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剑顶在第三个人的脖颈处，还是那句不带什么感情的"说不说"，手也随即抬起，正准备捅下去。
"且慢！"刘主事叹了口气，终于开口回答到："大新城，我只知晓那些孩童被送去了大新城。并非我不想说，其他事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位的身份是谁，我跟会长确实都不知道。我们之间皆是通过王骁联系，他给我们银钱，我们给他提供孩童，那些银钱我们一分也没花过，全部都用于扶持葛城大小商户了，所以……饶恕他们吧。"
饶恕，是不可能饶恕的，青桃抱着小福，愤怒的说："你莫不是觉得自己很高尚？你看看她，她如花儿似的年纪，何故要被你们糟践成这样？若是你的孩儿遭此对待，你会饶恕对方吗？你们拿着这些孩子的命去做葛城的大善人，你们也配被饶恕？"
几位主事哑口无言，萎顿于地上低头不语。
一旁朝云蹲下身，又提起王骁的衣领，冷声问道："所以你们做的是何交易？"
先前王骁还指着姜广慎等人救他一命，此刻明白这帮人已是毫无指望，既见识过了朝云的手段，眼下他心一横，竟咬舌自尽了。
一时间线索全都断了。
银色的月光显得如此萧瑟，在这温热的夜晚，竟让几人都觉得有些寒冷。
姜广慎已死，就算再不想，此事也只能算是了了。
十三其实对祝青桃一行人的做事手法并不那么赞同，单纯的少年还不习惯他们的心狠手辣，所ʝʂɠ以即便是志同，也不能算是道合。
少年计划要去大新城，他打算与几人分开行动，单独前往调查。
紫鸢也正有此意，念池门人在过去的百年里独来独往惯了，十三终究是外人，心防难卸。
青桃都明白的，她愿意尊重大家的选择。
祝紫鸢为十三诊治了一番他的右腿，又从包袱里拿出一瓶伤药教给他怎么涂，简略捆绑住他肿起的小腿后，她说："还好腿没有折，只是跌下去的姿势不好，扭得有些狠了，按时涂药这几日不要走的太急就能好。"
这下青桃就放心了，将少年扶起，弹了弹他衣袍上的灰尘。
少年小心收好伤药，又看向一边的小福，对青桃几人说："这孩子就拜托你们了。至于剩下的这些主事，交给我处理吧，我送他们见官。若是在无人之处杀掉，便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恶行，对那些孩子不公。"
他说的在理，几人都同意了，大家也就此分别。
青桃将小福带回了客栈，又是好些天的静养，这孩子才恢复了些人色。
不知是不是受了他们的影响，小姑娘眼里的惧色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坚韧和不屈。
命运之于弱者诸多苦难，唯有坚韧不屈才能成为强者，主宰命运。
小兔玩偶被青桃清洗干净，又送还到了小福手中，小福接过它认真挂在腰间。
年幼的女孩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青桃，拍拍胸口，比划着意思是说："我也要学功夫，我也要像你一样厉害，姐姐你放心就好。"
青桃抱了抱她，又蹭了蹭她的脸颊，女孩这样乖，这样懂事，叫人心疼。
而那些孩子里，只有她，侥幸回到了正常生活中，只有她一个。
他们是不是像她一样乖？这几天祝青桃时不时会想起这个问题，可惜没有答案。
听说官衙将商会的人狠狠整治了一番，有恶行的那些人一个也没被放过，游街示众，挨打受罚。
七鸾峰的佛寺里也重新住进真正的僧人，是大相国寺里派来传教的高僧，当然，这对于葛城的民众来说，一切都与从前没什么区别。
人们信仰的东西，终究是住在人们心里，不在那佛寺里。
在葛城的最后一天，祝青桃他们依依不舍的将小福送回城东收容处的姨母家。
看着小福脸上又重新洋溢起笑容，青桃的心还是又暖了几分。
第17章 寒檀照.一
葛城事毕，六月将至，是时候去大新城着手准备暗杀大副城主陈恒之事了。
不是祝青桃不想追究其他孩童究竟去了哪里，这事儿没有线索不说，照朝云的话来讲，他们搞的是暗杀生意，不是衙门判案，没理由给自己找额外的麻烦。
虽如鲠在喉，但这话到底也在理。
气氛不像刚出谷的时候那么轻松，或许沾染了俗世的种种，让一切都不似深水涧里那么单纯。
大新城位于七鸾峰的东面，算是与葛城毗邻而居，两座城池之间的距离不算远，走个大约两三天便可以抵达。
三人也不着急，就在路上慢慢走着，边走边闲谈。
祝青桃背着双手踢着路边的石子，低声说："光打一顿还是太轻了，照我说就该在山上都给他们杀了。"
朝云嘻嘻哈哈的说："我是想杀了来着，谁叫你那个……呃，十三少侠，咱们也得给人个面子不是？"
"嗯嗯，"青桃认真点点头，说："这面子是要给的。你们不知道，他……他当真是好人，那时候刚小福失踪，我极慌乱，十三二话不说就来帮我，我当真很……"
