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听到了,就笑:“奴婢打听清楚了,好像是唐娘娘替太后说了几句好话……可具体说的甚,却打听不出来,就只能问陛下了。”
自己的位置都还没坐稳,就想着为太后尽忠,这个唐昭仪,怎么看着不大聪明的样子。太后要是知道她初次侍寝就搞砸了,还不得气死?
徐沅想一想太后那个吃瘪的神色,又忍不住偷乐:“唐家这个,只怕要让太后娘娘大失所望了……”
唐娘娘一看就成不了大气候,倒是启祥宫的谢娘娘还聪明些,别枝又说:“奴婢听说,今儿陛下去永寿宫之前,先在干清宫接见了谢娘娘呢……”
孟旭这些日子朝务繁忙,抽空慰问一下新进宫的妃嫔倒也正常。徐娘娘回想起来谢霓笙的面容,倒更了然:“谢昭仪貌美,总更让人惦记,有什么好奇怪的!”
谢昭仪不仅貌美,而且还心细,惊雀瘪了嘴:“她可不是什么善茬,平日里最喜欢的,可不就是比照娘娘您的穿戴!”
谢霓笙年纪轻,腰肢纤细,行动飘逸,虽面相清冷,气质上更接近王淑妃。但要是正儿八经按照徐贤妃的模样打扮,也有六七分神似。圣人见了,没准儿还真肯爱屋及乌。
惊雀这话提醒了别枝,她也跟着叹:“自从上回在雍和宫打了照面,谢娘娘还真有些效仿您的意思……她上回穿了一件儿梅染色的宫装,底下的人都说瞧着像您。”
这倒有趣了。
谢霓笙是个聪明人,这个徐沅早知道,只是想不到这样一个高门贵女还肯纡尊做这些,再一对比唐静柔那个不成器的样子,徐娘娘忍不住叹:“人啊,真是奇怪。”
惊雀听了徐娘娘毫不在意的语调,连扶她下轿的手都跟着用力:“娘娘!您快想个办法啊!”
徐沅快步穿过长春宫的几道宫门,轻轻捏了惊雀的圆脸,打趣她:“她要能装,最好是能装一辈子。不然,总有露馅那一天。”
就算能装一辈子,难道圣人就没有腻味那一天?就算圣人一辈子好这口,她谢霓笙这个高门贵女,就愿意一辈子屈居人下?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关上宫门,明儿给我梳个檀晕妆,再套件儿山桃绿的春衫,咱们去干清宫瞧瞧陛下。”
徐娘娘虽娇俏,却也很少像她嘴里说的那样装扮。可说是这么说,其实不拘她穿个甚,陛下见了她,也总是欢喜。
这样一想,惊雀又眉开眼笑:“好啊!娘娘,奴婢新学了小山眉,明儿给您画!”
圣人隔天在干清宫看着徐沅盛装而来,就有些晃眼,先叫了平身,而后问:“这初春新绿,这样穿在你身上倒清雅。”
徐沅年轻,许多深色、艳色都压不住,除了年节,连胭脂色、薄柿色都很少上身。这件新绿山桃的春衫,显得人白净细腻,又不失娇媚文雅,倒比她家常穿的杏子黄、合欢红这些更显美貌。
见着徐娘娘连眼波里都带着娇娇春艳,圣人总免不了琢磨她此行为何。等赵德胜上了茶点,圣人先给徐沅递了一块儿,说:“徐娘娘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肚儿里又揣了甚坏水儿?”
徐沅就着圣人的手含了一颗蜜饯杏子,也不着急,细嚼慢咽地,等嘴里没东西了才开口:“想您了,就过来瞧瞧。”
要说徐娘娘对自己有多难舍难离,两个人朝夕相对这些年,圣人着实没有感受到多少。但既然她这么说了,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圣人还是高兴:“你若真念叨我,大大方方来干清宫瞧就是了,难不成还有人敢拦你徐贤妃?”
