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叹了口气,说:"井下。我们分开后不久,我便听到响动出来,你就已经在井下了。可还记得什么吗?"
井下,对,独院枯井,记忆在慢慢复苏,十三逐渐被腿上的痛感拉回现实,说:"……是,你进房后,那僧人去而复返,偷袭于我。"
"你没听见响动吗?脚步声之类的。"青桃纳闷儿。
"没有。"十三解释道:"我没有内力,若是寻常武人的脚步声我能听见,可若是专修腿脚功夫的武人,我便发现不了。大新城就有一门派,专以内力修精通追踪之术。"
"大新城?"青桃一愣,她的第二个任务,不就是在大新城吗,可能是巧合吧,眼下没工夫想太多,她拿起竹筒凑到十三脸边上,柔声说到:"先喝点水啊,早些时候你发热,定是有些渴了,可有哪觉得不妥?"
少年抿了口水,也不舍的多喝,这会儿他已经大体分析出眼下两人的状况了。无光,无路,无风,无声,可以说是死局。水和干粮并没有很多,他需让着青桃才好。
"好像伤到了左腿,不过不太要紧,不动不疼,你莫要担心。"少年安慰青桃,又说:"你是不是没休息,我已经醒了,你且睡会儿,精神好了我们再议出路。"
青桃答应下来,收回麻痛的双臂,抱着膝盖低头想睡,少年却听到她轻微的抽气声,一怔,意识到刚刚绵长的温软是青桃的臂弯,瞬间感激又羞赧,一颗心在胸膛中噗通乱跳,好似要蹦出来一般。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轻声说:"过来一点,靠着我,我们互相照应。"
祝青桃靠在十三的肩头,睡得很安稳,一觉无梦。
不知睡了多久,她餍足的醒来,舒适的像是身在深水涧一般,令人恍惚。
少年感觉她在动,轻声问:"醒了?可休息好?"
青桃微微抻抻腰背,说:"极好,在客栈都没睡的这么安心。"
"那就好,"少年也活动活动肩膀,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些干粮分给青桃,说:"吃点垫垫肚子吧,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青桃接过饼子,环顾四周,一切与睡前无异,还是一丝光亮都没有。
她坐回去,吃着饼,随意找话题问起:"我睡了很久吗?我在家时一惯是极能睡的。"
少年老实回答到:"嗯……是不短。不过,你这年纪的姑娘都贪睡些,我门中有师妹也同你一般,没少挨着师父的打。"
少年你这也太实诚了点儿吧,青桃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儿的说:"睡够了精神头才好,你师父定是个迂腐老头,不懂修身养性。"
"不可胡说。"十三严肃的批评她,一本正经说:"我师父德高望重,不可随意玩笑。再者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合该勤勉一些。"
这少年认真起来活像个小老头,青桃有些悻悻的,说:"好嘛,对不起嘛。那,照你如此说,你们门派还挺有名的哈。"
"嗯,确实。"少年毫不掩饰的肯定,语气中还带了点自豪之意。
青桃一听,来了兴趣,追问到:"是什么门派?"
少年这时却说:"不可说,这是我第一次出师游历,若事情没有办成,恐有辱师门。你呢,我见你也身手不凡,师出何门?"
"巧了,"祝青桃嘿嘿一笑,也依样答到:"我也是头一次出门游历,有辱师门,不可说不可说。"
说到此处,二人皆是会心一笑,是不是真的有辱师门又有何要紧,商会这茬事儿等闲小辈怎可得知,有些东西不便透露也无需强求。
说到底是萍水相逢,一时半刻无法卸下心防也实属正常。
青桃又想到什么,问道:"这江湖中皆以内力水平论高下,你怎么……"
少年料到有此一问,便解释道:"是啊,这江湖中是以内力论高下,偏我的体质特殊,何种内力都修习不成。幸得我师父眷顾,并未对我令色以待,只教我更加勤勉,方才有出师之日。"
"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青桃对他这一点还是挺佩服的,江湖险恶,等闲若想要出师也必得刻苦修炼,更遑论他这名门望族中,毫无内力的少年。
十三点头称是,毫不遮掩道:"确实苦,要比旁人早起晚睡,同样的招式多练百倍千倍,数九寒冬也不可懈怠。不过也是值得的,若我们此次可以救下小福,揭穿商会真面目,便都是值得的。"
青桃再次被他的正直所征服,这样的困境中还想着小福,他是个好少年。
十三突然想起什么,复又问道:"你不是说……小福是你幼妹,商会为何会抓她?"
呔,穿帮了!
青桃尴尬一笑,说:"我那不是怕你找麻烦吗?小福是我在城外捡的,当时受伤可重了,若我不救,她必死无疑,所以她之前与商会有何纠葛我也不甚清楚。"
一时间两人皆是无语,十三再次确认了师兄们曾说的话,外面的女人是惯会骗人的。不过他清了清喉咙,还是夸奖到:"……救人乃是侠义之举,我很是佩服。只不过,说谎终是不好的。"
"哎,好嘛好嘛,"青桃拍拍他的肩头,承诺到:"事从权益并不是有意欺骗你,我以后都不骗你可好?"