真的很难以描述那种感觉，或许是安心，或许是感激，亦或许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悸动。
"是好人，也不能有例外。"紫鸢拍了拍青桃的肩膀，以示安慰。
青桃闷闷的说："我知道……就是觉得很惋惜，十几年里我只认识深水涧里的人。阿姐，我多爱热闹呀，话本子里总写知己好友三五个，把酒言欢到天明，叫人好生羡慕。阿姐，我是不是连与十三成为朋友也不能？"
紫鸢也是一声叹息，温柔的回到："青桃，不是不能，是不敢，不配。"
青桃不懂，抬眼望着紫鸢，明亮的双眸带着不解与失落。
紫鸢当然知道她还不能理解这些必须要忍受的寂寞，只继续温柔的说："念池门人，百年前是祛灾避祸才隐居深水涧，你说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季家追杀？"青桃回答。
紫鸢点点头，说："一半是因为季家，宿怨难了，可是青桃，百年时光已过，当年的季老庄主早已不在，仇恨自然是淡了很多。而另一半，世人都认为半月翎藏于深水涧，天下至宝谁不想要呢。"
"可是半月翎并不在深水涧啊？"青桃颇为无奈，不说是她只活了十几年没见过这玩意，便是谷中长老也说这玩意早已不在念池门。
"傻瓜蛋儿，世人皆认为它在，哪管你认不认呢！"朝云摇头嘲笑青桃的单纯，他笑着说："若知道哪个做了你的朋友，你猜那帮觊觎半月翎的人会怎么对他？我们已经不自由了，青桃，何故还要拖别人下水呢？"
祝青桃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能再说出什么辩解之词，是啊，没得成为别人的拖累，十三这么好少年不该如此。
三人慢慢走着，终于在第三日黄昏时分抵达了大新城西门附近。
这大新城……还真是特别啊，沿着官道越来越多做小买卖的民众聚集，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当真是热闹非凡。
"婶子，给我看看货呗？"青桃终究没忍住，凑到其中一位大婶身边，想看看她在卖什么好东西。
大婶见有人来，从傍身的挎蓝子里翻找着什么，拉着青桃神秘兮兮的说："姑娘，咱这儿可都是好东西，你瞧瞧这几个，城南清水观西王母赐福的护身玉，这成色清亮清亮的，一看就是极有灵性的东西。看你是小姑娘，适合拜西王母，别人啊……我可舍不得卖呢！"
祝青桃愣住了，卖什么玩意儿？护身符？
她怕是自己听错了，又问大婶："婶子这玉是不错，但是我想多挑挑咱们大新城的特产，和您一起的大伯这是卖的什么呢？"
大婶听罢，二话不说将身边的老头子拉了过来，掀开他的篮子，又开始介绍道："我家老头子买的符纸，看看，元始天尊他老人家座下第八十一代弟子亲手画的，灵力极强，镇宅驱邪再没比这更好的啦。"
祝青桃彻底呆了，老两口怎么会在城门外卖这些东西？而打眼望去，道两旁那些人神色皆如这老两口一般。
她抬手指着那些人，问道："婶子……他们也卖这些？"
大婶一听这，不高兴了，嘟囔道："是又咋地，你这小姑娘恁多话，我和你说，他们卖的都不灵，方圆百里你打听打听清水观是什么样的地方，我……"
"啊清水观那自然是最灵的！"青桃笑嘻嘻打断了大婶的喋喋不休，又问道："婶子，要让我买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总得知道什么缘由，回家好跟家里头交待不是？"
大婶一琢磨，倒也是这么个理儿，便凑近了悄声说："你是外地来的吧，姑娘，我和你说，最近这大新城里啊……闹鬼！"
"闹鬼！？"青桃惊呼，声音有点大，身后的紫鸢和朝云也听见了，不明所以的凑上前来。
青桃起了好奇心，连忙拉住大婶的胳膊，问："如何闹鬼，婶子详细说说？"
大婶见他们人多，银钱那自然是多，于是拿出了极真诚的笑容，说："咱们做买卖，有买……才有卖，你看这……"
"行！行！"青桃缠不过这大婶，只得连连答应，爽快掏钱买了三块护身玉，分给紫鸢朝云每人一块。
大婶得了银钱，心满意足，便敞开话匣子给三人讲了起来："城里闹鬼这事儿吧，也不是一两天了，几年前闹过，但是次数不多，大家就没当回事儿。最近，这不就一个来月前，又传出城里闹鬼，这回闹得很凶，说是死了好几个人呢！你说说这，旁人也就罢了，这回连副城主都死了，老百姓哪有不怕的。这不，大伙儿都求了些符啊纸啊的，赚点香火钱呢。好了好了，姑娘，天儿晚了我东西也卖完了，这便回去了。你们若是进城也赶早去找个客栈住下吧，夜里头可千万莫要出门儿了啊！"
什么？死了？谁死了？大新城副城主陈恒死了？
这任务还没开始做，就完成了？
