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叔稍愣一下就笑了,“我就说嘛,肯定是你。”
眼下这年头,虽说靠干个体挣了点钱的人是不少,但能轻轻松松掏出那么多钱拿下一个厂子和所有工人的,也没几个。
唐海宽和吴雪梅让孙叔坐下说话。
孙叔好奇又问:“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啊?是老唐你去厂里当厂长,还是初夏你去厂里当厂长?”
唐海宽道:“我可去不了,我还得干我的老本行。”
孙叔明白了,又问:“那初夏你机关单位的工作怎么办?”
初夏道:“我申请了停薪留职。”
孙叔慢点两下头,想了想又说:“你之前从各方面了解我们厂子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可能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花这么多钱买一个差不多倒闭的厂子,还搭上了自己的工作,是不是有点……”
下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唐海接他的话说:“可不是吗,咱家因为这事吵了好大一架呢。”
没再让孙叔往下说这个,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吴雪梅又出声道:“别的你就不用管了,你就说,你信不信夏夏能把你们这个倒闭的厂子,再给盘活了?”
孙叔愣了愣笑出来,“我相信国家干部的能力!”
初夏这便也就出了声说:“那孙叔您可得支持我,我对厂子肯定没您对厂子了解,以后很多事情都还得拜托您。”
孙叔道:“其实我是了解老唐的,我这么说老唐你也别不开心,你家这饭馆能开起来干起来,我觉得不是你扛起来的,我说得对不对?”
唐海宽承认道:“你说得对。”
孙叔笑了又继续说:“就凭你家饭馆干成这样,初夏我跟你干定了,接下来不管你怎么做,我全力配合你。”
初夏笑着端起面前喝水的杯子:“谢谢孙叔!”
孙叔端起杯子跟她碰一下,“是我谢你,不然我现在已经下岗在家喝西北风了。”
反正厂子里现在没有事,孙叔也就没走。
他坐着和初夏又聊了聊厂子里的事,聊接下来具体怎么做。
初夏跟他说生产上的事情,“酱菜的灵魂就是酱,之前厂里制的酱肯定不能再用了。我在酱这一块一直很有研究,您吃过我家的炸酱面应该知道。只要酱做得好,菜选得好腌得好,不愁卖不出去。”
主要现在市场大蛋糕大。
不管干什么,同行竞争都非常小。
只要能干得好,就凭这么大的市场和需求,赚钱是肯定的。
而说起饭馆里的炸酱面,孙叔想起那个味道,心里瞬间更有底了。
唐家饭馆生意能一直这么好,除了菜好,那碗炸酱面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功劳,很多人时不时就要来吃上一碗解馋。
孙叔和初夏继续往下聊。
而聊得越具体,孙叔心里也越发踏实有底。
唐海宽和吴雪梅没一直在内院里坐着。
饭馆里开始有客人来,他们便到前头忙去了。
傍晚的时候,林霄函下班回来。
孙叔和林霄函打了招呼,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便没再耽误初夏的时间,怀揣着一股子的干劲回家去了。
这会儿刚到三月份,没了太阳院子里有些凉。
林霄函扶初夏起来进屋里去,说话问:“孙叔来找你聊厂里的事?”
初夏笑着应:“嗯,现在他的斗志比我还昂扬。”
林霄函也笑一下:“我刚才看出来了。”
初夏:“你说我能不能成?”
林霄函:“必须百分百能成。”
***
次日清早晨,初夏和林霄函一起出门。
酱菜厂离得比较近,林霄函先把初夏送到酱菜厂,自己再去上班。
酱菜厂原就是个酱菜园,也是在老宅院里。
初夏进了院子大门往里头走,宽大的院子里摆了一片整整齐齐的大酱缸,所有酱缸上都盖着酱幕斗。
用来做厂子的院子自然比较大。
初夏走过摆酱缸的内院,又过月洞门继续往后院里去。
厂长的办公室在后院儿里面。
而这会儿后院儿里头,蹲着一群厂里的工人。
看到初夏进了后院,他们都往初夏看过来,但谁也没出声。
初夏也没有出声,就在他们的目光注视之下,从他们旁边绕过去,直接进了厂长办公室。
看她进了厂长办公室,这些工人也没什么反应。
收回了目光,继续蹲着说些闲话。
不多一会,孙叔又来了。
他看到初夏已经在办公室里了,便直接敲门进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和初夏说了几句话出来。
他跟外面的工人说:“大家别在这蹲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半个小时以后,再拿板凳回到这儿,新厂长给大家开个会。”
新厂长?
