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握紧了拳头，深吸气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又继续问道，“既然如此，还是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区区烟草可不能让人如此上瘾，我们有权利调查出诱害他上瘾的源头。”
“不用！” 邱全仁大笑着摆摆手，“哪用得着麻烦您呢，我们这种尊重敬爱警察的人，自然会亲手找出这可恶的源头，再双手向周警官您奉上。”
邱全仁低头望着蜷在地上浑身发抖的王岩，依旧是笑眯眯地说道，“阿岩，得你亲自说周警官才会相信的。你来说说，是谁害了你染上烟瘾的？”
王岩听到邱全仁的问话后瞬间僵住了身子，然后开始疯狂颤抖。他瘫在地上，又哭又笑地朝着邱全仁不住地磕头，嘴里含糊不清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邱全仁看着王岩的举动忽然冷下面庞，他背着手，承着王岩一下又一下的磕头，听不出喜怒地平静说道，“周警官，你别多想。这孩子我从小就看到大，胆子小又爱惹事。惹了事就朝我磕头，屡教不改。”
说罢，他又用脚尖踢了王岩一下，“阿岩你怎么到现在还是像孩子一样。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看的那个小孩吗？那小孩长的虎头虎脑，喜庆极了，和你小时候一个样。你啊就是长不大，怪我，都怪我把你宠坏了。”
王岩停出了一直磕头的动作，他呆呆地抬头望着邱全仁，额间的血掺杂着地面的碎渣缓缓跌落下来，狼狈不堪。他顾不上擦拭，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邱全仁，独眼里全是祈求和痛苦。
邱全仁依旧是和蔼可亲地笑着，背着手也注视着王岩的眼睛，“阿岩，你要长大，还像那个虎头虎脑的喜庆小男孩一样可不行。你是大人了，乖，快告诉周警官，是谁给你的烟？”
王岩的独眼中瞬间流下了混浊的泪水，他慢慢颓了身子，掩面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含糊不清地说道，“是...是...”
在场之人皆是静静注视着王岩，等待他口中的名字。
而我的右眼开始突突直跳。
“是我。” 熟悉又疲惫的声音突然从后方响起，王岩听到后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眼眶中接连不断地落下了泪。
我亦是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慢慢从人群中艰难走出来的人。
他浑身的伤还没好，浅瞳色的瞳孔越过人群，与王岩对视了一会后，便一直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是我，是我给了他烟草。” 他走过人群，走过那几个面露凶相的人，走过想伸手抓住他衣角又收回了手的程匿，走过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的邱全仁，走过痛苦悲戚地看着他的王岩，停在了我和周元的面前。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我，心脏拉扯得剧痛，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我涩着嗓子，艰难地喊道，
“爸。”
第46章 （46）难道他不懂吗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我爸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了双眼，明显发红的眼眶里浑浊看不清神色的浅棕色瞳孔在慢慢放大 。
他沉默了一两秒，慢慢从喉咙中滚出一个音节，“诶”。
随后他转而面向周元，平静地说道，“我在贩卖致瘾性烟草，诱引他染上烟瘾的。”
“怎么可能！” 我失声喊着转头望向周元，扯住他的衣袖急切说道，“不可能的，周元，这不可能！”
与我同时失声喊着的是瘫爬在地上的王岩，他鼻涕眼泪糊满了脸，狼狈不堪地喊道，“不是他！”
周元反手握住我的手，将我扯到他的身后。
“你是何人？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就贩卖致瘾烟草？” 周元公事公办，冷着脸严峻询问。
“我叫姜立。” 我爸笑着，不卑不吭地回答道，“烟草是我种的，就在二街大道最后左转尽头的废园里。警官不相信，可以派人去查看。”
“你们去看看。” 周元微微侧身，对身边的警察说道。他们微微点头，立刻快速安静地沿着大道小跑过去。
没出一会，为首的警察便跑了回来，对周元点点头，“确实在他描述的地方发现了一处院子，里面种满了类似烟草的东西，我们已经采集了样本。”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是我爸！” 我急切得从周元身后探出头来，眼睛通红得盯着他说道，“不可能，我爸一直在三街待着，几乎都不怎么来二街。更何况，明明是这个王岩一直在管烟草，最近又转给了.......”
