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迹不周山——贪暖【完结】
时间:2024-02-20 23:17:08

  苦涩的咸味在口腔蔓延开来,我下意识地微张着嘴,喘着粗气。短时间内情绪的大起大落使我有些颅内窒息的眩晕感。
  华姨见状赶忙上前扶住我,我一把将她推开,摇着头朝着他们二人连连后退,“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肖宇还好端端地活着对不对?或者是我记错了,那个死在程匿车下的人就是肖宇,我们马上就要为他举行葬礼了对不对??”
  我偏执地一遍遍询问,自问自答地说着话,“华姨就是骗子对不对?对,肯定是的,就是她偷走了老爹的遗物。对,对对对,就是她。那个你们要的邱全仁也要的证据,肯定就在遗物里!她才是坏人,她说的话都不能信!周元你快点去抓她啊!!”
  华姨惊讶地听着我的话,面庞流淌着悲伤和痛苦。她无措地看向周元。周元叹息着举起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抚着她。
  我望着他们二人熟稔的举动,心中如坠冰窖。来往车流在我身后呼啸而过,我却有种想冲进车流里的荒唐念想。
  他们肯定是在开玩笑的,今天是不是什么愚人节?肖宇陪了我这么久,他一点点将我从厌世消极的沼泽中拉了出来,让我慢慢生出活下去的希望,陪着我一步步找寻真相,带着我感受人间烟火的真实。
  即使我此刻经历了如此之多的沉重打击,尚且都还在努力让自己冷静,让自己活下去,让自己好好珍惜生命。
  可他们现在在说什么?他们现在告诉我,我和肖宇相遇的那晚,根本没有肖宇?那肖宇是什么?我的这一年来的经历是什么?一直以来支撑我活下去的支柱是什么?
  可笑,太可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我站在从车流边缘,感受着身后一道道驰骋车流带起的风,放声大笑,“哈哈哈荒谬,太荒谬了!”
  华姨与周元皆是一脸惊恐担忧地看着我,不敢上前一步,生怕刺激到我。
  忽然身后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下一秒,脖子上便被重重一击,瞬间我陷入了昏迷。
  昏迷前,依稀看到程三担忧的目光。
  ......
  再次睁开眼,入眼便是熟悉的蓝色窗栏,难闻的消毒水味,洁白的病床。我环顾四周,再三确认这里,就是那晚雨夜之后肖宇带我来的医院,也是 我第一次见到程匿的地方。
  一切崭新又熟悉,熟悉到我开始恍惚这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是我的虚妄幻想。
  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对吧?又或者,我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无限轮回里,而现在是又一次重置的轮回开头,我依旧还有可能去拯救我的亲人,去好好爱着肖宇,对吧?
  我望着空无一人的病房,望着紧紧关闭的门,内心竟有些期许。过一会,是不是会有一位带着金丝框眼睛的冷淡高挑的医生推门而入?又或者是长着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面带灿烂微笑的年轻男子猛然出现?
  随着门口由远到近的脚步声,我的心也开始慢慢被提到嗓子眼。
  ‘吱呀’ 门被慢慢打开。
  是程三。
  我痛苦地闭上眼,不再去看程三平凡普通的脸,和她永远冷静的神情。寒意从四肢白骸蔓延至全身的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
  此刻的绝望实在是过于清晰地刻入骨髓,我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患上‘活死症’是否才真的是命运之神对我的善待。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主动问了程三,“程三,肖宇是不是没有死?”
  我甚至不敢听她开口说话,便急急地补充道,“我都记起来了,那个越野车里的司机不是肖宇,他是浅棕色瞳孔,长得和肖宇一点也不像。真的,我亲眼看到的,我和他对视了,他就是和肖宇下半张脸有些相似罢了,眼睛也不是下垂眼,我真的看得很真切。”
  看着程三沉默的模样,我心里开始打颤,嘴上越说越急,像一个机关枪一样飞快说道,“而且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真的是肖宇,怎么可能一句话都不和我说?而且他也没有问我发生什么了,累不累饿不饿。他肯定不是肖宇,程三,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是不是我们都被骗了?”
  空荡的病房里,回荡着我急切到尖锐的声音,回应我的只有沉默。
  “程三啊...” 我忽然泄了气,仰着头看着她,叹着气轻声唤她,“求求你了,你就告诉我,肖宇是死是活好不好?”
