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有个谱了,王清惠又开始愁陈家那个庶女,她在清凉殿听了太子派赵德胜传的话,心里直骂他挨千刀的:“既是定了婚,怎么好意思出尔反尔的!府里样样都预备上了,这位爷反而说他不娶了!”
如今太子能不能躲过圣人的雷霆之怒都还两说呢,徐沅引着王清惠往深想:“王姐姐,这回只怕殿下想娶,陈家也不会嫁了……”
如果杨继业真让圣人北上成了天下人贻笑大方的弥天大谎,以圣人的性子,说不准就觉得是太子存心忤逆。面上恭顺,背后又跟杨继业两个人私下勾结,只把事情往坏处办!虽然废太子的可能不大,但孟旭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
齐国公陈家嫁女儿,说白了就是靠姻亲来强撑门户,要是知道太子被圣人厌了,只怕不会再让姑娘嫁到东宫。
徐沅和王清惠等到鸡叫三遍,内宫里还是毫无动静。日子总得继续,只要还有这一口气,穿衣吃饭的事儿就不能断。尤其东宫还有两个孕妇,这后院里绝对不能自乱。
有上回白芍投毒的事儿在前,王清惠跟徐沅把个膳房守得跟铁桶一般,还打着孟旭的幌子从武备院请了不少带刀侍卫。王清惠和徐沅且还顾不着,只把这些带着兵戈的人放在了太子妃和郑浔的殿门口。
郑浔还好,一早听说太子奉旨进宫了,苦等了一晚上,除了眼睛熬红了,其他都一切如常。等到徐沅带着别枝和惊雀给她送早膳,她坐在饭桌上,提了筷,第一句却是:“小沅,是北边的事儿?”
徐沅佩服她的政治嗅觉,往她跟前递了一碗燕窝八仙汤,说:“赵大监来请殿下的时候,只说是杨大人在北边出了事。”
郑浔端汤碗的手都在发抖,一碗汤倒洒了大半,徐沅见了,又只能叫翠雾把郑浔手里的碗先拿了,服侍她一口一口抿。
喝了这一碗汤,郑浔就一把推开翠雾的手,再不肯吃东西。
徐沅怕她太过心焦,会伤到胎儿,轻轻拉了她的手,说:“我前日给殿下做了一个香包,如今得了,倒不知往里放哪味香料。阿浔,你殿里有内宫新赏的檀香,不如匀我一些?”
这样的长篇大论只换来郑浔冷冷一句:“他回不来了。”
徐沅有意宽慰郑浔,扶着她往床上走,却不正面回应她那句回不来,只说:“你受了惊,且先歇一会儿。”
可不是受了惊,等青烟和翠雾给郑浔取了披在身上的外衣,还没等服侍她躺下,亵裤上又是一滩红。
郑浔这个孩子,自怀上就没有过平稳胎象,前一胎伤了身子,这回好不容易怀上了,三五不时就要落红。张太医回回来都劝她宽心,她当面应了,背地里却天天忧思更甚。
顾嬷嬷往日里在东宫作威作福,叫郑浔好一顿搡不说,一气之下直接给了赏银,把人撵回了乡下。如此一来,青烟和翠雾两个人在郑浔面前也不敢多言多语,偶尔劝她一句想开点,又惹出郑浔不小的气性。两个人怕跟顾嬷嬷一个下场,再不肯有所规劝。
徐沅看了一眼郑浔下身的血,深叹一口气,连忙叫人去请张太医。她偏了头,朝外间吩咐宫人们烧些热水来,郑浔忍着疼,冷汗淋漓地紧抓她的衣角,说:“先别管我了……如果殿下久不回来,就说我流产了,先想办法找到皇后和德妃,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说的,王清惠和徐沅也想的到。且不说内宫还没有定论,就是已经下了废太子的旨,王清惠和徐沅想跟皇后搭上话也难。找内宫的两位娘娘自然保险,可是怎么找?再闯一次内宫吗?她徐沅有几条命,可以这样用!
郑浔说完就只把徐沅往外赶,再不要她近身不说,还对着她放狠话:“小沅!你信我!不用保这个孩子了……你走!你走!”