大家都疑惑。
有人直接出声问:“新厂长在哪呢?来了吗?”
孙叔也疑惑了。
看着所有工人反问:“办公室里的这个不就是吗?”
办公室里的这个就是?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工人都懵了。
又有工人反应过来问:“你的意思是,刚才那个年龄瞧着顶多二十多岁,还挺着个大肚子的,是咱们新来的厂长?”
其他工人接话:“不是在开玩笑呢吧?”
刚才她从他们面前过去,他们根本都没当回事。
结果现在告诉他们,这人就是他们厂里新来的厂长??
孙叔听到这话屏屏气,又道:“你们可不能以貌取人啊,咱这新来的厂长可是北大毕业的大学生,还在机关干过两年,不是普通人。”
“哟,这分在机关工作的大学生,怎么跑来咱这厂子里了?”
“真的假的啊,别是胡闹呢吧,靠谱吗?”
孙叔:“靠不靠谱,你们以后会知道,你们也不用操这些个闲心,只需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拿好自己应得的工资就行了。”
这话听着叫人有些不舒服。
又有人嘀咕说:“人看着不大,架子倒是不小……”
之前老厂长那么大的年纪,也没有这么大的架子呢。
既然半个小时候后开会,他们也就没在这继续追着问了。
他们各自去忙了一会,半个小时后又按照孙叔说的,拿了板凳回到后院儿里来,直接成排坐下来。
后院儿里也摆上了说话的主席台。
等厂里所有人都到齐了,初夏坐到主席台后头。
在所有人满是怀疑的目光中,她对着话筒先做自我介绍,介绍完以后直接说:“首先我要跟你们说清楚一点,我不是来给你们当厂长的。这个厂子现在由我个人接手,以后就是我个人的了。不管别的厂子怎么样,你们需要明白并且记住,咱们这个厂子,吃大锅饭的时代结束了,拿死工资混日子的时代也结束了。从今天开始,工资只和工作效率和工作质量挂钩,不谈工龄,干得好就赚得多,干得差就赚得少,多劳多得。”
“说直了大家可能不爱听,但还是都要说清楚。从今儿起,就没有什么铁饭碗了。如果有人在工作中偷懒敷衍了事,影响产品质量,对工厂造成了损失,需要按价赔偿。”
话说到这,下面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
初夏让他们议论了一会,又继续对着话筒说:“我可以保证的是,只要大家干得好,工厂赚了钱,工资和福利都不会少了大家的。我之所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接手这个工厂,就是想尽我的能力,把这个厂子重新干起来,带大家一起过上比之前更好的日子。”
“当然我也不强求任何人,你们如果相信我,并且愿意,你们就留下来。如果不愿意,可以随时走人。但如果你决定留下来了,就必须要接受新的工厂制度,如果还想像以前一样混日子,只想拿工资不想好好干活,那我会请你走人。”
“我希望你们都能明白,只有厂子盈利了,我们才能一起有钱赚,不然厂子倒闭,大家只能一起下岗。”
***
开完这个会,初夏没有急着安排下面的事。
她留了一天的时间给厂里所有人,让他们自己想一天,晚上再回家去和家里商量商量,然后决定去留。
于是这一天厂子里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啊?怎么就我们摊上了厂子倒闭这种事?”
“厂子效益不好,上级指示让关闭,能有什么办法?”
“你怎么想,你觉得这个丫头靠谱吗?”
“靠不靠谱现在厂子都是她的了,咱们说什么都不算了。”
“好好的国营厂,突然就成个人的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我倒觉得她是帮了咱们一把呢,要不是她把这厂子给接下来,现在咱们全都下岗回家了,还能在这讨论这些个?她放着国家干部不当,来接手咱这厂子,肯定不是闹着玩的。”
“怎么说?你留下来吗?”
