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曲(二)——金牙太太【完结】
时间:2024-02-20 23:18:49

  长孙英愣了半晌,她明白了漠离是甘愿替她担下罪名。她有些稳不住了,挣扎着便要站起身来,脱口而出的却又是一句,“你疯了么?李锦柔的安危是赵匡胤对张令铎的承诺,牵扯着渭州与雁门的关系。如今李锦柔死了,为了给张令铎一个交代,赵匡胤一定会严办凶手的。即便他不能真的拿你去抵命,你留在这里也只剩下了尴尬无比的立场。卫穆漠离,你不要糊涂,你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放我走,而是跟我一起走。回到凉州,你还是富贵无双的西进府太妃。你若是担心至此与渭州结了仇,大可以将李锦柔的死当作礼物送给契丹,与他们结盟。契丹在北你在西,正对陇西形成夹击之势,是远比渭州更好的盟友啊。”长孙英说得极快,这些谋略计划她早已想好,原本是打算慢慢劝说漠离的,但如今事情暴露得太快,漠离的决定做得也太快,留给她的时间竟仅剩下了这么一点。
  漠离伸手又推了她一把,这次几乎没有力度,更像是催促她快点走的意思,“两个时辰,足够你离开渭州了。”漠离说道,她看了一眼长孙英,又道,“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他一定会与我站在一起去处理这件事。在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很快,你就会听到我与他成婚的好消息。”
  长孙英的双眼霍然睁圆,目光里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你是真的疯了。”这是她第三次说这句话,但这次,她的语气里是无可奈何的痛苦。
第72章 七十一选择
  酉时,赵匡胤坐在内室中,半昏暗的光线将他的脸色笼成深深的暮色,年轻都督的目光此时看上去有种将所有情绪都吞噬干净的空洞。“你放她走了?”赵匡胤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开口问道,周围的空气很快便凝成了浓重胶着的压抑气氛。长孙英,她果然在陇西,且在不遗余力地搅乱着局势。
  “她本来就是一个死了的人,不放她走,难道将她交出来抵罪,顺便昭告天下,长孙皇贵妃没有死。”漠离说话的语调被强力压抑得很平静,仿佛若是少了半分力气,心里的惊涛骇浪就要翻腾到面上了。漠离微微抬了抬眉毛,沉声道,“长孙家在陇西的势力从来就不能被忽视,她从未在这里出现过,才是对陇西局面最好的帮助。”
  漠离的意思,赵匡胤当然明白。所以,在漠离回到别院处理整件事的时候,他没有派人立刻封锁都护府,怕的就是动作太大。但他更希望的是漠离能把长孙英交出来,而不是私自将她放走。“我现在派人去追,应当还能追上吧。”赵匡胤阴沉沉地问。
  “阿英于我,情谊总是不同。玄郎你若是要罚,定要拿个真相给张都护交代,便拿我出去顶罪吧。反正毒也是我的毒,人也是在我手上没的。我是再怎样也摘不干净的。”漠离的目光有微微迷糊,又像是暗暗含着些许期待。她嘴上这般说着,心底却尤为渴望,希望赵匡胤能张开双臂全然护住她。
  “漠离,这件事不是你说要担就能担得起的。何况实情如何,一无供词,二无证人,如今只有你一面之词这般说道,我该如何帮你?”赵匡胤心中很是不耐,垂着眼眸盯着她,语气与目光里告诫的意味异常清晰。
  “就凭你我约定的婚事,共进共退,不够么?”漠离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坚定,嘴唇却在微微发颤。
  赵匡胤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漠离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他曾经以为自己很熟悉这个女人了,了解她的爽朗、她的担忧、她的算计,她对爱情的贪婪,她对权力的割舍不下。但就在几个时辰前,当他知道“假死”的长孙英可能在漠离身边,随之很快又证明了这点之后,赵匡胤又开始怀疑自己此前对这个女人的认识了。自己当真了解她么?赵匡胤不确定,但比起这种不能确定的感觉,更可怕的是,他好像也不再有兴趣去了解她了。
