们要...要去...”,姜晓声拉着我的裤子,小肉手指着寺庙正中心,耸立在台阶之上的佛殿,忽然不知要如何形容。
“那是大雄宝殿啦,笨蛋乖乖。”,我妈走过来接上他的话,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我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就想到已经很久没有摸到肖宇的脑袋了。自那次在私人医院里见到他后,他就一直戴着帽子,说起来,还挺怀念他那一头秀发的手感。
“走吧,女儿。”,我妈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姜晓声,朝着我爸走去,笑得满足惬意,“我们去还愿。”
“姜晓声,一会你要老老实实磕满三个头知道吗,自己数着。”,待我们走近,我爸牵过姜晓声,严厉地和他叮嘱,“边磕头边念自己许的愿,要双手掌心朝上,上回你就弄反了,这次不许错了!”
姜晓声一脸懵懂,但还是认真地记着我爸说的每一个字,肉嘟嘟的圆脸配上严肃认真的神情,有些滑稽。
走进大雄宝殿,一座裹着金漆的巨大佛像伫立在殿中心,周围围着几尊小佛像,在缭绕升起的烟雾中,眉目慈善地俯视着纷纷跪拜祈福的众生。
我爸妈也纷纷跟着跪拜,我不信佛也不愿跪,只站在一旁看着。我妈对我笑着点点头,并未出声让我跪拜,倒是姜晓声被我爸一把按在蒲团上。
这里跪拜的香客们都是一片安静,极低的声音低声念叨着自己所求之事。我妈虔诚地闭上眼,双手合并,“感谢佛祖将我女儿送至我身边,信女今来还愿。再求佛祖保佑我女儿长命百岁,保佑我儿子快快乐乐,保佑我老公得偿所愿。”
我听着我妈低声的祷念,垂下眼眸无声嗤笑。
她贪婪地替所有人求了个遍,却也揣揣不安地害怕所求太多会遭报应,只字不敢多提自己。
倒是姜晓声,梆梆磕头,愣头愣脑地数着数,“一,二,三,四, 五,六!”
磕完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到我身边。这小家伙,倒是挺黏我。我低头看着他圆乎乎地脑袋,笑着问道,“你爸不是让你磕三下吗?你怎么数六下?”
姜晓声仰着头,浅棕色地瞳孔亮晶晶地望着我,他说,“我许愿姐姐开心,爸爸说许愿要磕三下,那我磕六下,是不是姐姐就可以永远开心了?”
我望着他真挚不带一丝杂质的目光,一时间愣了许久。
上一个只愿我开心的人,是我的老爹。只不过,面对老爹的祝福,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感到幸福,而姜晓声此刻的真挚,我却不知要如何回应。
我避开他的目光,佯装不耐烦地问我妈,“好了吗?我有些累了,想回去睡觉。”
说罢,无视失落地垂下了脑袋的小老虎,转身疾步走出殿门。走到拐角处,我瞥见黄墙上刻着的佛语。
‘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不要有过多的期待和所求,最好不要有期待与所求。遗憾与欲念同生同息,只要没有所求,生命之山便永远不会不周。
......
我在寺庙门口百般无聊地等着他们,路痴如我甚至不敢离开寺庙门半步。
正当我蹲在花坛边数着路过的蚂蚁时,一只苍老肮脏布满皲裂皱纹的手,端着一个破瓷碗颤颤巍巍伸到我面前。
我被老人吓得猛地跳下花坛,惊诧警惕地望着眼前的老人。
老人穿着根本不符合现在秋季温度,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棉袄,杵着一根发霉的木棍,木棍上绑着可能是他全部家当的麻布袋子。
他举着黑乎乎的瓷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无声地张着嘴,朝我点头作揖。
聋哑人?我疑惑地看着他,指了指他手中的瓷碗,拿出磁卡晃了晃,示意自己根本无法给他虚拟货币。
他失落地垂下了举着瓷碗的手,但还是颤颤巍巍朝我鞠躬表示感谢,随后转身慢慢蹒跚离去。
等等?他是不是想要人民币?不然举着瓷碗干嘛?我暗呼自己愚蠢,赶忙掏出自己的口袋中的现钱追了上去。
老人惊喜地望着我往他手中塞的一把现钞,十块的,五十的,一百的都有,我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老人满是皱纹的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他呜咽地朝我不停地鞠躬作揖,我赶忙躲开他的鞠躬,手舞足蹈地朝他比划着,不用感谢我。
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让聋哑老人离去后,我望着他的背影,长吁一口气。反正也是从程匿的别墅里顺出来的,不用白不用。不过在这个八成地方都在用黎币的地方,真不知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兜里传来一阵震动,我掏出手机,‘肖宇’两字在屏幕疯狂闪烁。光是看着这两个字,我便快乐地笑出了声,接起电话果然传来了快乐小狗般热情的声音。
“姐姐!姐姐有没有想我呀!”