“你不留下来,你有别的去处吗?”
“我要是有,我早也不在这儿耗着了,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
“那不就得了,还想什么?”
“就是突然这么一变,好好的铁饭碗没有了,以后咱们就是给别人打工了,地位上瞬间矮了一大截,你不觉得难受吗?”
“当然难受,但赚不到钱养家糊口更难受。”
“唉,我已经看不懂这世道了,这还叫社会主义吗?”
……
这些工人们讨论了一天。
第二天有了结果——全员全部留下。
于是初夏便又拉了各科领导到会议室开会,安排部署接下来的工作,以及确定具体的工作要求和工资制度、奖惩制度。
他们这个酱菜厂虽然不大,但有自己的菜园。
万事开头难,前期的工作量自然比较大,为了确保酱与酱菜的口味和口感都达到最好,初夏从选材就开始亲自抓起,之后制酱腌制等也都严格监督,让工人完全按照她的要求来。
大家都是酱菜厂老工人,在做酱菜这件事上经验丰富。
平时酱菜怎么腌制怎么生产,都是按照他们的经验来的,现在被初夏指使着只能按照她的要求来,心里自然有些不舒服。
私下里议论起来又说:
“我在这酱菜厂干了十几年了,我还不知道酱菜怎么做?”
“就是说啊,她这点年纪能做过几缸酱菜?”
“可别发牢骚了,厂子都是她的,就听她的呗,我们只要按照她的要求做了,就不要我们负责,我们拿我们的工资就是了。”
“照她这么掺和,厂子能干得起来吗?”
“先干着呗,干不起来再想其他出路就是了。”
……
***
初夏前期忙一些。
等工人们按照她的要求全都上手后,她也就没那么忙了。
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她就在厂子里来回转转悠悠,看工人们干活。
厂子里初夏最信任的人自然就是孙叔。
孙叔思想不守旧,敢想也敢干,初夏和他在各方面都能沟通得来,于是便直接提了孙叔做副厂长,厂里的各项事务都让他来负责。
他对厂子很熟,处理事情来也十分得心应手。
制酱需要时间。
酱菜的制作更需要时间。
第一批酱菜没有做出来之前,没有人知道厂子接下来会怎么样。
初夏当然看得出来。
有些工人以工龄长经验多并不服她,甚至觉得厂子干不起来。
只不过因为全她说了算,所以没有当着面太表现过什么。
初夏也就当什么都看不懂,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反正厂子是她买下来的,一切都她说了算,就算不服也得憋着。
因为刚接手厂子每天都比较忙,所以时间过得也很快。
三月在柳条抽芽间不声不响便过去了,到了四月份,厂子里的工人也全都适应了新的工作节奏和制度。
毕竟是自己工作了许多年的地方,干的也都是原来的工作,工作方式稍有变动影响其实并不大,活干起来很快也就上手了。
这也是初夏想接这个厂子的一个主要原因——省事。
如此,又有孙叔管着事,初夏也便放轻松准备办另一件事了。
当然这是一件她准不准备都必须要办的事情——生孩子。
差不多快到临产日期的时候,初夏就没往厂里去了。
她和孙叔说好了,有事的话就让孙叔来家里找她,反正离得也不远。
当然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也不会有什么事。
毕竟酱菜还没出缸,初夏给的制酱和制作酱菜的手艺和工序,工人们也全都掌握了,并且也都为了工资在严格照办。
初夏也不知道自己的肚子什么时候会有动静,也因为不知道,所以就老实呆在家里等着,不往远的地方去,在家里呆得有些闷的时候,就出去在胡同里来回走动走动。
傍晚,晚霞的光影把整条胡同染成淡淡的红色。
深而长的胡同、枝丫细碎的槐树、冒着菜香与烟火气的饭馆、牌匾下挂着的两盏红灯笼,构成了一副充满生活气息的美丽图景。
初夏披着夕阳在胡同里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