  程三一直冷静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支离破碎,她红着眼眶望着我,眼中包含了太多太多情绪。
  而我,只能感同身受出其中的痛苦。
  “华小姐...” 她带着哭腔,强撑着平静与理智,慢慢将一张病例单放至我的面前。她将头偏过一边,不敢看我的反应,微微啜泣到浑身颤抖。
  我望着眼前薄薄一片的打印纸,洁白无暇的表面,黑白分明的墨水写着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我却怎么也读不懂。
  “身份识别障碍?失忆症?” 我喃喃重复着纸上最后一行的字,忽然 “噗”得一声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在空荡的病房上方。
  笑着笑着,眼泪便慢慢流了下来。
  我伸手将程三拉了回来,强迫她看着我,拉着她的手哀求道,“别闹了,别闹了好不好。”
  程三依旧不敢直视我,垂眸望着地面。泪眼朦胧地冲她笑着挥了挥手中的诊断书说道,“到现在还在和我开玩笑吗?拿一个假诊断就想骗到我?程三,这个玩笑不好笑,假得很。我很聪明的,一眼就看穿了。”
  说罢我将手中的纸丢到地上。
  薄薄一张纸在空中摇曳着轻飘飘落在地上,却砸出了震耳欲聋的落地声,砸醒了一直垂头看地面沉默不语的程三。
  她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眶,凭着豁出去的一股气说道,“这个是真的诊断书,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她看着一下子被她的气势吼懵的我,一鼓作气地说道,“你仔细想想,我们在路上奔波这么多回,哪有一次是肖宇在开车?那是因为你不会开车啊!你经历了这么多困难,哪有一次是迷路时他出来帮你?那是因为你不识路啊!肖宇是不是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吓你一跳?那是因为那本来就是你啊!肖宇的头发是不是柔顺又光滑?因为那是你的头发啊!”
  “我们每一次对你的治疗都是在图像化你的梦境,难道你就没有发觉每一次的昏睡都能记起一些记忆吗?华笑语,你醒醒吧!你叫华笑语,他叫肖宇。肖宇,笑语,那分明就是你的小哥哥对你的称呼啊!你不知道你的小哥哥叫什么,只知道他唤你笑语,所以你给他取名为肖宇!什么下垂无辜狗狗眼,那分明就是你对那只狗的抽象化啊!”
  她顿了顿,与我一起流着泪,大声喊道,“根本就没有肖宇!那只是你不愿承认小哥哥和狗死亡,潜意识里捏造出来的人格罢了!!”
  我呆呆看着她,听着她撕心裂肺地嘶喊,心脏带起的跳动在此刻仿佛开始缓缓冻结。
  程三似乎生怕我还不肯相信,她抹着泪一把拉开病床边上的抽屉,拿出一个平板插上电。她直直地将平板怼在我的眼前,“你自己打开看,这里是我拷贝下来的,你刚来这家医院这个病房的监控,是不是只有亲眼所见你才会相信,我们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我颤抖着手触摸到屏幕的冰凉,又猛地收回。
  我抬头,看着几乎失控的程三,慢慢问道,“你生什么气呢?程三?既然肖宇不存在,那你又在生什么气呢?”
  “我......” 程三被我问得一愣,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笑得嘲讽,推开程三,撑着虚弱的身体慢慢走出病房。
  程三失魂落魄地被我推到一边,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地上静静躺着的诊断书。
  ......
  患者:华笑语,年龄:22岁, 性别:女
  临床表现:
  存在不寻常的知觉体验,既看见不存在的人,临床观察该人物名为‘肖宇’,根据缺失的记忆中事件与人物共同捏造而成。
  对人冷淡,对亲属也不例外,缺少温暖体贴; 表情淡漠,缺乏生动的情感体验;主动与人交往仅限于生活或工作中必需的接触,除一级亲属外无亲密友人。
  诊断依据:
  存在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身份或人格状态(每一种有自己相对持久的感知、联系以及思考环境和自身的方式)。
  至少有两种身份或人格状态反复地控制着患者的行为。
  不能回忆重要的个人信息,其程度无法用通常的健忘来解释。
  这些障碍不是由于物质的直接的生理作用所致或一般的医学情况。
  确诊:分离性第1章 (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心因性失忆症 。
  主治医生:张行舟
  ......
  如同孤魂野鬼般在医院的走道里游荡,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误打误撞走出了医院,外面一片阳光明媚。
  凭着记忆慢慢走在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烟火气息是我有些恍惚,哦原来这里真的是我熟悉的阳城小镇,而不是那个载满我痛苦记忆的黎七区。
  尽管此刻正是街道上沸沸扬扬的热闹时刻,可我的耳边却听不到这些喧嚣,只回荡着程三的嘶喊声。
  其实她说得也没错,肖宇确实总是悄无声息得出现,他也确实从来没有和开过车载我,他的头发也确实是格外柔顺,和我的头发触感一般无二。更何况,还有我谁也没告诉的,只要他出现就会有的‘只要有他就够了’这种诡异安全感。
  他真的是我幻想出来的吗?可是,我分明触摸到了他的脸颊,我分明拥抱了他温热的身体,我分明...承受了他郑重的亲吻。
  他不可能是我幻想出来的,对,他不可能。他就是活生生的人啊,他就是一直支撑了我坚强活下去,鼓励我勇敢追寻真相的活生生的人啊!
  “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回事?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的,看着怪吓人!” 一声洪亮的吆喝将我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我回过神,环顾四周,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我家楼下边的那个菜市场。
  “小丫头你到底买不买菜?” 大妈站在摆满白菜的摊位后面,声音洪亮地对我喊道。她在看清我的正脸后眼睛一亮,“诶!你不是老华隔壁家的那个小姑娘吗?你终于回来了?”