三个人，站在官道边儿，就这样目瞪口呆的看着老两口渐行渐远，一时间谁都没回过神儿来。
青桃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头都泛起了一丝丝诡异的感觉。很怪，这趟出谷碰到的事怎么都如此之怪。
而且，若是意外死了，病死，溺死什么的也就罢了，让鬼吓死了又是个什么说法。ʝʂɠ
祝青桃觉得很不对劲儿，盘算了一下，如今到八月还有两个多月，便跟其余二人商量着留下来调查一下。
不确认一下陈恒的死因，到底是没办法放心。
第18章 寒檀照.二
进城的时候，已然暮色昏暗，确如大婶所说，挨家挨户早早关了门，只有零星商铺还在营业。
三人速速找了间隐蔽的客栈入住，稍作休憩。
祝青桃坐在桌前，把玩着小茶杯，无不疑惑的说："我还是不能相信陈恒就这么死了，你们信吗？"
"死可能是真的死了。"朝云一边帮她们收拾东西，一边分析到："但我觉得死因并不是传闻中的那样。"
"你们俩说的都有道理。"紫鸢也参与讨论，发表自己的看法："鬼神之说过于缥缈，若这闹鬼之事皆为阴谋，大婶说几年前也有过，说明这是个蓄谋已久的阴谋。而值得思考的点，便在于为何几年前相安无事，而如今却闹得这般大。"
"是，为何是现在？特别是我们要准备将他暗杀的时候。"青桃琢磨了一下紫鸢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这个时间点确实是值得深思的，不过谈这些也还为时尚早，毕竟什么都未探查过，不可妄下定论。又或许世事本就是这样巧合，陈恒确实就是被鬼吓死的呢。
"哎呀！"青桃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桌子问："若人不是我们杀的，银钱还算我们的吗？卖家是不是可以赖账？"
朝云和紫鸢听她这样说，脸都绿了，都这时候了还思忖这个呢？
青桃继续嘟嘟囔囔："方才买那几块护身玉可花了我不少银钱呢，倘若卖家赖账，阿娘不给我辛苦费，我这买卖就赔大了！"
"啧，说到这个，你也忒实心眼儿了。"朝云摆开熟悉的架势，嘲讽到："叫你买你就买，颇有富家小姐做派嘛！你说你，换个人打听打听，或是买点她男人的符纸还便宜些，怎地就那么爽快掏钱了，拦都拦不住。"
"你懂什么！"青桃很不服气，小脸一仰，傲娇道："我瞧着那玉是美玉，出门在外咱们每人带一个保平安多好的事儿呢！清水观！西王母！可了不得！"
说罢，见朝云笑的都要钻进桌子底下了，气得她踢了朝云两脚。
稍作整顿后，紫鸢便研究好地图，拟定了今夜的计划。
因为白日赶路并不急，所以体力还算充沛，眼下倒是可以去探查一番。
这闹鬼一事，倒是为几人创造了比较不错的条件，街上没什么人闲逛，行动再谨慎点，便不会被察觉。
夜已深，细月如钩，正是锦衣夜行的好时机，话不多说，三人更换好衣衫，分三路出门而去。
计划三个人分别从副城主府，也就是陈府的三个角潜入，向内探查，这样既可以节省时间，又不会目标太大。
青桃被安排从东北角潜入陈府，地图没有那么细致，故谁也说不好这第一次入府能碰到什么人，探查到什么东西。
街上却无闲人游荡，跟葛城热闹的夜市大相径庭，每座城都有每座城的活法，青桃不由得有些好奇，属于季家的青城，又是怎么样一座城池。
阿娘给的地图，也算是挺详尽的，三国九州六十八城里面六十七城都有，唯独这青城是一片空白。
百年里念池门人从不敢接近青城，而她，将会成为第一个例外。
要说这夜里谁最害怕，打更人算一个吧，青桃在屋檐上飞过，眼见着打更人一溜烟跑着，在街角还重重摔了一跤。
气氛渲染到这了，祝青桃也不由得感到夜风渐冷，汗毛都竖了起来。
夜幕下的大新城，看起来如此沉寂冷清，似是笼罩在一片黑雾之中。而位于这城中央的陈府，萧瑟之感尤甚。
厚重的白色布饰挂于门头，檐下数个白纸灯笼随风摇曳，烛火忽明忽暗，草木枝叶的影子映在墙上，平添了些恐怖的气氛。
青桃是真的有点害怕了，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语道："清水观西王母娘娘保佑！"
鼓足勇气，青桃飞身一跃，纤细的身影隐入墙后。
府中一片肃静，祝青桃藏在树后，看着一排穿白衣侍女匆匆而过，她们像极了被什么东西追赶一般，端着物什脚步飞快。
青桃随手掷出一枚石子，砸中侍女脚边的一处盆景，瓷盆碎裂发出了些声响，惊的侍女们哭喊出声，还有一两人跌坐在地上。
看来传闻并不那么虚假，就连府中人都是这幅害怕的样子。
仔细听来，哭喊声中仿佛夹杂着"夫人""复仇"之类的词，听不太真切，青桃默默记在了心中。
趁乱，她绕开人群，沿着树木隐蔽处向府内潜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