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开这个箭馆，我把自己的身家都赔上啦！射箭不是什么受欢迎的项目，你也看到了，生意不好，我这箭馆马上就要倒闭啦……”
老板笑着，脸上堆着稍显遗憾的褶子，他环视箭馆，低声说道：“我是省队退下来的，要是不开这个箭馆，我现在早就该转行了，多干几年，没准大小也是个领导。”
季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将护具还给老板，问他是不是后悔了。
老板垂着头不做声，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却有着执着：“不后悔，怎么可能后悔。”
那是季白第一次遇见王一唯，一个满心赤诚却无比落魄的退役弓手，即使被生活折磨，脊背却依旧保持着弓手笔直的姿态。
再然后，厄洛斯射箭俱乐部开张的那年，季白有了江离的消息。
他冲动地赶去江离所在的大学，心脏跳的胸口痛，可在教学楼的大门口，他却看到江离和一个男生并肩而行，在注意到他的时候，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江离说那个男生是她男朋友，季白不信，住在学校边上的日租房里，连着几天在教学楼门口堵人，可江离身边却总有那个男生相伴而行，江离的目光永远都躲着他的方向。
季白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能够再次平静的和江离对话，和她聊射箭、聊娃娃，聊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回忆如疾风骤雨，此刻方歇。
季白漆黑的瞳孔望着江离的双眼，良久，才低声开口：“喜欢。”
“什么？”季白沉默的有点久，久到江离差点忘了自己问过什么内容，好不容易想起来，又被季白嘴里这两个清晰的字震住，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动。
“我喜欢射箭，那你呢？”季白的长睫像是生了层莫名的潮气，眼神忧郁而深邃，看的江离心里发颤，他声音有些嘶哑，接着问到：“你喜欢吗？”
江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像是过了一个漫长的世纪，娃娃机的音乐聒噪的吵。
季白将拿着袋子的手握得紧了些，胸口心跳嚣张跋扈，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可天真有天真的好处。
江离笑起来真的很美，两颗尖尖的虎牙伴着随性的腔调，在她的唇角若隐若现：“喜欢啊，谁会为不喜欢的事情浪费时间，你干嘛表情这么严肃啊，眉头皱的都能夹住一根箭了，傻不傻。”
第三十八章 陆瑶……我喜欢你。
“哇江组长，你抓到了好多的娃娃呀！”
打僵尸过了瘾的陆瑶和魏楚走回娃娃机前时，江离正俯身在迷你娃娃机前抓小型玩偶钥匙链，季白拎着袋子沉默地站在一边，看向江离的眼神复杂又专注。
陆瑶给江离加油，当着季白的面缠着江离的胳膊摇来摇去，还冲着季白挑衅的扬了扬下巴。
可季白并没有生气，只是将另一袋玩偶递给魏楚，低声询问着他玩儿了什么。
魏楚轻笑，露出浅浅的酒窝：“把冲过来的僵尸当成你，挨个爆头。”
季白转头又看向因为抓到钥匙链露出笑容的江离，微抬嘴角：“希望你保持这个干劲，比赛场上跟我比环数。”
从游戏厅满载而归，四人找了家火锅店坐了下来。陆瑶拽着江离的手想让她坐在身边陪自己吃辣，可季白却出声提醒：“她胃不好，吃辣会难受。我们俩吃清汤吧。”
陆瑶脸色微沉，魏楚在一边轻声开口：“我坐你边上，我吃辣。”
陆瑶错愕的看向魏楚，等他落了座，轻声询问：“你什么时候能吃辣了？”
记忆中，魏楚从来不吃辣，他的皮肤生得白，吃点辣就会泛起红色，刺激的味道还会让他喉咙痛，越咳嗽越难受。