‘程匿’二字尚未说出口，一双手狠狠将我往后一扯，打断了我的说话。我愤怒地往回望去，却在看到程三那双暗含警告的眼睛时僵住了。
理智慢慢回拢，我才后知后觉自己在说些什么，后背一时之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邱全仁此时如老鹰一般尖锐警惕地盯着我，慢慢开口说道，“姜小姐看起来对这里的业务很熟悉啊。”
瞬间我捏紧了一直拽着周元衣袖的手，周元微微侧倾恰好挡住了邱全仁探究地目光，他做出询问状继续问道，“既然你说都是你一手操办，那你的供货渠道在哪？买家都是谁？有分销吗？”
我爸沉默了良久，低头俯视着一直望着他默默流泪摇头的王岩，微微叹了口气。
他闭了闭眼，先是扭头恭恭敬敬俯身对邱全仁鞠了一躬，“很抱歉，邱先生。她知道的事情都是我和她妈聊天时她听到的，但您请放心，能说和不能说我自有分寸。”
邱全仁却十分夸张地侧身躲过我爸的鞠躬，满脸无辜与恨铁不成钢地忿忿道，“姜立啊姜立，你说说你怎么能干出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来？要不是阿岩犯了瘾，你还想瞒我们多久？阿岩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一直都拿你当他的亲生父亲看待，更何况当年你还救了他一命。你说说你，你怎么能丧心病狂到去害他呢？你自己也是孩子的父亲，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王岩听着邱全仁的话，留着泪的独眼渐渐失去了光彩。他如同倾倒的濒死骆驼一般颓然瘫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将地面染出暗色圆坑。他低低笑着，喉咙里滚出含糊的音节，仔细分辨可以听到他在说，“是他，是姜立。”
我爸轻笑了一下，他有些疲惫地驼了背，伸出双手将手腕处并拢，平静地对周元说道，“带我走吧。”
我还想阻拦，却被程三一把抓到她的身边，她借着拥抱我的姿势告诉我周元不会伤害我爸的。
一直悬着的心此刻才微微放松下来，我松开出汗的拳头，感激地对程三笑了笑。也对，周元带着我爸，总不会比此时我爸地处境更差了。
回头望去，看到周元已经我爸拷上；邱全仁则是退至程匿身边，正和他说着悄悄话；他们周围便是那些面露凶相的男人们，正警惕地环顾四周。
“走吧。” 周元带着被铐住的我爸走至我的身边，示意我跟上他们一起离开。
程三牵着我的手，陪着我与他们并肩走着。身后的警察则是迅速围了上来，将我们包围至安全的位置。
尽管如此，我的右眼还是在突突直跳。我不放心地频繁往后望去，确保邱全仁他们没有任何的可疑行为。
“别担心，邱全仁此时做任何举动都是画蛇添足。” 我爸似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安，轻声安慰道，“更何况我们签订了协议，他没有必要为难我。”
“他就是个疯子！你怎么能相信他的话？！” 我有些气急败坏，我爸跟着邱全仁这么多年，难道他不懂疯子的话不能信吗？！
“你确实是长大了啊。” 我爸依旧还是笑着，他深深地看着我，忽然有些感慨，“笑语，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爸目光变得有些深远，他轻轻说道，“时间好快，一晃十七年过去了。爸爸也老了，都五十二岁了。”
他走到白色警车边上，忽然驻足不动了。我们皆是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姜先生？” 周元替我爸打开车门，示意他坐进去。
我爸却摇摇头，他抬头望着我，温柔地笑着指了指后面的黑色越野车，“那车上的驾驶员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黑色的越野车还是我熟悉的，只不过驾驶位上的人看不清脸，只能看清脑袋上的小狗帽子。
肖宇原来一直在着啊。我心中有些开心，又有些埋怨他不肯下车来陪我。
我爸望着我微微赫然的脸，了然地点点头，笑呵呵地说道，“笑语长大了，都有男朋友了。他对你好吗？”
我有些害羞，点点头，“他对我很好。”
“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 感受到大家善意的戏谑目光，我有些脸红，拉着程三想着快点逃离这里。
“等到了警察局，我带他来看你。他很可爱的，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我红着脸拉着程三对我爸说道，随后又小声补充了称呼，“爸。”
我爸却没有回应，他站在车门边，低声重复着，“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随后，他朝我笑着说道，“我看着你先上车。”
我爸也真是的，难道他不懂此时根本不是谦让的时刻吗？我望着他，又警惕地看了看身后的邱全仁一伙人。
不愿多拖时间，我想着越快坐上车回警察局越好，便依着我爸的话，拉着程三走向了黑色越野车。
正要打开车门，忽然程三在口袋里摸出一粒橙色的小药片，看着像橘子汽水味的糖。她平静地说道，“华小姐，先把晕车药吃了吧，一会开车的场景恐怕您会受不了。”
她说这话十分郑重，弄得我也跟着严肃起来。我望着她手中的糖，尽管这和我平时吃的不太一样，但我还是咽了下去。
我脑袋眩晕了几秒后，又恢复了正常。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几乎都没怎么睡觉。我叹了口气，刚准备拉开车门，身后传来我爸的声音。
