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哥,要不咱们速战速决?” 我微微眯着眼,看清其中一个佝偻着背部的矮小男人便是声音如破铜烂铁的守门人。他正有些急促地催着还倚在门口抽烟的高大男人。
“慌鸡毛。” 那个陈哥冲他吐了口烟雾,吊儿郎当地扯了扯并不合身的警服,“等老子抽完这口烟。好东西啊,要好好享受,你懂不懂啊土狗。”
陈哥拿着烟尾怼了怼驼背男人的额头,插着兜撅着嘴又朝着他慢慢吐着烟雾。
面对如此侮辱的动作,驼背男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痴迷贪婪地呼吸着烟雾,“陈哥,这就是传说中王岩大哥抽的专属烟吗?据说抽上一口就如同进了极乐世界,而且嘿嘿嘿” 他笑得猥琐,“据说会短时间成倍地提高那方面的快乐。”
“正是。” 陈哥狠狠吸了一口后,将还剩一点的烟屁股递给他,“今天就让你这条土狗也开开眼吧。”
驼背男人喜出望外地双手接过那点烟屁股,笑声连连,“谢谢陈哥!谢谢陈哥!” 说罢,他忙不迭地将烟塞进嘴里,狠狠抽了一口。
陈哥倒是没再理会他的恭维,而是虚浮着步伐,一脚深一脚浅地朝我走了过来。
驼背男人倚在门口吞云卷雾,国子脸男人迷离着神色踱步朝我走来,我眯着眼躺在离门两尺的距离,紧握匕首的手心开始微微发颤。
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脚步越来越近,甚至开始边走边低头解裤腰带。
咚咚,咚咚,咚咚...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随时准备着下一秒就将匕首捅进他的心窝。
正当我浑身紧绷着肌肉,如同逼 到绝路奋起反抗的兔子之际,一道洪亮中气十足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男人靠近我的步伐。
“你们在干什么?那可是邱先生和小少爷关注的人,你们狗胆都长到下半身了吗?”
我僵着身体,太过于震惊甚至都忘记了闭眼。好在两个男人同时都望向门外的走廊,并未在意我的状态。
“您您...不是...去后院开会去了吗?开...开完...了?” 门口的驼背男人显然十分忌惮来者,他望着不远处,一把将烟丢到身后,有些为难地与站在我面前的陈哥对视了一眼。
“我若不来,哪还能看到两个狗胆包天的畜牲?” 女声厌恶地说道。
声音由远及近,尽管陈哥一言不发,但也阴着脸快速穿好了裤子,疾步走到门口。他俩站在门边,同时望向慢慢出现在门口的女人。
初冬的太阳耀眼却毫无温度,是冬季里荒诞,唯一的冷漠救赎。
一个微微发福有些苍老的身姿缓缓占据了我的全部瞳孔,由模糊到清晰,再由清晰到模糊。
华姨啊华姨......
口腔里皆是咸涩感,我望着脊梁挺立的华姨正双手背在身后,声色俱厉地对两个男人呵斥道,“我看你们真的是喝点马尿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冬季的太阳为何如此耀眼?我甚至能看到她脸上的绒毛在发光,眼角的沟壑投射的阴影。明明是熟悉到闭眼都能画出的面庞,可面庞之上的每条纹路仿佛都浸着程三胸前溅出的温热血液,令我感到陌生可怖。
我是真的在她说是老爹亲妹妹的那一瞬间,相信了她,相信了我人生中最后的救赎。
我缓缓闭上眼,不再去看门口的三人。
“华姐,虽然您是老人了,但也不能这样说我们。” 陈哥有些沉不出气,不满地打断华姨的呵斥,“我们各有分工,先生也没说要谈资论辈。”
“我呸” 华姨不屑地吐了口唾液,“你们也配和我谈资论辈?”
“你!!”
“好了好了好了” 破铜烂铁的声音赔笑着,“陈哥和我也就是来看看这位客人的状态,您二位都是邱先生的左膀右臂,别坏了和气。”
“哼,左膀右臂?没钱买镜子,就多喝点水吧。” 华姨阴阳怪气地说道,“陈深我要是你,现在就会跑去抢救你那位心比天高的好妹妹,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
“你说什么屁话?” 陈深立马急了眼,“我妹妹怎么了?我妹妹出什么事了?我妹妹在哪?”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华姨似是站累了,倚在门口点了支烟,不紧不慢地抽了一口,食指与中指夹着烟。
她在烟雾缭绕中眯着眼,居高临下地说道,“你那位妹妹,想霸王硬上弓,不仅没成功,还被周元打了一枪。现下啊,周元也逃出来不知道跑哪去了,你妹妹此刻恐怕也生死不明。”
“怎么可能!邱先生怎么会见死不...”
“救?哼” 华姨耸了耸肩,拖着长长的尾音,染上了些嘲讽,“嘉果是何等尊贵,这点小事你妹妹都给办砸了,还想让邱先生救?”