魏楚笑着将两人的餐具拆好摆正，回到：“之前因为声音在庆市那边出差，三餐都是辣的也没得选，后来就能吃了。”
运动之后的火锅格外醇香。
江离怕烫，季白把蔬菜和肉片盛到小盘子里晾着，等不冒热气了再端到江离面前，陆瑶坐在两人对面沉默地看着，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她总觉得爱应该是热烈的、无法抑制的，可季白对待江离并不是这样的。
甚至对自己这个三番五次挑事的刺头，季白都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没有跟她一般见识。
温柔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在这种温柔面前，自己口中飞蛾扑火的爱情似乎变得一文不值。
陆瑶嗓子干涩，抬手准备喝口杯子里的酸梅汤，没想到原本已经见底的杯子此刻已经被魏楚倒满了冰凉的饮品。
沉甸甸。
饭后，陆瑶少见的没有缠着江离。
“你送季白吧，我吃撑了，让魏楚载我去兜兜风。”
季白坐上了江离的副驾驶，一袋子玩偶也不放在后座，而是紧紧地抱在怀里，被他长腿挤得本就狭窄的空间显得愈发小了。
江离关上车门，无奈地转头看他：“放后面吧，挡我后视镜了。”
季白闻言，这才恋恋不舍地将袋子放在了后座上。
方向盘转动，车辆缓缓行驶在笔直的道路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盏一盏的路灯照亮季白的侧脸，硬挺的下颌有种坚毅的美感。
“今年想参加比赛吗？省运会。”季白注意到了江离的眼神，轻声问道。
“我行吗？”江离笑着答，“我刚练多久啊，怕拖你们后退呀。”
“不会拖后腿的。你不想试试吗？比赛的感觉很不一样，节奏快，会计时，还挺刺激的。”季白比赛次数不少，跟江离分享经验，“晚上去练的时候，体育馆会放一些轻柔的歌曲，风缓缓吹过草坪，天气、风速、温度，所有的外在因素都有可能对射箭产生影响。”
季白说的江离有些心动，竞技比赛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新奇体验，原本只是当做爱好来训练，一听比赛却隐隐燃起了胜负心。
“你很喜欢比赛？”江离问到。
“嗯。”季白的声音有些变化，语调轻轻上扬，让江离想起了他扬言要让冠军易主的狂妄，“省运会就像是季度总结一样。”
“你这说法还挺新颖的。”江离看了看后视镜，笑着问，“那你上次比赛都总结了什么？”
季白偏头想了想，答到：“训练时长不够，肌肉控制需要提高，在后期的训练中我都有刻意练习。”
“行，那我也试试。”江离抿了抿嘴唇，长时间重复的工作已经燃不起她的兴趣了，好不容易有了射箭这项爱好，即使输了也不丢人，“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做，回头你问问陆瑶的意见，先打个人赛，你我、陆瑶魏楚还可以组成混双
比赛项目，男女混合双打。
。”季白看着逐渐熟悉的街景，意识到还有一个路口就到他家了，内心有些失落，轻轻抚摸着指尖的硬茧。
江离察觉到季白逐渐冷却的情绪和神色变化，轻声开口：“上次说去看布丁也没去，今天可以去吗？”
季白指尖的动作骤停：“……随时欢迎。”
江离转动着方向盘，将车驶入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拉上手刹，魏楚的声音有些沙哑，勉强忍住咳嗽：“这块的路还没修，车只能停在这儿了。”
“走走挺好，看看有没有星星。”陆瑶的语气自然，将车门轻轻甩上。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抬头看着浓墨般的夜色试图找着闪亮的星点，魏楚只能看着陆瑶的脚下，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被翘起边角的黑砖绊倒。