  当然不可能将漠离真的当作凶手交出去的。这样的话,不正是中了长孙英和燕云盟的下怀,不仅一招之间便瓦解了渭州与西进府的结盟,还要逼得双方互为仇敌了。可是无论怎样,自己也需搞清楚实情如何。光听她一人之词,情况太过被动了。“我让人去追长孙英,该怎么办,等人抓回来了再说。”赵匡胤潦草地说。
  “放过阿英,长威军给你。”漠离话说得极慢,但每一个字都透着非一般的深沉与决心。
  “长威军?”赵匡胤眸光骤然一缩,不敢相信似地看着漠离。西进府的长威军是一支作战力极强的游骑兵,反应迅速、机动性强,在老西进李重建王手上成型,正是西进府的基础与班底。
  漠离看着他继续说道:“雁门是陇西的西北门户,而庆州是陇西的东北门户。契丹若想进攻陇西,庆州便是最佳屯兵点,反之亦然。如今庆州在刘崇手上,我知道你一直想将其夺下。但碍于地势、碍于季节,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动手机会。我可以帮你,借长威军,兵符给你、将帅由你来点。这样,一旦拿下庆州城,即便日后契丹发兵雁门,那玄郎亦可以从庆州出兵,攻其东侧。给陇西再加一道安全锁。”
  借长威军攻庆州,给陇西再加一道平安锁,这个念头赵匡胤当然有,甚至动过千百遍。但他一直未向漠离开过口,因为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这几乎已经是她手中最后的家底了。赵匡胤想了一刻,沉沉说道:“若长威军去打庆州,凉州便空了,万一党项王借机发难,ʝʂɠ凉州怎么办?你儿子怎么办?”
  “我让他来渭州。”漠离似乎考虑过这个问题,随即便接着说道,“我让他以参加我们婚仪为由,到渭州来住上一段时间。如今正是盛夏,水草肥美,在这段时间里,长威军出庆州,冬季之前拿到你想要的,好不好?”
  “婚仪。”赵匡胤眉头微微一动,下一刻便像是被冰霜深深凝住了一般,面上的表情动也未动了。
  漠离似乎已经将所有的筹码都押上了一般,双目里满满是期待与希望,“玄郎,我们尽早把婚事办了吧。这桩事情一日未落定,旁人便总觉得渭州与西进府之间有缝隙可做,徒生是非,这次甚至连累了锦柔。我觉得你我既然已有了婚约,那何不将此事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将你我的合作捆绑扎实了,那些心怀鬼胎的小人也能早点死了这条心。”
  赵匡胤看着她,一时未言。漠离又说道:“我不在乎那些三媒六聘什么的,我只在乎你和我心贴着心,为夫为妻,共进共退。”
  大约是起风了,临窗的树枝击打在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声响。赵匡胤抬头看了她一眼,暮色渐浓,满室昏黄的光线中遮不住两人不安的心情。赵匡胤身子微微往前探了半寸,似乎想伸出去拉漠离的手,但犹豫了一刻,却还是没动。他何尝不明白漠离此举几乎是押上了所有身价在逼婚。他极不适应这种感觉,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能当场拂袖离去。但这个念头才刚刚从脑中冒出来时候,他忽地想起四个字,落子无悔。这并不仅仅是说他选择了漠离作为联姻对象而不能有更改,更重要的是,陇西眼下的格局是建立在数月前,他选择漠离作为联姻对象的基础上建立的。一旦有所更改,许多内政方针都需跟着变化,这也就意味着眼下这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将面临崩裂瓦解的危险。
  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漠离的心几乎都已经堕在了地上。“如你所愿。”赵匡胤终于开口了,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音色沉沉地说道。漠离长着一张比大多数人都要好看多得多的脸,在那个雪日里,他也曾为她美艳万分的舞姿倾心过。此时,这个美丽的女人愿意拿出比此前更多更多的力量来支持他。但他再看着她的时候,满心里只剩下了灰蒙蒙的窒息,“不过,眼下并不是成婚的好时机。李锦柔刚去世,婚仪不宜大肆操办。”赵匡胤的目光已经转向了别处,话语里有着深深的无可奈何。