“以前也就罢了,如今陛下有了新宠,哪里还记得起我?唉,就怕扰了您与美人的花好月圆。”
这样酸溜溜地,一看就是已经知道了唐昭仪和谢昭仪的事儿。孟旭顿时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局促,目光躲闪,词不达意:“哪有的事儿?我就跟她们说了两句话……”
说了两句话就把人吓成那样,徐沅可不信:“陛下打量我傻呢!唐昭仪被您吓得不敢回宫!一看您就不老实!”
一说到那个不知死活的唐静柔,孟旭也来了气性:“她是个甚不得了?第一次面圣就敢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孝!这样言行无状的女人,要不是看在唐家的面子上,我早撵了去!”
这番话水分太多,徐沅如今不比往日好糊弄,这时候也只是嘴角含笑地盯着孟旭的脸细瞧,压根儿不怎么信他。
圣人见了徐娘娘仍存疑,又才解释:“唐昭仪受了太后的举荐,心怀感激,这是好的。但当着我的面儿,说甚太后娘娘郁郁寡欢,想多去慈宁宫尽孝之类的胡话,就该打!”
这样目无尊卑的话,倒像是唐静柔说的出来的。圣人之前才叫成王拿了短处,如今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说他不孝。既然弑君夺位的嫌疑已经洗刷不干净了,那么前朝后宫就再也不能给这种致命的罪状添油加醋。
要一个昭仪去侍奉太后,不然太后就成了无人照管的寡母遗孀,是预备讽刺皇后失职,还是控诉圣人寡恩?似唐静柔这样行事,只怕这一辈子,顶天就是个二等宫妃了。
昭仪上面就是二等妃位,徐沅冷眼看了圣人厌恶的神情,又觉着,可能永寿宫连封妃的可能性都小 。
虽然嘴上嫌恶唐昭仪,但圣人又不得不承认她话里的正当性:“皇后如今一味只躲着,太后那儿,你又不方便去。贵妃养着胎,淑妃指望不上,还真没个在她跟前尽孝的人。”
徐沅有心想刺一句永嘉公主不是养在太后膝下的吗?连皇后想见一面儿都难,怎么就没人尽孝了?
但一看到圣人愁得双眉紧锁,徐沅又改了话风:“最好的,还是请皇后娘娘出面,重新把六宫的事儿理起来。我的身份总算不上高,没有皇后震慑,许多事情到底不便。”
孟旭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徐沅虽有推脱的意味,但却说得有几分道理。他心里暂时没有废后的想头,总跟皇后僵持着,于国于家都没有好处。
像唐静柔这样的事儿,要是换了皇后,一道懿旨罚她抄几遍宫规都是可以的。可徐沅出面,她就只能好说好商量地哄着、劝着。
唐昭仪这样的朽木,哪里值得徐贤妃为她费心思?孟旭这样一想,当着徐沅的面儿就承诺:“下午杨继业要来面圣,等前朝的事情了结了,我就去坤宁宫。从前许多事,我总也有不对之处,跟皇后示个好,想来她就不气了。”
想要皇后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死了嫡长子,圣人好了伤疤忘了疼,皇后可不会。只不过孟旭肯往坤宁宫说好话,等皇后重新把宫务管起来,徐沅总要轻省些。
何况,她还预备着要赶在年底前怀个孩子。六宫需要花心思的事情多,有时候连促孕的汤药都忘了喝,回头再为着些不相干的事情,把自己累倒了。
徐沅光这样想想都觉着心烦意乱。
徐娘娘眉头一皱,圣人就知道她在琢磨什么,今儿这件绿色的衣裳讨了他的好,话更说得大方:“不就是想要个孩子?你总这么着急作甚!”
圣人自然不急,他如今娇妻美妾、乐不思蜀,有什么好着急的?可是徐沅,她却害怕这鲜嫩的宫花一茬儿接一茬儿地次第开放。
当年两位嬷嬷在常宁殿的教导,徐沅时时都记在心口,一刻也不敢忘。哪怕跟圣人有了这许多情意绵绵的岁月,每每午夜梦回,她的脑海里依然回荡着那句宿空房,秋夜长。
而这种担忧在圣人身上几乎是不成立的,他永远都不会有独守空房,饱尝相思的那一天。
徐沅子嗣缘分浅,孟旭看她常怀忧思,倒还想出些别的法子:“你在宫里总不畅意,张娘娘如今在玉华山住着,若是秋日里有机缘,我带了你去拜访拜访张娘娘,可愿意?”
