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因杜延之死,哀伤过度,未多想就答应了。
金陵府的地牢很暗,风不知从何处灌进来,冷的透骨,李吟娥踏进去时,像是又回到了那口枯井中。
朱樱的牢房在最后一间,蜷缩在角落等待第二日的死亡。
“朱樱。”黑暗中,有女子清冷的声音在喊她,朱樱跟着灯笼的光爬过去,原是她最讨厌的人。
那个人抢了她的心上人,抢了她的儿子,还要抢她的这条命。
只因她是小姐,她是丫鬟。
“你来干什么?看我马上要死的惨样吗?”朱樱死到临头仍无悔意,大声咒骂。
“朱樱,我收了杜礼当继子。”李吟娥朱唇轻启,与朱樱聊起杜礼的好,和她一样喜欢看书,对人冷言冷语但心肠极好,知她爱偷偷倒药,便日日来房中监督她喝药。
朱樱听不得杜礼的好,大声询问为什么不是杜延?
“因为他死了啊...”李吟娥说的极为平静,眼中无一丝怜悯。
说完转身离开,任朱樱如何呼喊都不再回头。
他们母子死了,她终于可以活了。
出大牢时,冬日难得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轻轻摇曳的金色光晕照的李吟娥眯了眯眼。
她前世死的那一日是大雪,老人们常说:大雪过后,必是晴日,也许第二日的阳光也如今日这般热烈吧...
临近新岁前半月,在杜礼和菘蓝一左一右的监督下,李吟娥的身子终于养好。
近来,她总觉得雁月堂哪里有点奇怪?直到有一日,她从荣寿堂回来,看见杜礼拿着书去了阁楼,她记得她出去之前,裴似正在阁楼写折子。
裴似这个真疯子一向心狠手辣,李吟娥生怕杜礼发现他的秘密,被他灭口,慌忙跑去阁楼求情。
一推开门,裴似坐在椅子上,杜礼坐在他旁边,两人拿着一本书正在讨论,看见她,还笑着让她跑慢点。
“礼哥儿,你先回房。”李吟娥开口让杜礼离开,眼睛紧紧盯着裴似,怕他出手杀人。
“好的,娘亲,我晚上再来。”杜礼拿着书听话离开,出门后还回头贴心地将阁楼的门关上。
李吟娥跪在裴似面前求情,说她等会就找杜礼,实在不行她可以把他送的远远的,不会让他有机会开口泄露他的秘密。
“我有什么秘密?”裴似吃着茶点,似笑非笑。
裴似在杜家找什么东西,是她前段时间发现的事,他的两个随从扮做杜家的小厮,去了大老爷和二老爷的书房。
不过应是没找到什么,因为她听见裴似那几日在训斥随从,说他们没用,一点东西都找不到。
她知道,但此刻只能装不知道。
“裴大人的秘密,就是与我这个寡妇有染。”李吟娥将错推到自己身上,裴似不肯罢休,非要她说出他们是如何有染的。
“本官亲了你多少次?又和你成了多少次好事?”裴似蹲在地上,看她吃瘪。
身后半开的窗户不经意间投进一束光,光的落点正好在李吟娥低头想事的额头上,裴似心念一动,吻了上去。
“记住了,本官今日亲了你一次...”
这个吻开始的快,结束的却慢,直吻到李吟娥呼吸不畅,把他推开了。
“亲也亲了,你现在能放过杜礼了吧?”前世杜宗敬亲她时,她顾着他的身子,片刻后便与他分开。裴似的吻不一样,长驱直入,和他这个人一样霸道狂妄。
“你平时挺聪明一个人,怎么最近跟个傻子一样?”裴似没亲够,拉着她继续。
李吟娥闭着眼睛,唇舌、脖颈被他亲了个遍,心中却在想裴似此话何意。
裴似?杜礼?