  漠离喜极而泣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欢喜极了,不顾一切地扎进赵匡胤怀中,声音是极欢乐且带着微微颤意:“我明白,玄郎,我不在乎什么隆重的婚仪。你知道么,你终于要娶我了。从前我们隔着心,各自的心思难通。可今日,我这一颗心都放了下来,彻彻底底地交到你身上。玄郎,我今日便写信给雄儿,让他立刻启程,到渭州来。”她自顾自地说完,却不见赵匡胤有什么反应,便又接着说,“锦柔的死,我也不是随口说说要担责。南格里牧场是我卫穆家祖上传袭下来的,从扎陵湖一直到沙洲附近,拥有整个党项最肥美的水草,可以供养百万头牛羊,我愿意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赠与锦柔的父亲,以表愧疚。对于张都护,我不知道该如何弥补,但若是他同意,我想让雄儿与张家长子结为兄弟,从西和关出去到朗州这条商道是繁忙的,每季关口的税银收入以百万计。这商道,这税银,由他两兄弟共享。”
  这便是她承担责任的决心和愧疚的诚意,论及价格已经算是相当不菲,但一条人命终也不能以金银之数补偿来论。赵匡胤很是不适,他本能地反感这种以钱偿命的做法,只是眼下,悲剧已铸成,除了一些利益的补偿,似乎并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便道,“我明日会呈报奏表,称锦柔是难产而亡,请求朝廷尽快追封诰命。这份奏表同时会抄送至雁门,令铎很快知道锦柔身亡的消息。但这个死因是假的,随后穆思周或是长孙英一定会让他知道锦柔死于紫石露之毒,而在这世上紫石露唯有你一人所有。”
  漠离接着又说:“我身旁有名女使叫简珠,跟了我六年,是我最信得过的。明日我便找个由头,斩其口舌、断其四肢,在锦柔出殡之日,杀之殉葬。玄郎可修私信给张都护,便说简珠实乃契丹间隙,被安插在我身旁多年,此番盗取紫石露,谋害锦柔,意图以此离间渭州与西进府。”
  漠离的话说得周到,细节、说辞全然已考虑周全。赵匡胤坐在那里,背部僵直得发硬,胳膊曲了曲,却总也弯不成合适的角度抱住在自己怀里这位欢喜得边哭边笑的女人,他索性放下了胳膊,又直又硬地坐在那里。从他的角度望去,屋外天色仅剩下了最后一抹光亮,灰蓬蓬地没有生机,杂成无数斑驳的光影。再一瞬,这抹天光也像是被什么一口吞下了一般,黑夜降临,未点灯的室内顷刻间便昏暗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像是回应漠离的话一般,低沉地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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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七十二说客
  三日后,李锦柔出殡。
  都护府的厅堂里扯起了白幡,来宾人人哀戚,下人披麻戴孝,就连刚刚出生不过三日的婴孩额上也绑了一条破麻布以示哀思。在前来哀悼的宾客中,有一位青袍的半老头子,郑重其事地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走到灵台前,认认真真地拈了三炷香,鞠躬、上香、礼毕。在一旁伺候的小厮按照规矩将他领了下去,刚在后厢房坐定,赵匡胤便大步走了进来。
  “解忧说你与她同行,脚程竟落了这么多天。早便让你多多骑马,也不至于今日狼狈。”赵匡胤嘴上与他说笑着,一张黑黝黝的脸上却不见一丝笑意。
  “玄郎啊玄郎,我这趟道陇西可全是为了你。一路颠簸得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你竟还有心戏谑我。”这人正是赵普,那日与解忧在驿站分开后,他也紧赶慢赶了好几日,马车断了轴子,怕耽误时间,换了马。双腿癫得发麻,这才抵达渭州。
  赵匡胤没有接着说下去,在赵普对面跪坐下,随手将茶案上的那套粗瓷茶具摆弄开,烫好茶碗,一面信信问道:“是有什么事么?非要亲自见面相谈。你这书记官却领了个督办粮草的活要来陇西?粮草督办,你可分得清什么是粮什么是草。”赵普出生富贵,虽未真吃过什么大苦头,却也不至于如这般所言的五谷不分。