得到承诺,少年也回以承诺,说:"好!以后我也不会欺骗于你,我发誓。"
也不知怎么的,见面不过几次的少年少女竟对着深井互相起了誓,完全没考虑过大家是否真的会有以后。
第15章 七鸾峰.五
黑灯瞎火的,两人就在这井底你一言我一语谈天说地,时间仿佛也不那么难熬了。
祝青桃突然就想起佩剑的这回事,赶忙喊到:"对了!"
"对了!"谁知十三也同时这样喊到,两人不知怎的同时脸一红,十三又说:"怎么了,你先说。"
青桃也没谦让,急急说道:"你的佩剑,你的佩剑掉到哪里了?井上只有你的剑穗。"
十三在身旁摸了下,没摸到,说:"我是拿着摔下来的,可能是掉到一旁去了。你先听我说,我们是在井底对吧,可你摸摸这地面。"
地面,对,她记得她将十三的脑袋扶起来时,摸到的是平整坚硬的地砖。
井底,怎么会铺设地砖?
青桃和十三二话不说,立刻起身四处乱摸,幸亏是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见,两人在井底爬,像极了两只王八。
这井底的空间也挺大,两人毫无形象的摸索了半天才各自摸到墙壁。
青桃果然在墙边摸到十三的佩剑,它正插在一旁的墙缝里。
好大一条墙缝,青桃呼喊着:"快过来,这好似有路!你的剑也在这儿!"
十三闻言又拖着左腿吭哧吭哧爬了过去,他伸手探路,一不小心便摸到了青桃的脸颊。
"不……不是这里,是这里!"两人都醒着,触摸脸颊这事儿就很让人……呃,害羞。
少年被烫似的收回手,却被青桃拉住,指引着放到墙缝上。
他慢慢凑上去,更加仔细的研究这道缝隙,又沿着它的边缘搜寻,说道:"此处确有机关痕迹,缝隙整齐均匀,呈上圆下方式,让我想想……青桃,你摸摸你左下三寸处,还有左上五寸处,可有光滑石块?"
青桃立马照他说的位置去摸,果然是有的,她摁了摁发现纹丝不动,急道:"摁不动啊,是不是搞错了?"
十三哑然,纠正到:"不是摁它,是顺时针扭转三圈。此乃穹门机关之术,我在家中古籍上看到过。"
"我就说,你如此认真的人,怎么会搞错呢,哈哈。"青桃依言扭转石块之后,便听到石墙传来一阵隆隆的响动。
石门开启,有微弱的光ʝʂɠ亮透出,前方是一条矮小的甬道。
还是得用爬的,之前没有光亮还不觉得尴尬,现下俩人王八似的姿势一览无余,不禁都有点好笑。
没工夫想别的,祝青桃与十三商量着:"甬道如此狭小,只容一人通过,且前方通向哪里也未可知,你腿有伤,我先走,你在后面见机行事。"
十三本想拒绝,但左腿的疼痛提醒着他,若前方真的有危险,他这腿也确实是个拖累,于是没有多言。
两人顺着甬道向前爬行,道路笔直通畅,没有一条岔路。
十三悄声说:"这好似是一条逃生甬道。"
青桃动作没停,轻声回了个"说"就继续往前探路。
"周围灰尘很多,方才看前面也没有脚印,所以不是一条常用的路。那穹门机关术乃是青城鹤泉一门不传秘术,若非知道内情,是断然开不了门的。由此可知,这甬道是用来逃跑,阻断追兵用的。"
"青城……鹤泉门?"青桃纳闷儿,青城是她第三个任务的地方,这一切巧合的有些古怪,她叹息道:"这商会当真是关系复杂,有那么多江湖门派相帮,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葛城商会明明行的是不义之事。"
"所以才要查。"十三不像她一样情绪敏感,也可以说是意志坚定,他安慰似的说:"只要真相大白,便知这天下到底是邪不胜正。"
听罢,青桃更加坚定的向前爬去,她知道姜广慎一行卑劣之徒就在前方,为了小福,为了正道,她无所畏惧。
不多时,甬道里忽然传来些细碎的声响,祝青桃立马停下动作,仔细分辨。是人声,有人在说话,听不真切,但这已然说明甬道的尽头近在眼前。
她缓慢的,贴墙而行,判断着人声的位置,越来越近,他们说的话也越来越清晰。
"……快些动手……夜长梦多……"
"……此事是属下的疏忽……从宽处理……"
"……幸亏人已追回……否则追究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啊!!你这牙尖嘴利的贱种,还敢咬老子!上回拔了你的舌头还不长记性!还敢跑!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会长且慢!那边说要留活口!"
"此贱种留活口有何用!城东皆是贱民,骨血里透着下贱!死一两个儿的有何干系!"
"使不得,使不得会长!最近外头风声紧,凑齐人数我们便得消停些时日才好,切不可节外生枝!"
"不是已经齐了吗?"
"那边多要一个以保万全,这可是最后一个了!"