这算得上殊荣了,徐沅犹自不信:“真个?您别哄我!”
孟旭也不多说废话:“到时候就知道了。我前头还有事儿,不能久留,这就得走了。”
一见圣人掀了龙袍起身,徐沅也跟着说:“那我也先回去。”
孟旭本有意叫徐沅在内殿等他一会儿,但一看天色尚早,就拉了她的手:“等入了夜,再叫赵德胜去接你。”
徐沅难得有些羞臊:“您忘了不成,我刚来了小日子。”
就是这样,孟旭也没有改主意:“无妨,你自来就是了。”
跟徐贤妃一道处着,至少心里是热的。唐家这个太过蠢笨,而谢家那个又聪明过了分,能想到东施效颦这样的法子,争宠的心思也太明显了些。
如果不是前朝还需要南阳侯帮忙运作,孟旭其实在看到谢霓笙的第一眼就生了厌。且不说她是不是真有徐贤妃的气度,就是她有,这类揣度上意的低劣把戏,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圣人的法眼。
帝王之心,反复无常,深不可测。宫里的娘娘们谁不知道徐贤妃得宠,但哪个又会做这样自轻自贱的事儿?自作聪明地探听君王的心意,就该死。
而圣人不加掩饰的厌恶,自然也会被谢霓笙察觉。她又不蠢,圣人面上一团和气,眼里却一丝温热都没有,谢霓笙就明白自己已然弄巧成拙。
本以为自己头回面圣已经够丢脸的了,却不料有个唐昭仪办的事儿更荒唐可笑。谢霓笙庆幸有人当舆论把子的同时,又想去永寿宫打听点有用的消息。
她人往唐静柔面前一站,第一句话却不是关心:“唐姐姐,你说了甚?”
有了徐娘娘的安抚,唐静柔好像又有人撑腰一样底气十足:“没什么!徐娘娘都说了,陛下不是跟我置气!”
谢霓笙真想撬开这个女人的头盖骨,仔细瞧瞧她脑子里装的是哪家百年老字型大小的豆腐渣。徐贤妃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就不知道动动脑子想一想陛下为甚动怒吗?
“那就好,姐姐无事我就放心了。”
唐静柔再看不懂谢霓笙的神色,只顾着火上浇油:“妹妹见了吗!陛下倒真是风流俊俏呢!说话也是温文尔雅的,你说,怎么宫里的人就这样受上天眷顾?”
谢昭仪这时候才想起来往榻上坐,听见唐静柔的话,只微微扁嘴:“谁说不是呢。”
她实则一点儿也不想回忆圣人那副尊荣。
好不容易有个私下面圣的机缘,却被自己搞砸了,谢霓笙正有郁气不得疏散。在干清宫见了圣人那一双充满探究和戏谑的眼睛,谢昭仪就清楚地明白自己效仿徐贤妃的心思早就被这位年轻君王看了个透彻。
圣人喜欢徐娘娘,甚至霸气外露地不许旁人染指。她谢霓笙算个甚东西,如意算盘都打到徐贤妃头上了,这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一想到这儿,谢霓笙就双肩一垮,有些泄气。
“谢妹妹,你生得这般好,还叹什么气啊!陛下宠爱徐娘娘,你不觉着,你与徐娘娘还挺像的吗?”
就连唐静柔这种傻子都看出来了自己有意在学徐贤妃,那这事儿还瞒得过宫里哪一个?不出意外地,谢霓笙更气了,甚至露出些真性情:“宫人们说我痴心妄想也就罢了!唐姐姐也来笑话我?”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令唐静柔一头雾水:“像徐娘娘还不好吗?她那么美,性子又温和,还得宠,是咱们宫里第一得意人了啊……”
正是因为徐贤妃得意,谢霓笙才这么愤恨。她出身名门,家里管教严苛,心高气傲已经成了她这类高门嫡女的标配了。进了宫,为了家里也好,为了自个儿也罢,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是个三等昭仪。
这么一会儿,谢昭仪的语气又恢复了平静:“姐姐说的正是,徐娘娘正是我辈楷模。”
唐静柔进宫,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她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你可是你家太夫人的掌上明珠,不像我,自小就被寄养在外祖家……这宫里的人,哪个瞧得起我?我都不气,你有甚好气的?”
