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这首诗?”孙兆丰心中纳闷,这诗是杜宝琳改动了前朝黄庭坚的《鄂州南楼书事》中的「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除了他们夫妻,怎会有旁人知晓。
“回大人,小的刚入府,前几日无意听宝璎小姐在念,觉得好听就记住了。”丫鬟跪在地上,说自己都是听来的。
杜宝璎怎么会知道这句诗?孙兆丰压下心中的不解,还是踱步去找杜宝琳了。
菘蓝拍着胸口直呼不容易,李吟娥送葬回来后,教她念诗,让她来此等孙兆丰。
“事情办完了?”李吟娥在房中惬意吃着冰元子,她想去阁楼,又怕碰见裴似抢她的吃食,遂决定待在闷热的房中独享美味。
“嗯,但是孙大人好像没去找二小姐...”菘蓝闷声闷气,她不解为什么要说这句诗是宝璎小姐念过的。
李吟娥没跟她多解释,只叮嘱她近日不要出雁月堂,同时避着点孙兆丰,别让他认出来。
虽然满脑子为什么,菘蓝还是乖乖听话答应了,坐在房中陪李吟娥吃冰元子。
晚间的宴席设在大房,李吟娥带着芫花在旁帮衬,二奶奶带着未出嫁的杜宝璎直到最后才来。
席间,二奶奶解释了为何会晚来?原是有人上门为杜宝璎说亲,他们和媒人多聊了一会。
众女眷调笑,说聊了如此久,看来十有八九有戏。
“宝璎妹妹,可是满意那位公子?”李吟娥笑着打趣。
岂料,杜宝璎听完,说自己不喜欢那人,她答应过一个人要等他的,二奶奶让她不准胡言乱语,说她那天是离魂症发作,做梦呢。
“我没有做梦!我跟他对了诗的,我答应会等他,就一定会等他!”杜宝璎放下碗筷走了。
李吟娥假装吃饭,观察对面杜宝琳和隔壁桌孙兆丰的表情,女子心虚夹菜,男子震惊不已。
不一会儿,她再抬头时,孙兆丰已经不见了。
杜宝琳和邻座的宁长月聊的正欢,丝毫没注意自己的郎君已经走了,等她发觉时,孙兆丰带着怒气走向她。
“杜宝琳,你敢骗我!”孙兆丰方才去找杜宝璎,她就坐在他们当时相识的亭中,自言自语念着他当时回的那一句:“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惟当明月。”
他才知自己被杜宝琳骗了,她当时应也在场,抢先一步让他认定她就是念诗之人。
怪不得他娶了她后,发现她文采平平,不像是有学识之人。
杜宝琳被当众揭穿,却犹自狡辩,说自己并未骗过他。
“好,我问你,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出自哪句诗?”孙兆丰诘问她,杜宝琳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孙兆丰冷哼一声,说自己明日回家就写休书休妻!
厅中众人不知两夫妻之间出了何事,男客们劝孙兆丰,女眷们安慰杜宝琳。
李吟娥站在宁长月身后,看杜宝琳伏在大奶奶怀中放声痛哭。
这么喜欢推她做节妇,不如自己先做弃妇吧。
这个秘密,是有一次杜宝琳回家时,跟丫鬟说的,说她当时睡不着在后院散步,听见孙兆丰和杜宝璎在对诗,她白日见到孙兆丰后就喜欢的不得了,孙兆丰的爹是广陵府的知府,他刚中了举人前途无量。
她一时动了歪念,次日一早梳妆打扮,跑去跟孙兆丰说,自己就是昨夜念诗的女子。
李吟娥当时躲在山洞中,把她们主仆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前世的孙兆丰是在十五年后才知道这件事,当时就闹着要休妻,无奈那时杜宝琳已生了两个儿子,他没有理由休妻便作罢了,只再也没理过她。
那边的孙兆丰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二老爷当下就生气了,要不是杜宝琳从中作梗,五年前和正四品广陵府知府,如今的正二品太子少傅孙炳结亲的就是自己了。
大老爷看出弟弟的怒气,赔笑着说这事他并不知晓,二老爷拂袖离席,二奶奶听完全程,才知道杜宝璎没有说胡话,是有小人抢了她的好姻缘!