饭后分别，陆瑶说想来魏楚家副食店的旧巷子看看。
这条黑砖铺就得小路已经很多年没有修过了，因为地理位置偏僻，也没有拆迁的消息，大多数年轻人都搬走了，只剩下零星念旧的老人不肯离开，在白天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用ʝʂɠ布满岁月痕迹的褶皱双眼面无表情地看向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父母在老家安顿好后，魏楚回过这里一次。
那是一个夏天，阵雨后的狭窄旧巷满是潮气，黑砖踩下时嗞起的泥水弄脏了他的裤脚，他踏着布满青苔石的台阶拾级而上，蹲在其中一节石阶上发呆。
石阶角落里，一只土黄色的蜗牛正慢悠悠爬着，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从哪来。
他盯着那只蜗牛看了半个多钟头，在蜗牛终于爬到了上一块石阶的链接处时转身离去，自那以后再也没去过旧巷。
那节石阶是和陆瑶一起看过星星的石阶，在这里，他满心都是青涩的少年心事，第一次主动吻了陆瑶。
送她回家后，魏楚望着眼前像宫殿一样的别墅，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冲动。
返回旧巷的途中，街道两侧是逐渐衰败落魄的街景，明明是同一个城市，却似有着无形的深渊将其间隔开，而他正踩在这深渊之上。
泾渭分明。
魏楚越走越快，最后索性迈开腿跑了起来，好像只要跑得够快，自己就能逃离有关旧巷的一切，逃离自己的既定的命运。
胸口剧烈的跳动，汗水顺着后背流下，他望着一眼看得到头的旧巷，满心只有深沉的厌恶，对于贫穷的厌恶。
“魏楚，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魏楚回过神的时候，陆瑶站定在副食店门口在他眼前晃着手，“我问你话呢！你家卖没卖啊！”
魏楚清了清嗓子，看着眼前紧锁的店门，轻声回到：“没卖，这个地段也没人买。”
陆瑶饶有兴趣绕到了副食店的后门，门上挂着一把褪了本色、锈迹斑斑的铁锁。
“走吧，这没什么好看的。”魏楚想上去拉陆瑶，可陆瑶执意要进去看看，他只能捡起角落里破掉的花盆，从花盆下方拿出了一把钥匙。
可门上的锁早已老旧不堪，只是被陆瑶晃了晃就“哐啷”一声掉在地上，钥匙也白拿了。
陆瑶身形一晃就走了进去，魏楚只能咬牙跟上。
陆瑶摸索着拉开了隔间内小灯的灯绳，陈旧的书架浮着土腥味，一张木质旧床依旧摆在原地，床上散落着几本通体泛黄的旧书，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有隔板碎掉被拿去垫了桌角，换成了一块藏蓝色的厚，帘挂在墙两边的长绳上，一端已经摇摇欲坠。
“我们走吧，这很多年没打扫过，太脏了。”魏楚看着隔间内熟悉又陌生的事物，僵着后背就去拉陆瑶的手，可陆瑶却无视这一片狼藉，在强吻过魏楚的那堆书上躺了下去。
“躺在这儿真不舒服，我骨头都要碎了。”陆瑶被看不见的尘土呛到嗓子，也轻轻咳嗽了起来，“真不知道你那天是怎么忍住的。”
魏楚一时间说不出话，低声咳着，晚上吃的太辣，嗓子里烧火一样难受。
“魏楚，对不起。”陆瑶抬起一只手遮挡着天花板那盏黄灯刺眼的光，轻声说着，“我最任性的时候，是你陪着我发疯陪着我哭，虽然现在我也不懂事，可好歹有个工作，接触了不少人和事，道理也明白了不少。其实我那时候就懂，你没得选，要想在学校活下去只能听我的，可是我利用你的处境接触你，还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你都尽力包容我、守着我，现在想想，我可真是个混蛋。”
魏楚喉咙愈发难受，强忍着回：“你不是混蛋。”
陆瑶还要继续说，突然间书堆中有些奇怪的动静，一个细长的黑色的身影“嗖”得从陆瑶身下一闪而过，陆瑶吓得从书堆上一跃而起，冲着魏楚的怀里狠狠一撞。