"那就用用水刑,多溺她几回!看这小畜生还敢不敢再张口咬人!"
水声隐隐响起,伴着熟悉的啊啊声,仿佛要溺毙的不是别人,而是此刻的祝青桃。
墙那边就是苦命的小福,而墙这边的两人已悄然拿起武器,缓缓走向甬道尽头。
"砰!"一声巨响,内室的门被人一脚撅开,重重拍在墙上。
这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如此突兀,吓了青桃二人一跳,亦吓了屋中蛇鼠一跳。
来者往地上丢出一个半死不活人,那人闷哼一声,抽搐半天却无法起身。
"姜广慎,瞧瞧这是谁?"来者笑的阴森,手中的鲜血正一滴一滴往下淌。
姜广慎闻言低头去看,却见那人佛衣加身,正也抬头看向他,口中喃喃道:"会长……救我……"
姜广慎心下大惊,冷汗已然沁出,却还强作镇定说:"大胆贼人!何敢半夜闯入佛门禁地?胡乱打伤僧人,还有没有王法?!"
"呵,呵呵……"来者忍不住笑出声,蹲下身子一把提起地下那人的衣领,阴测测的说:"姜会长,若你不记得,我帮你回忆回忆。此人乃大新城雀华派第四代弟子王骁,最善追踪押运的腿脚功夫,受你之惠为你做事,你们合作已三年有余。"
"你……你胡说!"姜广慎有些慌乱,连连摆手说:"一派胡言!我不认识他,你们快些走,我与你们无话可说!"
"哦?"来者复又起身,玩笑的语气道:"怕是不能了,他太能跑,我已将他四肢筋脉挑断,我们走不了了。"
姜广慎气急慌极,"你……你……"了半天,竟突然一把抓住水缸中奄奄一息的小福挡于身前,掐住她的脖颈,威胁到:"你别过来!再往前走一步我便掐断她的脖子!"
第16章 七鸾峰.六
墙内的祝青桃已然听出来者是朝云,朝云抓到的那个人,想来便是将十三推入井中的假僧人。
听闻姜广慎拿住小福做人质,青桃二人一时间也停在原地,不知该不该闯进内室,生怕此时有所动作会刺激到他,伤害小福。
十三将她轻轻拉到身后,自己则持剑守在门口,静观其变。
朝云一时间没有动作,也是怕姜广慎对小福不利,他收敛起笑意,紧盯着对方,蓄势待发。
姜广慎此时有了底气,冷哼一声道:"尽是些宵小之辈,你们带这个贱种进城的时候我就该讲你们一并宰了!你有功夫又如何,还不是任人拿捏?"
朝云冷冷看着他,握紧手中的利剑,姜广慎见他动作,手上用力,掐的小福脸色涨紫,又吼道:"别过来!"
他一边瞪着朝云,一边向后退,直到退到墙角,一脚踢碎墙上的薄石,扭头便往里钻。
哪知迎面而来的,是一柄闪着寒芒速度更快的利剑。
祝青桃甚至都没看清楚那剑是怎么挥动怎么出手,又是怎么跨过小福头顶,从项颈处深深刺入姜广慎胸膛的。
姜广慎的眼神里尽是错愕,还看清楚眼前来者何人,便倒地不起。
肮脏的血洒到了小福苍白的脸颊上,祝青桃迅速掰开姜广慎的手指将她抱起便往外走。
内室里所剩主事两人,一人没有武艺早已吓瘫,另一人持了一柄大刀还想负隅顽抗。
少年二话不说上前与之缠斗,他的左腿虽有些不稳,但这一刻却好似一点也不疼了一般,步法变幻,招式咄咄逼人。
十三的剑,极快,剑对上相对笨拙的刀本就有优势,对方力道虽然大,但始终无法应对少年过于灵活的剑法。
须臾几回合,大刀"哐当"落地,人也被剑抵着脖子,十三终于开口说:"你们究竟在密谋什么,那些孩子被你们送去了哪里?"
眼前这主事不愧是习武之人,气魄是比姜广慎强了不少,他梗着脖子,说:"你觉得我会说?"
十三终究是名门正派之后,见眼前之人全然无惧,一时间倒是没了办法。
就在这时,紫鸢姗姗来迟,她驱赶着剩下几个主事进入内厅,那几人浑身都是细小的伤口,被她猛踢膝盖之后,齐齐跪在了用刀主事的面前。
紫鸢将十三拉到身后,自己则将短剑顶在第一人脖颈处,问:"说不说?"
用刀主事没把眼前的姑娘当回事儿,以为还是以死相胁的戏码,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紫鸢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多余的话,一剑捅死了第一个,血猛的喷溅在其他人身上,紫鸢接着换到第二个人身后,将带血的短剑又顶在他的脖颈。
"说不说?"她轻轻问。
用刀主事咽了口唾沫,依旧不吭一声。
鲜血又一次飞溅,紫鸢的动作非常利索,其他人已经吓得哭喊起来:"刘主事!你就说吧!我们求求你了!!饶命……女侠饶命!我们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