陈深不等华姨说完,便转身疯了一般往前厅跑去。
“你也滚吧,我知道陈深救过你的命,滚去报恩吧。” 华姨看着陈深连跑掉的鞋子都顾不上捡,对着焦急地原地踱步的驼背男人说道。
驼背男人仰着头愣愣看着华姨,忽然他开始流泪,哭到泣不成声,“所有人...所有人都说,我跟着陈哥...是为了讨点好处...就连陈哥他自己都...都这样认为...”
“陈哥都不记得他当初随手救了我,没想到您居然还记得。” 他抹了把泪哽咽道,“我生来就驼背,被爹妈视为耻辱丢在路边,每天被流浪汉殴打,戏弄。那年冬天,要不是陈哥丢了件棉袄和几个馒头给我,我可能真的就死在了那个冬日的艳阳天里。”
“所以,陈哥就是我这条贱命的再生父母,哪怕我就只配当他的一条狗,我也心甘情愿。” 他抬头看着华姨,浑身害怕却还是握紧了肮脏的双拳,深呼一口气,“如果...我是说如果,陈彻小姐她死了...是不是只有以命换命了?”
“嗯。” 华姨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甚至都懒得低头看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赶紧滚吧,想救赎想当英雄,赶紧滚。”
驼背男人狠了狠心,朝着华姨鞠了一躬后也顺着陈深的方向奔向了前厅,脚步声越来越淡,很快便回归到一片安静。
华姨望着他的背影,仰着头靠在门边,一动不动。周身环绕着一股接一股的烟雾,她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沉默良久后突兀地嗤笑了一声,“救赎?都他妈扯淡。”
抽完烟后,她将烟尾丢在地上,一脚踩上去来回摩擦。随后,她慢慢走了进来,边走边说,“别装了。”
我闻言也干脆爬起来,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走到我面前蹲下的华姨,“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我看到了。” 华姨笑了笑,撇去了往日的温馨与慈祥,此刻的她才真的展现了骨子里的冷漠与凉薄,“既然都看到了,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你还会说实话吗?” 我有些嘲讽,“今天就摊牌了,昨天又何必演上那一出戏?邱全仁的人都是这么恶趣味吗?”
她听着我的嘲讽也不生气,只是挂着凉薄的笑意,“小丫头,你也别生气。我呢,任务还没做完,而你也还没救出那个小护士。要不,咱俩合作?”
“哦?你居然还想和我合作?” 我被她凉薄的笑容给激到,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恨声低吼,“你有什么脸和我合作?你这种垃圾走狗,还有脸和我谈合作?”
“什么事都不要让情绪占据上风,小丫头。” 她云淡风轻地撇开我的手,单手掸了掸衣领的皱纹。
“你现在其实是很被动的。” 她微微叹气,有些不耐地轻皱眉头,“周元被我从身后打晕,关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那个小护士还在邱先生手里,小丫头,你别无选择啊。”
“你!” 我瞪着华姨,死死地握紧双拳,心里却明了她说的没错,我别无选择。
我有些挫败地颓了背,满怀地不甘心。
“我也没办法嘛。谁让你们一个二个都是自诩有良心的人呢。” 华姨拍拍我的背,“你也是,刚那个驼背也是,上赶着去送死。可是,人家可未必会承情。”
她撇着嘴角,看着我略带疑惑的眼神,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办法咯,有良心的人注定都是被动的。寒冬里的太阳自身难保,又谈何救赎?”
“所以啊小丫头,你是选着与我合作呢,还是选着与我合作呢?”
她笑得冷漠,势在必得的眼神像极了门外的阳光,毫无温度。
我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
华姨拉着我的手,飞快地穿梭在光洁的瓷砖走道中。很快,我们快步穿过一道向下的阶梯,来到了她口中关着周元的房间。
她看了看气喘吁吁的我,收起了凉薄与冷漠,换上了我熟悉的慈爱。
打开门,她与我一同慌张地冲了进去。“周元!” 我看着倒在地上还在昏迷的周元,心里一紧,想都不想就扑了过去,看他缓缓睁开眼才松了口气。
“小华?” 他沙哑着嗓音,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在看到华姨后松了口气,对我说道,“还好你身边有人。”
我噎了一下,言而顾其他地问道,“你那边怎么回事?这里是假的交警局你知道吗?”
“我知道。” 周元支起上半身,很快便恢复了清明,“我看出陈彻有些不对,她想给我下药没成功。我只记得我给了她一枪后,便逃了出来。后来,有人从背后袭击我,将我打晕了。”
和华姨说得一字不差。
我不欲多留,拉着他起身,“快走吧,我们可以逃出去了!”
“为什么?”
“我和华姨一起过来时,听到有人在说门口来了很多警察!说不定是你的同事!我们快点出去与他们汇合吧!”
“什么?” 周元止住了脚步,他惊讶地望着我,急急追问,“你说来了什么?”
“警察啊。” 我有些茫然,警察来了不就是救兵来了吗?