宴席散场,孙兆丰连夜坐马车回广陵府,杜宝琳想跟上去,被他一把推开。
“你还是在杜家等着我的休书吧!”孙兆丰丢下这句话便消失在金陵府的黑夜中。
大奶奶宽慰女儿,说孙太傅最看重名声,不会准孙兆丰休妻的。
“娘,你不知道兆丰,他能不顾孙家的意见娶了我,就能休了我!”杜宝琳说完,趴在桌上凄沧流涕。
大仇得报,李吟娥胃口大好,路过厨房时,端走了两碗冰酪。
一进阁楼,就看见裴似在卧榻上躺着。
“亏你还想得到我这个恩人。”裴似端走其中一碗,这是他上次没吃到的冰酪,果真冰冰凉。
两人坐在卧榻上吃冰酪,裴似好奇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看了出好戏,一个小人抢了别人的姻缘,以为没人知道,结果今日被自己的郎君揭穿要休妻。”李吟娥大口吃着冰酪,想起杜宝琳的惨样,嘴中都是甜的。
“你的郎君死了,你不回家吗?”裴似侧身看她。
“他们欠我的债,我还没讨完!”李吟娥也侧身看他。
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裴似将蜡烛熄灭,拉着李吟娥站到窗前,还是芫花和杜宗州,三下五除二脱了衣裳,直接进入正题。
“他们不腻吗?”裴似贴着李吟娥的耳朵问道。
这对男女,他每次遇见他们不是在调情就是在云雨。
李吟娥于黑暗中绽放一抹笑,缓缓回他:“他们也就这几日能腻了,以后天人永隔,想腻也腻不了了。”
楼下的两人哼哧声听得烦人,李吟娥索性回到卧榻躺下睡觉,裴似挤过来,说他今晚也要在这里睡。
“你有病吗?”李吟娥实在想不通他留在这里想做什么。
“你睡不睡?不睡就把位置让给我”裴似暗中谋划换一张更大的卧榻放在这里,免得他每次睡到一半,都要被她挤下去。
李吟娥把被子一拉,四仰八叉睡着了。
垂文在墙外等到阁楼上的蜡烛熄灭都没等到自家公子出来,大感不妙。
等次日裴似翻墙出来,一脸满足的样子,垂文顿悟了:“公子原来喜欢寡妇啊...”怪不得侯爷给他说了无数的亲事,他都不喜欢。
“公子,卫朝民风开放,寡妇再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五婶就是原先的郎君死后,嫁给叔叔的。”垂文认真举例,努力分析。
“你最近说话怎么啰啰嗦嗦的?你今日别跟着我去了,换扬采跟我。”裴似教训完不听话的随从,回房换了身官服就去府衙。
独留垂文立在原地:“还要去啊...”
裴知府今日心情好,连底下的几位官员都发现了。
比如,同样一桩贪污案,前日裴知府不仅要犯人把贪污的银钱交出来,还要砍他的头;今日的裴知府,只让犯人把贪污的银钱交出来,另坐牢十年,不想坐牢也可以,花钱免灾。
一众官员深觉有戏,索性将他们收过打点银钱的案子全部往上递。
“本官午后还有事,你们拿了朝廷的俸禄,处理点案子都不会吗?”裴知府莫名其妙开始生气,一生气就不处理案子。
二老爷和他的门生王通判对视苦笑,这尊大佛,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走?
裴似的事就是去阁楼找李吟娥。
他翻窗进来时,李吟娥看着书,见怪不怪。
“看得出来,你很期待我来~”裴似觉得自己猜中了李吟娥的心事。
闻言,李吟娥回他一双白眼。
裴似第一次被人忽略,走到李吟娥身前,说他等会就去告发她毒害自己的郎君。
“你去啊,门在那边,我公婆住在荣寿堂,别走错了。”李吟娥笃定他不会去。
“算了,我娘吃斋念佛,所以我很心善。”裴似没话找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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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诗词引用说明:
1: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鄂州南楼书事》宋·黄庭坚
2: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惟当明月。-《南史·谢惠传》
3: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文心雕龙·物色》刘勰
4:乐事赏心夜,清风明月梅。-《月色》宋·许月卿
第10章 收拾丫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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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吟娥的书架上有了新书,是一些时兴的话本。
他找了一本舒服地躺在卧榻上看,看到其中一段写的「节妇」二字时,他想起来今日她家那个二叔写了一个折子,说她自请守节。
“你二叔说你自愿守节做节妇,折子都递上去了,我听说做节妇可风光了,你要做吗?”裴似期待她的答案。
如果她不愿意,他会驳了那封折子;如果她愿意,他大概不会来找她了。
“做个屁!等他们都死完了,我都不会做节妇!”李吟娥骂骂咧咧。
这么快主意就打到她身上了,她怀疑杜宗敬娶她,没准就是为了贞节牌坊,她身子不好改嫁不易,商户独女得罪不起五品同知。
为短命鬼儿子娶了妻,这个妻子又能帮杜家挣牌坊得政绩,多好的算计!
“你要是实在不愿意的话,我明日就去驳了那封折子,不过我又帮了你一次,你拢共欠我三个恩情了。”裴似捂嘴偷笑。
“嗯嗯嗯,三个,谢谢裴大恩人。”李吟娥突然想到这一世,是裴似当了知府,他现在是金陵府最大的官,以后还会是卫朝最大的官。
古人云:背靠大树好乘凉。
她太傻了,大靠山都送到她面前了,她还不懂得珍惜和利用,要扳倒杜家,没个大官可不行。
想通了此中关键,她跑到裴似面前,又是帮他捏腿又是帮他捶背。
“裴大人,您瞧小人这力度还可以吗?”
“还行吧,就是你怎么变好了?”
裴似觉得她奇奇怪怪,一会问他喝不喝茶水,一会问他要不要茶点。
直待到晚间,裴似也不走,反而说自己要洗澡,今晚还要睡在阁楼:“我要沐浴!”