  赵普知道自己被他拿来取笑消遣,便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我这有什么法子。时不待我,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着更好的由头过来了。”赵普比赵匡胤要年长许多,若按辈分论,已经算是他的叔伯辈了。可是赵普活泼,又不拘小节,与天生深沉的赵匡胤在一起,就更没有长幼之分了。赵普向前凑了凑,眼角带着狡黠的笑意,道,“我给你相了一门好婚事。”
  赵匡胤眉头一蹙,鼻息间哼了一口气出来,道:“我这个月底就要办婚仪了,你从哪里又给我相了门婚事。”
  赵普啧了一声,手掌在案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道:“所以我才这般着急地赶过来,我知道你跟那个什么西进府的先王妃搅合在了一起,听我说一句,这事不成。”赵普说着,着急地涔出了一层汗珠,晶亮亮地像是有人在脑门上抹了一层猪油,“那女人跟你不合适,我有更好的人选。”
  赵匡胤兴致寥寥,眼眸里蕴着深深的无奈,将一盏烫嘴的茶放到赵普面前,沉沉说道:“更好的?那当然是有更好的。只是眼下的陇西,又有谁比卫穆更合适。”
  “陇西归陇西,你归你,你总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陇西吧。”赵普急得几乎要跳脚,但他还是强令自己稳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去吹面前那盏茶水,说完一句,又接着说一句,“这个卫穆夫人带着西进府的势力,这些好处,大家都有眼睛,都看得见。可也就是因为这好处太过明显了,反而就没这么好了。”
  赵匡胤眉心猛地一跳,道:“什么意思?”
  “这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玄郎啊玄郎,你原先在汴梁时是多么敏感谨慎的一个人呀。怎的到了渭州,就这般迷糊了?”赵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道,一面窥见赵匡胤仍是满脸茫然,便索性挑开了明说,“西进府的土地、西进府的牛ʝʂɠ羊、西进府的兵马、西进府的商道,西进府的势力让你选择与她联姻,便是想借这些拉构成一条防线,作为基垫,对内可以稳住陇西的局面,对外获得主动可以压制刘崇,逼进契丹。你的这些意图我明白,朝廷也明白。兵部议了几次,内阁也议了几次,次次商议的时候,官家都在一旁听着。说好的有,说不好的当然也有。但这些都不打紧,重要的是,有一次官家忽然就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们说玄郎这还能回汴梁么?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取笑你要娶个党项媳妇,入赘异乡了。当时在场大多数人也是这么笑的,官家也跟着笑,之后官家又道,先这么办吧。你可听出其间的滋味来了?”
  赵匡胤的心重重一坠,来渭州大半年了,这里有烈烈西风,有山河浩荡,也有刀光剑影,沙场厮杀,他在这里拼尽了全力好不容易才掰出了自己想要的局面。他是当真已经忘记了在汴梁时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猜忌小心。可是,功未半,君主的猜忌之心已至。
  赵普见赵匡胤脸色愈加不好,嘴唇紧紧闭着,闷着一口气半天也不出声,便又缓了缓,劝道:“其实,官家对你还是信任的,这大半年陇西军政局面都很平稳,吏部对你今年的考核拟定了良上,已是相当不错。但从来君主的信任与疑心便如形影,有的时候身形大、影子小,可你不知道什么光线流转,一瞬之间就变成了身形小、影子大了。”赵普手里的茶总算凉到了适宜入嘴,他深抿了一口,又道,“这个卫穆夫人是有个儿子的,这个儿子便是日后的西进王。这层子关系是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你选择与她联姻,是想效仿长孙思恭,把势力扎根在陇西,将来做个陇西王么?”
  赵匡胤将手中舀水的竹瓢往案上一掷,愤道:“你们便是这般想的么?”
  “我们不能这般想么?”赵普也将手中茶盏往案上一放,全然不惧,好笑地盯着他,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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