“有一点吧。你在干嘛呢?”
“呜呜呜,我还在被关小黑屋中,我爸太坏了,不过马上我就能出去啦!”
“这回你爸爸这么生气吗?怎么把你关这么久?”
“因为他强迫我去做一件我很抗拒的事情,不过现在马上就要解决好了!哼哼,姐姐快夸我聪明!”
“好好好,你最聪明了!对了,你知道程匿把我送到我爸妈这里了吗?”
“我知道。姐姐这两天要好好保护自己,注意安全,等我出来就马上把你接出来!”
“嗯,你的头疼好些了吗?程匿不可信,那就不要他给你治病了。这世界上好医生多得是。”
“好的姐姐,我不和你说啦,我这边还有事,姐姐要好好保护好自己,有危险就去找墙中梯!”
墙中梯?肖宇甚至不等我与他说再见便匆匆挂了电话,我有些疑惑,刚刚隐约间我好像听到了张行舟的声音。
他们又搞到一块去了?不过张行舟看起来和二愣子没什么两样,想来也不会有太多心机。
“女儿和谁打电话呢?是不是男朋友呀?”,我妈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吓了我一激灵。
我看着她好奇八卦的神色,琢磨着估计也没听到几句话, 回想刚刚说的话,情绪好像也没怎么流露。
我整理了下情绪,平静地承认道,“嗯,男朋友。”
“谁呀,妈妈认识吗?”,我妈兴奋地问道,“什么时候能让爸爸妈妈见见呀?”
“你不认识,再说吧。”,我有些控住不住地脸红,赶忙地打断我妈,不想再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俩呢?接下来我们是回家吗?”
“你爸带着晓声去停车场了,你不是说困了吗,我们回家。”,我妈见我转移话题,便也不再追问,顺着我的话温柔地说着。
“好。”,我站在我妈身边,望向无为寺旁的地下停车通道,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我爸的白色轿车。
我们俩人等了快半个多小时,依旧不见我爸的车子开出来。倒是一辆接一辆挂着红佛珠的车子从地下开了上来。
那只牵着我的手开始微微出汗,我偏头看到我妈已经开始惶恐不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怎么对这二街的车子这么紧张?在黎七区入口那会你也是很害怕。”
“妈妈不紧张,”,我妈苍白无力地冲我笑笑,企图安慰我,“妈妈就是...”
“就是什么?”,低沉熟悉的声音从我们后面响起,我妈瞬间将我的手握得紧紧得,明明自己害怕得不得了,却还是把我扯到她得身后。
她紧紧拽住我,僵硬地转身将我挡住,望着说话的人,恭恭敬敬地谄笑着,“邱院长怎么来三街了。”
“呵呵,我不来不就错过了这一场母女情深的画面了吗?”,低沉的声音,毫不掩饰的阴阳怪气。
“邱...邱院长您想干什么?我老公呢?您...您把我老公和我儿子怎么了?”,我妈的话已经开始有些发颤,但她还是坚定不移地站在我前面。
我看着我妈因害怕而发抖的后脑勺,她这副瘦瘦窄窄的身躯,竟能将我与鹰钩鼻男人完完全全隔开,心里翻滚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感。
“我能拿姜先生和那个小屁孩怎么样,倒是你,这会儿这么母女情深的,让我有些怀疑十几年前亲自将她送入孤儿院的那位女士与你不是一个人,你说是不是啊,连依女士。”
满含恶意的话语让我妈愣在原地,紧紧握住我的手也有些胆怯地松开,她回头红着眼看着我,眼里满含痛苦与不堪,她哽咽着,有些乞求地冲我摇摇头,“妈妈...妈妈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主动反握住她的手,迎着我妈意外的目光和鹰钩鼻男人打量的眼神,走上前去,将我妈拉至身后,平静淡定地与他四目相望。
“浅棕色的瞳孔不适合你,”,半晌我歪着脑袋,淡淡说道,“还是黑色的眼睛适合你,更好看些。”
“小丫头,你果然都恢复记忆了。”,鹰钩鼻男人瞬间脸色剧变,他慎重地上下打量我,浅棕色瞳孔里爆发出阴冷残忍的兴奋,“那你还装什么毫无情感。”
“大叔,我是恢复记忆了,不是恢复病情了。”,我无所谓地耸耸肩。
“哦?”,他将信将疑地靠近我,如同一条蟒蛇缓缓靠近自己地猎物般试探,慢慢地,一股凉意贴上我的脖颈,他几乎是贴在我的耳边,阴沉潮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当年,你那好养父就是这样子对我的,你说,你该不该父债子偿?”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脖子上的凉意逐渐加深,随之是一阵刺痛。我往下瞟了一眼,是一把弯刀,溢出来的鲜血正在慢慢沿着刀柄流淌。
我妈瞬间就慌了,她尖叫着跪下,求着邱院长放了我,“她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邱院长您有什么事就冲我来吧!”