她想起来了,前世那本《卫朝异闻录》中,曾写了一个小故事,说的是裴相年近不惑未娶妻,倒是门生一个比一个俊俏。
其中最得意的俊俏门生便是金陵府新出的状元,杜礼。
两人前世就是师生,这世估计王八看绿豆,早就看对眼了...就她像个傻子,杜礼来阁楼的样子熟门熟路,肯定早来过了。
她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被裴似耍得团团转。
冷风吹过,身上起了一片寒颤,她睁眼,发现胸前的衣服被他扯开了,赶忙叫停。
她现在还没想好,要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我亲的不舒服吗?”裴似自觉自己一学就会,她方才都闭眼享受了,没道理会喊停。
“耍我很开心吗?起开!”李吟娥发火将他推开,系好衣服匆忙离开。
裴似坐在卧榻上意犹未尽,满意舔唇。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裴似有一日翻墙进来时,正巧被杜礼碰见。这孩子看见他,却不声张,还指点他下次跳下来时,记得别踩左边的花草,那是他种的药草。
“你认识我?”裴似问他的同时,手往衣袖中摸,准备随时灭口。
“你不是日日都来吗?”杜礼绕过他,去看被他踩到的花草。
裴似最喜欢不怕死的人,蹲下来问杜礼,既然知道他日日都来,为何不去告发他们。
“他们不是好人,你却是好人。”杜礼看着他。
杜家送他来,只为给杜延做陪衬,好让李吟娥收杜延做继子。他觉得李吟娥很好,会温声和他说话,知道大奶奶常带走杜延去荣寿堂吃好吃的,便嘱咐菘蓝从外面给他买好吃的。
那样好的人,因为自己随口提的雪梨汤差点没命,他心中有愧。
那日事发,他偷偷跟在杜延后面准备去旁听知府审案,无意间得知杜延是李吟娥的亡夫和丫鬟的孩子,杜家送杜延进府,就是为了让她帮丫鬟养孩子。
他以为杜家声名显赫,应个个都是好人,结果一个比一个坏。
“我收你做我的学生,怎么样?”裴似伸出手,笑容可掬。
如此,在金陵府杜家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前世的师生在今世相遇。
李吟娥坐在铜镜前,骂裴似是个登徒子,骂着骂着发现镜子里面的自己在笑。
“你笑什么,你连做他的妾都不够格。”她心情烦闷,索性躺在床上想事。
新岁后,四少爷杜宗彦年满二十要说亲,说的就是米商柳家的庶女柳意浓。按照前世的发展,大老爷在说亲当日,对人淡如菊的柳意浓一见钟情,亲自提着重礼去柳家说亲,不过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自己。
贪财的柳老板为了杜家的钱财,当场就答应这个比他年纪还大五岁的男子,当他的女婿。
她无法改变上面的故事走向,只能改变后续的发展。
比如:让大老爷暂时娶不了柳意浓。
想事想的头痛,李吟娥沉沉睡去。迷蒙间,有人的手沿着她的衣角探进去,所到之处密密麻麻起了一阵酥麻。
一睁眼,是裴似。
“你烦不烦?”李吟娥将他的手拍开,裴似却不恼,脱了外袍跟她一起躺在床上。
“不烦,你刚才闭着眼睛可享受了。”刚从外面进来,裴似的手一片冰凉,明知李吟娥怕冷,还是恶趣味地去摸她的手,被她骂了之后,笑得更开心了。
还有五日便是新岁,裴似出发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九,在舅舅家吃完年夜饭就回来。
两人在床上闹了一会,李吟娥侧身认真问他,为什么愿意帮她?
帮她杀人,陪她做戏。
“你家这些人迟早都要死。”裴似也难得认真回她。
李吟娥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她也会死吗?
她好不容易重生又熬过来,不想这么早这么不甘的死去。
裴似闻言,看她的眼神像看傻子:“你觉得,我会让你死?你家就几个主谋会死吧,其他没参与的人最多坐个一年牢。”
什么事有主谋还会死还要坐牢?李吟娥缠着他问,裴似不堪其扰,说她家有几个人和某位皇子勾结意欲造反,他就是被皇上派来查这件事的。
遇见她的那天晚上,在她家找证据被发现,背后中了一箭,慌不择路才翻窗进了阁楼。
“想造反的是瑞王吧~”李吟娥得意洋洋。
裴似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要乱说话,太子和福王都是皇上的儿子,他们也可能造反的。
装!继续装!
李吟娥心想这人和福王情同手足,前世福王继位,裴似马上就被封为了丞相,官员的折子先过他再送去给皇上。
如此运作了二十年,皇上不仅没觉得他功高盖主,反而步步加封,直到封无可封。
太子前世死在来年的秋末,皇上的儿子只剩下瑞王和福王,裴似是福王的亲信,造反的自然就是大皇子瑞王了。
“吟娥,你怎么知道呀?”裴似慌了神。
“你别多想了,我猜的。”李吟娥成功反将一军,摸着他的脸蛋,感叹了句真俊。
这么俊的脸,前世居然没人要,不知是裴似眼光太高瞧不上别的姑娘,还是性子太恶劣,姑娘们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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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收拾公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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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木凋零,呵气成霜。
雁月堂外,奴仆们来往的声响不绝,人人都盼着新岁,李吟娥也在盼。
前世唯一能出府的机会便是新岁,若有金陵府的官员邀请杜家赴宴,杜家人便会带着她一起去,然后她的婆婆会不厌其烦地让她讲出为何愿意守节?
那些官家夫人们表面上赞扬她高洁如兰,聚在一起时却笑她像个傻子。
李吟娥讨厌赴宴,讨厌讲出“自愿为夫守节”这六字,可她又盼着能去。
因为只有那几日,她觉得自己像个活人...