见郑浔执意如此,徐沅只仔细吩咐了青烟和翠雾,说太医马上就到,让她们俩好好服侍着。青烟翠雾恭顺地应了,徐沅看郑浔这儿到底是妇人之病,又把两个嬷嬷从常宁殿殿请来坐镇。赵嬷嬷和李嬷嬷资历深,对于宫里这些尔虞我诈见得多了,听了徐沅的嘱托,就一心一意护着郑浔。
等把昭阳殿安置好了,徐沅就带了宫人往长信殿去找王清惠。郑浔听了噩耗,好歹还能强撑着,心里还有些计较。可是太子妃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一听王清惠说圣人因为北上急召太子,就有些腹痛难忍。
吴字微一开始还不想露出异样,直到王清惠服侍她用早膳,把手往她被里一探,就是一手的水。刘嬷嬷在旁边一瞧就知道,太子妃这是羊水破了,只怕是要生。
王清惠听了刘嬷嬷喊太子妃,吓得打寒颤,这才七个多月,怎么就要生了?但一想到徐沅之前说的催生,心里又觉着能顺产总比硬拽出来好。
长信殿一早就备了产婆,这时候叫上来接生倒不难。顾婆子比王清惠这个没有生养过的还镇定些,听到太子妃的呻吟还给她宽心:“昭仪娘娘放心,太子妃娘娘这胎早已长成,此时生产正是瓜熟蒂落,您且坐在正殿上,奴才们就有主心骨。”
听了这话,红玉和绿云就把帐子放下来,又往太子妃的床前摆了屏风隔断,把王清惠往外间请:“昭仪放心,太子妃娘娘生产过,奴婢们都省得。”
王清惠坐在正殿上也不安心,一只手紧抓着小几桌沿。宫人们一盆热水端进来,又一盆血水端出去,太子妃娘娘刚开始还能叫两声,慢慢地就只剩呜咽。
她坐不住,提了裙就要往产房去,正撞上一手鲜血的顾婆子,又被拦腰赶了出来:“妇人生产本就艰辛,昭仪可不能再给奴婢们添乱!”
就这样,王清惠又只能瘫坐回榻上。
徐沅到长信殿的时候,一看屋里的阵仗就知道太子妃早产了,跟王清惠打了照面,两个人俱都默契地苦笑一声。
长信殿乱成这样了,徐沅也不好再提郑浔那些话,只能试着宽王清惠的心:“太子妃娘娘胎儿偏大,只怕有得等,我跟姐姐就在这儿候着。”
王清惠按了按徐沅的手,眼睛还是紧盯着那座屏风,只盼着母子平安就好。但又想到,要是拼死生下个儿子,要是太子先被废了,不也是白忙活?
东宫都还没得着准信儿,齐国公夫人突然叫小厮递了帖子,要求见太子妃。无事不登三宝殿,王清惠随便扯一句太子妃正在生太孙,就叫小中人先去外院拒了齐国公府来的小厮。
谁知孟国公夫人却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厚道人,一听说太子妃早产,反倒不肯离去,千方百计就是要往东宫来凑热闹。
徐沅心里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朝王清惠笑道:“昭仪姐姐在这儿看护太子妃娘娘,就请国公夫人到常宁殿稍坐一会子,我去跟她说清原委。”
陈夫人是个狗皮膏药,让徐沅去会一会也好,总不好见着东宫落魄了,谁都能来踩一脚。王清惠点了头,轻轻嘱咐徐沅:“不必与她客气,东宫什么时候轮得到她来撒野?”
王清惠一席话跟徐沅心里想的不谋而合,她朝王清惠行了礼,笑得温婉:“是,谨记昭仪姐姐教诲。”
陈夫人本来想在太子妃面前耍一通威风,一看来人只是东宫的一个小妾,心里先生三分不屑,嘴上的话却还客气:“倒不承想是您来。”
国公夫人是一品诰命,本来的确轮不到徐沅接待她。但听了她这一句嘲讽,徐沅连礼都懒得跟她见,先往正殿主位上坐了,笑道:“今儿是太子妃娘娘生产的好日子,您怎么也来了?”