  我看了大妈好久,才恍然记起她就是老是夸我长得漂亮,名字也漂亮的卖白菜的大妈。勉强笑了笑,轻轻点点头,“嗯,回来了。”
  “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妈一如既往的热情,她强塞给我一个白菜,边塞边说,“这么久没回,是不是又生病了?我就说那晚那么大的雨,你一个人淋了一晚上的雨,肯定是要生病的!”
  大妈的话在我脑海中炸开,每一个字都在剧烈爆炸,血浆四溅。
  我呆呆地看着她,机械地反问道,“阿姨,你说什么?哪个雨夜?”
  “就那个雨夜啊,那个晚上,你突然从家里跑出来,躺在雨里又哭又叫了一整晚,我们大家都知道啊。”
  “我.. .一个人?”
  “对啊,你一个人。哭声可大呢,嚎啕大哭,我都没想到你这小小的身板,哭起来这么大声......小姑娘?诶!小姑娘!?”
  我头脑空白,双脚发软地瘫坐在白菜摊前。大妈也一脸关切地赶紧蹲下来扶着我,“小姑娘,你...你怎么哭了?”
  我茫然地抬头看着她,眼泪滴到手上才微微回神。
  “诶?小姑娘,你别哭啊,有什么心事给我说说?人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我顺着她的话,有些无措地问道,“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可是现在他不见了。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的痕迹呢?”
  “啊?” 大妈一下子有些愣神,她拍拍脑袋愣愣说道,“什么痕迹不痕迹的,看照片不就行了?”
  对啊!看照片!我猛地站起来,有些惊喜地自言自语,“照片啊,我们有照片!”说罢撇下还在懵圈的大妈,拔腿就跑。
  奋力奔跑带起的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我像在沙漠中行走的迷路者,死死抓紧这唯一的绿洲方向。我记得程三曾和我要过我家门锁的密码,她说她把大家去江城的所有东西都暂在我家。既然这样的话,那么那张被洗出来的照片也应该在我家!
  我这样想着,笑容也渐渐出现在脸上,双脚仿佛长了翅膀般轻盈快速,快到来不及停下便直直撞上了一个高个黢黑的男子。
  我吃痛地撑住楼道阶梯的扶手,才堪堪站稳不至于摔个底朝天。过于虚弱的身体有些着不住剧烈碰撞,眼冒金星地靠在扶梯上缓了好久才能看清眼前的楼梯。
  再回头张望,哪里还有什么高个男子?罢了罢了,赶紧回家要紧。我不是甚在意地摆摆头,一步一步快速奔向我家门口。
  站在门口的我此时浑身打颤,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期待。颤抖地输完密码后,打开门入眼便是放在沙发上的黑色书包,同肖宇的那辆黑色越野车如出一辙。
  鞋都来不及脱,我便飞奔过去打开书包。
  书包比我料想的轻,里面几乎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我落在程匿别墅里的洗漱,和...一个黑色钱包?
  我看着有些眼熟,定眼一看,这不是我以前用旧的钱包吗?怎么在这?
  我茫然地拿出钱包随手打开,一张洗出来的照片便轻飘飘地从夹层掉了下来。
  照片被仓促洗出来此刻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清里面的画面。
  有一位浅笑的年轻女子,与身后广阔的、空无一人的草地。
第50章 (50)我的西西弗斯
  漩涡风暴的中心,往往都是平静。
  那天我打开钱包后,便只剩下了平静。当时,和照片一起掉落的,还有一张空白纸。无视地上的照片,我将纸捡了起来正反都看几遍了,是一张干净有些褶皱的普通白纸。
  不过,是什么对我而言都无所谓了。
  因为从照片落地的刹那,我的时间停止了流逝,而我的世界下起了倾盆大雨,不分昼夜。
  再一次,我失去了所有感知情绪的能力。
  与六年前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缓慢被剥离抽丝的干扁榴莲核,而是被猛然扎破的圆润气球,不过几秒变成了布满褶皱的破烂薄胶。
  那时的我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照片和空白纸一起飘落在地面。剧烈的震惊,恐惧,与难以置信混杂在一起,不过几瞬,再回过神来自己已是毫无情绪。
  在那几秒内我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现在已经完全不记清了。
  从那天到现在,具体过了几天我也不知道。
  只知道每日悄无声息地晃荡在屋内,有时只是刷个牙的功夫,窗外已从日出变成了日落。
  没有丝毫的胃口,也没有任何饥饿感。
  我枯坐在沙发上机械地吃着不知过没过期的面包,尝不出味道,直到看到面包尾部发霉的绿斑才恍然大悟。
  哦,现在已经到了丧失味觉。
  忽然胃里至下而上涌来一阵痛楚,我跌跌撞撞奔向卫生间。扒着水池,尚未被胃酸分解的面包连带着其他分泌物一起犹如猛兽般从口中、鼻腔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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