我镇定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流淌,仿佛感受不到痛意,甚至还微微偏头看了看直勾勾盯着我的男人,“啊,原来是你偷了我老爹的东西啊,当年他就是这样在绵远村杀你的,我知道。”
鹰钩鼻男人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他松开匕首,一把将我推到不知什么时候围上来的一群墨镜男人中间。
他们迅速地将我反手压住,根本不顾我的脖子上还在滴血。
“要不是现在还不能杀你,”,鹰钩鼻男人懒散地掏出一块蓝色手绢,擦了擦弯刀上的血迹,随手丢到我的脚下,他笑得嘲讽,阴暗恶毒地望着我,“等你没了利用价值,我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我妈早已瘫坐在地上的,满眼担心着急地盯着我的脖子,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她想冲过来救我,又害怕她的轻举妄动会让我当场丧命。
我冲她咧嘴笑了笑,想喊她妈妈但又喊不出口,干巴巴地说了句,“我没事。”
“哈哈哈哈”,男人捧腹大笑,夸张地拍手叫好,脸上的疤痕与脖子上的疤痕随着他抖动的面部肌肉而变得更加扭曲狰狞,“没感情的活死人还学的有模有样,有趣,实在是有趣!”
我垂下头,对他的嘲讽充耳不闻。脚边是他刚刚随手丢掉的手帕,沾满血迹的蓝色手帕孤零零地躺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手帕上绣着马兰菊。
肖宇...
我垂下眼眸,藏住自己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这是我在绵远村的家里,递给肖宇的,包裹着碎瓷片的,老爹亲手绣上花朵的,我的手帕。
“带走,老大该等急了。”,鹰钩鼻男人似是有些不耐烦,他踹了我妈一脚,将她踢开,挥挥手让压着我的人将我押至旁边的黑色越野车上。
“你的老公和儿子此时恐怕早就已经在我老大面前了。”,他一脚跨过我妈,头也不回地漫不经心说道,“放心吧,就冲姜先生还勉强算是条好狗的份上,你就在家安心等他俩回吧。”
鹰钩鼻男人插着兜,哼着小曲坐上为首的那辆越野车,押着我的人和其余随行的人恭恭敬敬等他上车点火后,才动身走向后面几辆车。
为首的车子已经准备开车,而我也被押着快要接近后面车子。
忽然,
油门加速的轰鸣声和瞬间剧烈的刹车声几乎同一时刻响起,随之是沉闷的撞击声和高空坠物落地的声音。
我僵在原地,目眦尽裂地看着我妈那瘦小的身躯,如同孤注一掷的雌鹰般从地上爬起来,决绝又绝望地奔向踩下油门准备飙速的越野车。
满目皆红。浑身的血液在这一霎那仿若静止,颤抖与不可置信冲击着我的大脑,眼泪不可控地涌出眼框。
上一秒我还在感叹瘦小的身躯,此刻却是软绵绵地瘫在血泊当中。我看着那张这几天对我都是微笑的鲜活面庞此刻已是惨白扭曲。
然而,这张死不瞑目的脸,在冲向越野车前,还笑着对我比了两次口型。
她说,
“快逃。”
她说,
“我爱你。”
第31章 (31)他们的声音震耳欲聋
无为寺作为黎七区唯一的寺庙,本就是人来人往,再加上今天是难得的全庙僧人诵经,三街至少五成的人都慕名而来。
很快,越野车撞人的动静便迎来了行人们的关注,强烈的好奇心和与生俱来的凑热闹使大家一时间忘了对红佛珠的恐惧敬畏,纷纷凑了过来。
我目眦尽裂地望着我妈的尸体,甚至忘了假装自己的病情,奋力挣扎未果后,绝望地跪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我望着她,望着满地鲜血,凄厉地尖叫,“妈妈----”
那个我一直不肯说的称呼,她终究还是没有听到。
“诶?这不是姜先生的妻子吗?”
有位眼尖的路人认出了倒在血泊中已没了声息的尸体,下意识地惊呼不亚于一记炸弹在人群中炸开,刚还仅仅只是谨慎围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人们哗啦地都冲了上来。
“真的是姜夫人!”,“救命啊!快叫救护车!”,“快报警,快告诉姜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杀人!”,“为什么要杀死我们的姜夫人!”,“要不是姜夫人心善救济,我们一家早就死在了这黎七区,苍天无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