虽然有心看东宫的笑话,但陈夫人也没忘记正经事,叫随侍的丫头给徐沅递了婚书,再开口就有些居高临下:“这是我家三姑娘与太子爷的婚书,本是一桩好婚事。偏昨儿圣人身边的王大监来传旨,说我家三丫头的八字倒生得不好,只怕妨碍了太子爷的青云路。”
太子往内宫里去了这么久,也没见个音信,是死是活东宫的人都不清楚。偏陈夫人是个会说话的人,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青云之路。
徐沅听了,只是淡笑:“我虽低微,但陈家三姑娘倒也见过,可是你家四房那个庶女?模样倒好,跟我们殿下却不般配。怎么也得让圣人许她一个新科探花,才配得上国公府的门第不是?”
看着年纪小,说话却句句都厉害,又是瞧不起三姑娘,又是讽刺国公府在儿女婚事上钻营。只不过,凭这位太子昭容怎么舌灿莲花,也救不了朝堂上的太子。陈夫人心里还是畅快:“陈家无甚家底,只知道不能把姑娘往火坑里送。”
火坑不就是指的东宫吗?可再怎么说,孟旭也还是太子,陈夫人就算想落井下石,也该选个好时候。
徐沅从头上拔下一支多宝流光步摇,递给了别枝,说:“这婚书我先替太子跟太子妃娘娘收下,这支步摇是原来我册封的时候,皇后娘娘赏的,也算是有些年头的古董。我听了夫人的话,心里喜欢三姑娘,这玩意就赏了她罢!”
说完,又继续对着陈夫人温温柔柔地笑:“夫人怎么还不替三姑娘谢恩?”
几位国公夫人平日里把哪家的妾看在眼里过?陈夫人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孩儿,心想,今天要是给徐沅行了礼,说出去还不被笑掉大牙?不等她出东宫的门,她给太子昭容下跪的事儿就能传遍上京!
陈夫人装聋作哑,徐沅也不着急,只喊了一声惊雀:“你去把太子妃娘娘殿里的带刀侍卫请过来,就说,就说咱们这殿里进了贼人!”
一听这话,陈夫人气得拍案而起:“你算个什么东西?敬你一声昭容娘娘,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叫了侍卫来,还想杀了我?”
徐沅朝陈夫人裙边拂了一碗热茶,说话也横了起来:“怎么?您打量我不敢?反正太子在宫里拘着,是生是死尚不明朗!真要鱼死网破,您觉得您这一条命值几个钱!再说了,东宫跟贵府,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就轮到您在太子的地盘撒欢?”
那两个侍卫本就是徐沅从长信殿带过来的,不消片刻两个人就架着陈夫人往外走,刀架在她脖子上了,陈夫人还知道喊救命。
徐沅也不是真想要她的命,就是想挣这一口气,等陈夫人被扔在院里,徐沅又客气起来:“东宫本是好客,您要解除婚约,我们也应了,还给了赏。您怎么就天生反骨,不肯服输呢?只要您今天规规矩矩给我磕了头,我保证您毫发无伤地回府!”
陈夫人看着横刀相向的两个侍卫,才发现徐沅不是吓唬她,贴身服侍的丫头们已经被扣押了,她有心想喊两句,徐沅又跟她说陈府的马夫和小厮已经出去赌钱吃酒了。
让她别白费力气。
谁叫她上赶着找死。
再不磕头,就割了她的脑袋喂狗。
陈夫人清楚,如果太子真的倒了,东宫也不怕再背上一条血案。
最后还是恭恭敬敬给朝徐沅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唤一声:“昭容娘娘得罪,请娘娘见谅。”
东宫里的人,对着圣人皇后处处容忍也就罢了,一个异姓国公也想来作践人,也不细想想自己配不配?徐沅安安心心受了陈夫人的礼,又把人扶起来,只说外头有人送您回去。
第31章 三一、泪尽胡尘
陈夫人被塞到马车上还心有余悸,本想赶紧叫小厮护着她回府,不想却在自家府门跟英国公夫人撞了个满怀。
她有心缩在马车里先不出去,英国公夫人的侍女却在外面一声声地喊她,问她行色匆匆,是去了哪处?