大靠山发话,李吟娥跑得比狗都快,先下楼唤人送热水到自己房中,又借口支开两个丫鬟。
“裴大人,水已备好,请您下楼沐浴!”李吟娥帮他望风,见四下没人才唤他出来。
不愧是侯府公子,裴似沐浴的时间比她都长。
李吟娥晃着脚在床上等他吩咐,顺便想着给芫花下药一事,这事菘蓝去办最为方便,她得找个时间跟菘蓝说说。
正想着,裴似唤她进去,只穿着内衫。
“裴大人,唤小人做什么?”李吟娥笑着问他。
“你能不能正常点?你去跟我的随从说,让他去把我的衣服取来。”裴似嫌弃今日穿的衣服有臭汗,坚决要换衣服。
李吟娥为了讨好他,屁颠屁颠出府去找他的随从。
扬采见到她,让她稍等片刻,不一会儿,他骑马赶来,怕李吟娥带男子衣物进去会被人发现,他甚为好心的翻墙进去,将衣物交给裴似。
一打开七八件,连寝衣都有。
扬采很上道,裴似觉得自己很英明,要是换成垂文,估计只会取来一件衣服。
“裴大人,小人要沐浴了,您能去阁楼吗?”李吟娥忙活半天,全身都在冒汗,又唤来菘蓝帮她送热水,连菘蓝都察觉不对,问她不是才沐浴过吗?
“我又不会偷看你。”裴似躺在她的床上,觉得李吟娥像个傻子,好好的软床不睡,夜夜跑去睡硬的不行的卧榻。
等李吟娥洗完澡出来时,裴似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叫也叫不醒,推也推不醒。
为了防止他被发现,她只能跟他一起睡。
今夜的梦是个好梦,狗腿子李吟娥跟在她的大靠山裴丞相后面,一起查封了杜家。大奶奶跪在她面前求她救救杜家,她冷冷回她:“去死吧!”
梦是好梦,只是她梦中笑得太大声,把大靠山吵醒了...
裴似睡得正香,突然有人在他耳边说“去死吧”,他以为有人刺杀他,赶忙起身,结果发现是李吟娥在说梦话。
“什么梦这么开心?”裴似看不懂她,躺回床上,慢慢挪动身体靠近她,又伸手让她的头靠在他怀里。
许是梦真的太开心,两人睡到菘蓝推门进来时才醒。
李吟娥慌忙盖住裴似,跟菘蓝说自己昨日沐浴的太久,大概是着凉了。说罢还咳嗽两声,菘蓝担心她,想上前仔细瞧瞧她,被她阻止了,说想喝粥。
等菘蓝关门走远,裴似露出个脑袋,说自己晚上再来,然后下床穿衣,翻墙走了。
孙兆丰的休书在第三日送到了杜家,大老爷舍不得这门亲事,出发去海陵府找孙太傅求情,杜宝琳郁郁寡欢,整日在房中哭泣。
李吟娥在一日午后,将她的计划告诉给了菘蓝。
她以为菘蓝会纠结,可菘蓝听到杜家已经写了折子要让她做节妇时,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她。
“大少奶奶,节妇太苦了,你才十九岁,熬不下去的...”
菘蓝还在李家时,在街上看到过一个节妇,眼眶凹陷,瘦的只有一把骨头,旁人艳羡她为家族挣到了牌坊,只有菘蓝看出她的绝望。
跟班菘蓝领到的第一个任务是给芫花下药,一种会让女子月信停止的药。
她和芫花同吃同住,下药易如反掌。
八月十五中秋家宴之后,杜宗州要人不成,心中烦闷,得空就和芫花在阁楼下厮混。眼下乌青一片,走路虚浮,大奶奶还以为他在房中苦读。
“他们又来了,你快来看!”裴似今日来得早,一来就瞧见楼下的男女在偷欢。
“你不会看腻吗?”从前裴似问过她的话,她拿来问他。
裴似见她不动,拉着她一起看,说有新姿势。
新姿势没瞧见,因为芫花不愿意试:“五少爷,这姿势伤身,我怕是有孩子了...”
杜宗州闻言停下动作,又帮她穿好衣物,问她看过大夫了吗?芫花说没有,她这身份哪敢去看大夫,但是她这月的月信已迟了半个多月,约莫是有了。
她仔细算了日子,认定是杜宗州的。
杜宗州抱着她转圈圈,说自己明年就要去海陵府打理杜家的生意,会好好照顾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我找机会送你出府!”杜宗州承诺道。
得了心上人的承诺,芫花这才满意离开。
阁楼中,裴似问李吟娥,她丫鬟的孩子不会是她郎君的吧?
“她哪来的孩子?不过,这孩子的确是我郎君的~”李吟娥乐开花。
晚间睡觉时,裴似闹着要去她的房间睡,说卧榻上睡得不舒服,而且现在已经是秋日了,晚上冷的不行。
李吟娥不敢得罪他,也知道这事迟早会被菘蓝发现,索性当夜直接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