他一反常态地对我喊道，“女儿！”
我一下子顿住了上车的脚步，心脏莫名地开始疯狂跳动。好似想到了什么，我疯了一样赶紧从车另一边跑了出来，朝着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我的爸爸那跑去。
我爸见我朝她跑来，他也不复刚刚的平淡，高举着被拷在一起的手臂，挣脱周元的拉拽，朝我跑来。
他边跑边大声喊道，“女儿！”
“对不起”
‘砰’！
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击穿了他的胸膛，将他满腔愧疚汇聚的那声道歉打散，骤然消失的声音恍惚间飘荡到了我的耳边。
时间在此刻静止。
我的爸爸，与我仅三步之遥，就差一秒我就能抱到他了，就差一秒。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受到脸上被溅到的温热鲜血。低头看了看前一秒还在大喊‘女儿’，此刻已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爸爸，而后抬头茫然地环顾四周。
每一个人都站在该站在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我爸还是死了？
邱全仁依旧站在后方保镖的中心，双手插兜一动不动；程匿微微扶着邱全仁，正朝着我这个方向远远往来；那几个面露凶相的男人警惕地望向四处，也是一步未动；周元站在保护我爸最佳地位置，正一脸惊恐地看着我爸的尸体；程三则是瞪大了眼，担忧地看着我。
都在，每一个人都在。是谁？到底是谁？
‘砰’！
又是一声枪响，一团黑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又从我眼前倒下。喷涌而出的鲜血直直溅到我全身，与我爸的鲜血混为一起。
时间再次恢复流动。
“不许动！！” 周元和一众警察们纷纷掏出枪，对准邱全仁他们。
“华小姐！” 程三一把将我抱住，急切地上下打量我，“您没事吧？”
我在程三的怀中，僵硬地回过头去，慢慢看向地上死也要死在我爸身边的黑影。
王岩。
站立着的我只顾着盯着在场每一个站立的人，却忘了还有一个瘫爬在地上的臭虫。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死我爸？
鲜红缓缓下流，染红了我的视线。我拼命地瞪大了眼 ，想看清我爸最后一面，却被程三强行扛起，超着远离我爸尸体的黑色越野车跑去。
“所有人，全部上车撤离！” 周元大喊着，警惕举着枪倒退至警车边。众人纷纷迅速地坐上了全部警车，快速掉头，朝着二街出口飞驰而去。
我挣扎着想要返回带走我爸的尸体，却被程三死死按在了车上。
“姐姐。” 肖宇也从驾驶位上伸手过来帮忙，与程三一起将我安在副驾驶里系好安全带。
“肖宇！程三！” 我红着眼眶，第一次如此失态地对他们怒吼道，“我不能让我爸就在那躺着！我已经...” 我哽咽地哭喊，“我已经弃我妈在那破地方了，我不能，我不能再放弃我爸！”
“华小姐！” 程三也是头一次失态地对我大喊道，“现在不是感性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对我说道，“你在这好好的。我去，我去帮你把姜先生带回来。”
肖宇却出乎意料地一言不发，他的小狗帽戴得极低，我只能看到他的鼻梁和厚厚的嘴唇。他将我的安全带扣好后，与程三对视了一眼，两人相互点了点头。
随即他一脚油门踩了下去，方向盘朝一边打死，车子呼啸着跟着警车一起向二街出口驶去。
几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带来的眩晕感使我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现在的紧张危险。“你疯了吗？程三还在下面啊？” 我怒喊着，甚至来不及看肖宇一眼，疯了一样扒在车窗边。
我看到程三矫捷地钻进另一红色轿车里，开至我爸身边后，下车艰难地将他拖至后座上。
与此同时，邱全仁大喊道，“别让他们跑了！”
包括程匿在内的所有人都纷纷掏出手枪，有的人疯狂无差别地开始朝我们扫射，有的人则是跑向了不知何时早已停在一旁地车内，朝着我们开了过来。
“程三！” 我目眦尽裂地盯着那辆停下的红色轿车，哭着大喊着，“快回来！我不要了我不要了！你快回来！”
‘砰砰砰砰’
数不清的子弹来回穿梭，开在最前方的周元发现了我们的情况后，开始与那些保镖们开火对峙，企图给程三拖延一些时间。
程三迅速将我爸拖上车后，快速关上了车门，朝着我们的车队风驰而来。
她身后的子弹与汽车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就在左右两侧的轿车即将撞上她时，她一脚油门冲出车流。
下一秒，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两辆被撞飞的车子翻滚坠落。
直至程三将车子开至与肖宇的越野车并肩而行时，我的心才堪堪落地。我复杂地看向程三车后座上我爸的尸体，程三甚至贴心地将他地眼睛合上了。
远远看去，就仿佛只是安详地睡着了一般。
我收回视线闭了闭眼，靠回了副驾驶上。肖宇也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我感觉有些不对劲，转过头望向肖宇，抱歉地说道，“刚刚不该吼你的，抱歉。程三是你的手下，我应该相信你们二人。”
肖宇沉默了一会，有些笨拙生涩地说道，“没关系的，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