英国公夫人听到太子府的风言风语,乐得连午膳都不用了,专门叫下人套了最阔绰的马车,想的就是拦住往家去的陈夫人,再叫她吃点讥讽是最好的。
只可惜,紧赶慢赶地,还是没能在大街上断了齐国公夫人的后路。
不过就这样往齐国公府门口一堵,英国公夫人也依旧喜上眉梢。齐国公可是沿袭几十代的王公,论身份,可比英国公家还要尊贵几分。
偏偏这个陈夫人上赶着往东宫作死,惹了一脸的臊,叫个妾治的服服帖帖。唐夫人觉着,这样的笑话再不看,只怕老天爷都不乐意。
陈夫人硬着头皮把唐夫人迎进上房,吩咐小丫鬟上茶水点心,紧赶着又要留中饭。
唐夫人则是一副风吹不动的菩萨样,陈家一说留饭,她就说好久不见三姑娘了,眼瞧着要嫁进东宫了,想必正忙着绣嫁妆?
一个庶女嫁给太子做妾,公中又能给她出多少嫁妆,且还穿不上正经婚嫁的凤冠霞帔,也没多少伙计可做,唐夫人这话实在是有些刻薄。
陈夫人知道她不安好心,一口就回绝了:“我们家姑娘都还没有订过亲,想是妹妹听错了。”
刚把太子的亲退了,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唐夫人轻轻啜了一口茶:“倒是我忘了,姐姐不是刚给三姑娘退了亲不是?也是可惜了三姑娘的人才,怎么太子爷这么好的人,竟走不到一块去?”
陈夫人如今满心里看不上太子,又刚刚见识了徐沅仗势欺人,她嘴里对东宫可吐不出好话来:“妹妹你看得上东宫,自己把姑娘嫁进去不就成了?到我们府上充什么脸!”
英国公府就算是没落了,唐夫人自己却还有一个二甲头名的嫡长子,未必就没有家族中兴的那天。
她心里很是看不上齐国公把女儿当作货物的行径,当面却只说:“姐姐听说杨大人在居庸关犯了事,立马就去踩东宫一脚。可是世事难料,这个杨大人啊,他本事大的很,虽然深陷囹圄,偏用他那一张利嘴,搏出一条生路来。你说,这好不好笑?”
齐国公有意往成王那儿靠,但又舍不得彻底得罪东宫,原来听着杨继业被鞑子捆了,只当是圣人北上无望,回头就要治太子的罪。陈夫人这才会往东宫跑得那么勤快,如今听了唐夫人的话,才发觉可能是自己莽撞了。
陈夫人硬挤出一丝笑:“妹妹这话何意?只听说杨大人死在了柔然可汗的帐篷里,怎么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竟又是另外一番故事?”
齐国公自家是个糊涂的,自从承了嗣,当了族长,手底下领的陈氏一族却一天不如一天。说是百年大族,儿子却没一个成器的,若想维持住这满眼繁华,还得把姑娘高价卖出去。
偏偏齐国公两口子混不自知,整日里活在梦里,只当孟国公府还是以往那个家风清明,蒸蒸日上的钟鸣鼎食之家!
遇着皇储这些事儿,唐家避之不及,陈家却回回都自个儿把脖子往断头台上送。唐夫人只笑齐国公夫妻俩鼠目寸光:“府上还不知道杨大人的壮举?我要早知道姐姐往东宫去了,就早点派人给你说一声了……”
谁要听她放这些马后炮!陈夫人急得谑地一下从榻上站起来,旁边的丫头见她脚步虚浮,还托了她的手。陈夫人站稳了才开口:“还请唐夫人有话直说!”
连东宫的妾都跪了,还在这儿装什么高不可攀?唐夫人也不久留,站起来跟陈夫人见了礼,最后说:“杨继业大人一片丹心,虽然被鞑子扣在了姚佳城,三天水米未进,最后不知怎地,却打动了柔然可汗。叫他活着回了居庸关不说,还心甘情愿地跟我朝签了休战盟约……内宫都传遍了,府上怎么就不知道呢?”
陈夫人这才反应过来,齐国公府只怕叫人给算计了!但她却不死心:“妹妹这么说,那太子为什么还让圣人拘着?”
陈府大祸临头,还在琢磨太子,唐夫人转身就走,语气轻快:“姐姐觉着呢?太子爷推荐了这么一位能臣谋士,只怕得圣人的赏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