哪个要跟唐静柔这个不入流的嫡女比?谢霓笙要是够得着四妃,她哪还会跟眼前这个呆呆傻傻的女人多话。
可没法子,眼下还得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应付唐昭仪:“姐姐生在上京,长在泉州,见识和眼界哪里是我能比的?”
唐静柔见谢昭仪一句实话都没有,也懒得与她周旋,随意扯个什么缘故就下了逐客令。谢霓笙亦没有久留于此的心思,跟唐静柔笑盈盈见了平礼就直接往回走。
你说唐静柔蠢吧,她办的事儿真上不得台面。但私底下背了人,她又能对着贴身宫女迁莺说出些大彻大悟的道理来:“谢昭仪也太看不起人了。”
这话倒中肯,迁莺正替唐静柔整理妆台,这时候也笑:“拜高踩低,您见的还少了?”
唐静柔还是怀念沙暖睡鸳鸯的南方:“上京这个破天,都要三月份了,还是寒气沁骨,不够烦人的!”
迁莺也免不了想起泉州的春日和暖:“您就别嘟囔了!反正又回不去!”
唐静柔哀叹一声。
第66章 六六、木香花湿
宫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一点小事就会在下人堆儿里传开。谢昭仪时时事事都有意仿照徐娘娘,这在宫里也不是甚秘密。
长春宫一切如常,徐娘娘的脸上也不见任何愠色。反而是贵妃怀着孕,听了这事儿就抿着嘴儿笑:“这个谢昭仪,还真以为心眼子都长在她身上了不成。这样的下作手段,唬得了谁?”
王淑妃再怎么不得宠,人家也是自安其分,光明磊落。像这样的事儿,青烟少见多怪:“这样看着,还不如唐娘娘呢!”
说起唐静柔那个憨货,郑浔也有话说:“半斤八两,半斤八两。世家大族们近些年总是被削爵降权,早不似往日风光。家里没钱开销,连带着儿女教养也只管堕落下去,比唐家和谢家这两个姑娘还不如的,比比皆是,有甚大惊小怪的?”
郑贵妃哪怕深居后宫,心里对于前朝的事儿也并不糊涂。翠雾仍然替她不平:“圣人真是的!皇后都那样了,还只管一味纵着!您哪里不好了!”
圣人跟皇后,往日还能勉强说得上举案齐眉,可如今看来,要想破镜重圆,只怕也难。孟旭算不得多情,甚至心冷起来,就是弃如敝履。而皇后,她面上贤慧,实则刚强,涉及到敦敏皇太子,哪会那么容易低头。
这夫妻俩,一个是实打实的百炼成钢,另一个呢,也不肯绕指为柔,偏生旁人还说不得一句半句,说了就是僭越。
郑浔也只能感叹:“两个人都无心彼此,还怎么情好?”
青烟轻轻替郑贵妃推拿腰间,听了她的感叹就笑:“也不尽然,圣人真要是冷淡嫡妻,御史言官就不会放过他。”
怎么把这茬儿忘了?郑浔正想顺着青烟的话说下去,翠雾反而又神色匆匆地进来,惊魂未定地说:“娘娘,长春宫刚来传话,说太后派人申饬了皇后娘娘,坤宁宫现在乱成一锅粥了……”
太后对外说申饬皇后,实则也只派了一个宋姑姑到坤宁宫胡诌了几句闲话,别说斥责,实际连难听一点的重话都没说。
只不过太后在慈宁宫海口夸得比较大,的确是说了皇后不如其他几位娘娘懂事,当不起一国之母这样的严厉之语。宫里人多口杂,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太后疾言厉色地骂了皇后。
虽说太后给自己媳妇留了脸面,但是宋姑姑专门往坤宁宫跑一趟,也没有白忙活,不仅把大公主带到了皇后跟前,还劝她:“皇后娘娘,老奴冒犯,您如今也太不像样了!别说雍和宫的贵妃,就是景阳宫的淑妃,看着都比您有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