“魏楚那是什么鬼东西吓死我了我靠还有尾巴！”陆瑶被吓得不轻，死死拽着魏楚胸前的衣料，将满手的污渍都蹭在魏楚胸口。
魏楚却瞬间想吓吓半夜自我剖析的胆小鬼，酒窝轻轻凹陷，十分恶趣味的回：“是老鼠。”
陆瑶瞬间白了脸，一圈锤在魏楚胸口：“老鼠！那我躺那的时候你他妈不拦着我！老鼠跑我身上来怎么办！”
魏楚环在陆瑶腰后的手紧了紧，“早就说了不要来，你也不听我的。”
两人身躯紧紧贴在一起，呼吸挨的很近，陆瑶抬眼就能看见魏楚逐渐变红的脖颈，红色顺着他的皮肤蔓延。
“你还是不能吃辣对吗？你晚上说了谎，这一路你都在忍着咳嗽，其实就是为了陪我吃辣锅，对吗？”陆瑶突然出声问到，魏楚的笑容一僵。
“……嗯。”魏楚没再否认，望着陆瑶闪烁的双眼，低声倾诉：“怕你没人陪，会觉得火锅不好吃了。你不是混蛋，你很好，只有你真心的对我好，不会因为贫穷而轻视我，在你的眼里，魏楚永远只是魏楚，不是贫穷的魏楚，不是可怜的魏楚，而是为了实现梦想挑灯夜读的魏楚，是为了你付出时间和精力、无比包容的魏楚。”
身体越贴越近，魏楚的怀抱有熟悉的温度，粉色已经蔓延至他的整张脸，他的身体僵硬不已可手臂收紧的却固执，尾音轻轻的抖，带着点勾人的意思。
陆瑶看着这样的魏楚有些怔住，只有一双眼在轻轻眨动。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魏楚的整个心都被这样的眼神震的难受，喉结艰难的吞咽。
他抬起手把陆瑶按在了胸口，顾不上陆瑶会不会被自己的心跳吵到，只想着移开那双让他甘心沉沦的眼睛，轻声说到：“陆瑶……我喜欢你。”
胸腔内，是魏楚剧烈的心跳声，像奇异的节奏，伴随着他表白时胸腔的振动声，打在陆瑶的耳膜之上。
“从高中开始，一直一直，喜欢你。”
第三十九章 那篇文章不是你写的，对吗？
魏楚的手挡住了陆瑶部分耳朵，可他的表白伴随着聒噪的心跳都被陆瑶听到，她执意抬起头看着满脸通红的魏楚，魏楚也固执地没有放开环绕在她腰后的手臂，眼眶中盈盈一层水光。
“你喜欢我？所以你说想摘星星，是想把星星送给我吗？”陆瑶紧紧盯着魏楚每一个微小的表情，这样的近距离依然看不到魏楚的毛孔，皮肤好的可怕，“可是，可是我没你说的这么好，我强迫你做了很多事情，我还把你按在那儿摸你……”
魏楚紧紧地闭上了眼，脑海中被一些羞耻的记忆霸占着，面对大小姐直白的质问，只得无奈地开口解释，嗓音沙哑：“……陆瑶，我好歹是个男人，力气比你大多了，咳……我要是不愿意，轻而易举就能推开你。”
“可是，你当时看着就是不愿意啊！”陆瑶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脸，腿有些发软，“你说我们还小，后来我再想摸你也……”
“不是那样的，我、我害怕……”魏楚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只能努力尝试传达自己的心情，“我怕会伤害到你，而且……那种感觉对我来说很陌生……我不知道……”
“所以那天我摸你，你就有了反应。”
陆瑶的话让魏楚觉得更加羞耻，可她像个好奇宝宝，依旧在质问，不停地试探着魏楚的底线，“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难道不是因为你被欺负，而我是你唯一的能选择的人吗？可严格意义上来说，我跟那个……那个跟你表白的女生，我忘了她叫什么了，都是一样的烂人，会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情还沾沾自喜，还是说和她比起来，你更喜欢我的长相？如果你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为了我，在未来的某一天，你真的不会怨我吗？不会认为是我剥夺了你做梦的权利吗？别想骗我，我知道的，你原本想要当医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