“不行。” 周元神色明显慌张了起来,“不行,我们不能和警察碰面。我们走后院!” 说罢,他拉着我就往反方向跑去,华姨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我被周元扯着奔跑,迷茫间瞟到了他后腰上的枪。
猛然间我想通了,那些警察或许不是我口中的同事,救兵,而是陈深报警赶来逮捕持枪伤人的周元。而食用了嘉果,本该是臭虫般害怕警察的陈深,之所以敢明目张胆报警,只有一种可能。
这里是真的交警局,陈彻就是在职交警。
被周元牵着的 手越来越凉。我们真的能绊倒邱全仁吗?这个问题在这几日如同阴魂不散的雾霾笼罩在我心头。
我甚至都不敢说出自己的顾虑,生怕给这些努力帮助我的人们空增压力。
“这里有个窗户!” 周元停了下了,他谨慎地靠近窗边,沿着窗边朝外探查着情况。忽然,他神色大变,没了往日的冷静。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青涩声音,“你们凭什么缉拿周队长?缉拿刑警大队的队长,你们可想好后果了?”
杨晨晖?他怎么来了?难怪周元要着急,这小子都还没入警队,这样肯定是不合规的。
果不其然,为首的警察傲慢地说道,“你是什么东西,就在我面前吆五喝六?哪来的滚哪去!” 他昂首挺胸地抖了抖手中的纸,“通缉令,你看好了!他现在被暂时革职了,不再是大名鼎鼎的刑警大队队长了。”
“分明是暂时调查!这哪里是通缉令!你们这分明就是强盗逻辑!” 杨晨晖涨红着脸,怒喊道。
“哼,强盗?” 那个警察挺了挺越有浮肿的身躯,“我看是强奸吧,小伙子,你给我听好了,周元,在工作时间猥亵女交警,强奸未遂后恼羞成怒开枪打了她。现在,那位女交警生死未卜,本警官特来将他逮捕!”
“你放屁!周队长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杨晨晖目眦俱裂地瞪着他,“我再说一遍,周队长!绝对不可能!”
“证据确凿,那个女孩的哥哥亲眼所见!” 警察有些得意地晃着脑袋。
“周元那小子被大家传得完美无瑕,神乎其神,领导居然还给他越级提拔!我可是在警局待了整整十年,他算个什么东西就能骑到我的头上。哈哈哈哈,今天,就让我亲手抓了这个罪犯,亲自将他判罪为强奸犯!”
肆意又正直的年轻男孩,如何能容忍有人企图玷污摸黑自己心中敬仰的英雄?正值意气风发,血气方刚少年时,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向那个警官的面庞,砸向了腐朽破败的官僚体系。
人群瞬间乱作一团,被打到在地的警察捂着鲜血直流的鼻子,颤抖着手指着杨晨晖,痛得说不出话,直呼哎哟哎哟。
周遭的警察一呼啦地围住他,将他反手摁倒在地上。
周元此刻再也忍不住了,他在窗边,看着那个即使被强行摁在地上,也依旧一脸坚毅倔强,双目明亮有神的黢黑男孩,握紧了拳头浑身颤抖。
他转头看看我,又转头看着窗外。
忽然,屋外传来一声娇喊,“我不要!”
是陈彻的声音。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这种肮脏的人的心脏!给我拿出来!我身体里有这种脏东西,还不如让我直接死了!”
“彻彻乖,听话好不好?” 陈深耐着性子哄到,“小祖宗,你刚做了换心手术,不能太过于激动。那种垃圾,能救你一命是他的福气。”
“就不能给我其他人的心脏吗?这种脏货也配在我身体里?想想就恶心!”
“你当时再不换心脏就死了,就这我还是偷出了先生放在这备用的嘉果液,才救活你的。” 陈深缓缓说道,“一会出去作证,你知道怎么说吧?”
“那当然!造黄谣这种事,就像个狗皮膏药,对女人有效,对男人一样。”
--刚那个驼背也是,上赶着去送死。可是,人家可未必会承情。
--没办法咯,有良心的人注定都是被动的。寒冬里的太阳自身难保,又谈何救赎?
华姨的话在我耳边回响,我面无表情地垂眸听着门外的动惊,忽然抢过周元后腰的枪就要冲出去。
没想到,比我更早的,是华姨。
她一把抢过我的枪,打开门对着猝不及防的二人,砰砰砰就是几枪。
因为距离很近,二人身上的鲜血皆溅到她的脸上,身上。华姨却浑然不觉,只是木着脸,一直补枪,直到膛中的子弹尽数打完。
听到枪响地动静后,门口的警察们也都纷纷跑了进来。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华姨回头,晦涩难懂的目光直直望向了我。
我从呆滞中回过神来,拉着同样呆滞的周元迅速钻进了房里唯一可容身的床下。
透过床缝,我看到接踵而来的大批警察,将华姨扑倒在地。无数枪口对准了她脑袋,她趴在地上缓缓举起了双手,交出被她打空的枪。
我静静看着她,看着她被拖着,消失在了这不到十厘米的床缝中。
......
“小丫头,需要你陪我演一出戏。”
“什么戏?”
“邱先生交给我的任务是拿到证据。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这个证据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你应该猜到了,你老爹的遗物是我偷的,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证据,但我分明已经交给他了。找不到证据,我没有完成任务就得死。他给你发出通知函就是在宣判我的死亡,毕竟你们一定会怀疑我才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