夜深人静时,身边的裴似已然熟睡,李吟娥睡不着,看着对面之人发呆。
“你这人脾气坏嘴巴挑剔还心狠手辣,索性样貌勉强算是不错。”她去摸那张脸,前世她爱过杜宗敬一段时间,也就那一点爱意,等他死了不到一年就淡了。
“我不想给人做妾,你要不是侯府公子就好了。”她想的是,若裴似只是一个普通四品官,她拿走杜家的银钱,再使计嫁给他也成。
偏偏,他家有权势有银钱,不是她这种寡妇可以进去的。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尚算可心的男子,结果这男子注定和她有缘无份。
正想的入迷,对面的裴似睁眼,问她嘀嘀咕咕在说什么?李吟娥慌忙翻身,假装自己方才在说梦话。
“你梦话也太多了点。”裴似嘟囔着去抱她。
一夜好梦,杜礼早起进来行礼,先喊老师,再叫娘亲。
裴似夸他尊师尚学,是个好弟子。李吟娥明嘲暗讽,说他小小年纪,已深谙官场规矩。
菘蓝来找她,说大奶奶有请。
等李吟娥赶去荣寿堂时,大奶奶的房中咒骂声和物件的破碎声不断,秋色把她拉到一旁,让她等会再进去。
“发生什么事了?”李吟娥记得前世的大奶奶再生气,也未曾如此失态过。
“老太爷做主,要把朱姨娘抬为平妻...”秋色悄悄说。
因大房闹出不少麻烦,为免影响二儿子的仕途,老太爷昨日在书房把大儿子骂了一通,又觉得大儿媳妇不堪大用,于是发话要在除夕家宴上将朱姨娘抬为平妻。
平妻虽不是正妻,却可以是商人在外地的正妻。
若大老爷就此带着朱姨娘常年待在海陵府,那金陵府大奶奶的正妻位置便是形同虚设。
不怪大奶奶气得发疯,大老爷和朱姨娘青梅竹马爱得深,万一这事真成了,她的丈夫就真成了朱姨娘的丈夫。
她多年在杜家的苦熬和经营,都成了他人眼中的笑话。
“进来吧...”随着一声无力的呼喊,李吟娥被竹青带到房中,房中已是一片狼藉,瓷器茶杯碎了一地,大奶奶斜靠在榻上,伤心落泪,心如死灰。
“娘,吟娥来给你请安。”李吟娥行礼后,走上前安慰她。
“吟娥,娘如今只能依靠你了!”大奶奶伏在她怀中痛哭,大儿子死了,小儿子还是个不顶用的,大女儿刚惹恼了老太爷,能在老太爷面前说上话的小女儿,远水解不了近渴。
为今之计,只能支这个大儿媳妇去帮她求情。
“娘,吟娥自然愿意帮你跑这一趟”李吟娥觉得她找对人了,因为她也不会让大老爷轻易离开,亲眼看着杜家家破人亡才是他今世的归宿!
老太爷一向执拗,说一不二,不过,她该怎么让老太爷回心转意呢?
柏松堂内,琼音扶着老太爷去了二房,德音为她端来茶水,芽叶粗老,加工粗糙,寻常人家都不太会喝的粗茶,也就老太爷爱不释手。
“他还喜欢喝粗茶啊?”前世的老太爷惯爱泡一壶粗茶,然后让她跪在地上,听他满口仁义道德,讲前朝几位节妇如何忍饥抚孤,如何恪守妇道,为夫家挣下牌坊。
粗茶入口苦涩,一壶要喝许久,她常常要跟着跪上许久,后来两个丫鬟杀他不成,他惊惧下中风瘫在床上,这折磨才算完。
“装深情呢,说是前头那位老夫人名门闺秀,嫁给他这个穷小子后,与他粗茶淡饭过了数十年,亡妻已去,每次喝着这粗茶,都能忆起与亡妻同甘共苦的日子...”德音一板一眼背着手,活灵活现学着老太爷平日训话的模样,逗得李吟娥捂嘴直笑。
笑完了,她问德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德音摊手,说自己也不清楚,是突然有一日,老太爷吩咐小厮去找大老爷,也不准她们俩进去伺候。
“再开门时,我们就听见他说要把朱姨娘抬为平妻,大老爷当时没说话就走了...”德音为大奶奶不值,刚死了儿子,结果自己的公爹先是收了她的管家权,又把妾抬为平妻,指不定哪天,会让大老爷休了她也说不定。
李吟娥听着德音的话,想到一处奇怪的地方,前世老太爷骂儿子儿媳时,从不会避着身边的两个丫鬟,没道理一件杜家人迟早会知道的事情,反而一反常态避着她们。
除非,他们在做戏。
“二房最近缺银钱了?”她问德音。
“听说是。”德音也是听琼音提过一嘴,二房前几日来找老太爷,她偷听到他们在说什么钱的事。
二房每年从大房取走的银钱都够买多少个官位了,居然还会缺钱?
想起昨日裴似说的话,她想到一种可能性。
不是二房缺钱,是杜家支持的那位皇子需要用钱了,一时凑不够,老太爷和大老爷便把主意打到嫁妆丰厚的大儿媳妇身上。
毕竟大奶奶的娘家何家当年也是可与杜家比肩的富商大户,因是家中幺女,出嫁时陪了不少嫁妆给她。
这一家子,可真够恶心的。
老太爷整日亡妻,亡妻的回忆,老夫人在世时,妾没少娶,外室没少养。等老夫人一死,又暗示两个儿子帮他找两个丫鬟进府伺候。
大老爷说着和朱姨娘青梅竹马,非她不娶,甚至当年为了娶她,差点和老太爷闹翻,结果妾室不也进了一个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