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站在大殿的中央与这里的矮个子黄种人不管是相貌上还是体态上都不一样,很难不让在场这些没有见过胡人的公卿大夫用惊奇的眼神去打量他们
拓跋琰将右手放在心口微微弯身用他那还算发音标准的汉话向明帝恭敬道:“南安王拓跋琰见过南朝的皇帝陛下”
白硕见对方没有跪下当场怒斥:“大胆,北朝使臣见了我们陛下为何不跪”
拓跋琰向他解释:“这是我们最高的礼节,我们的族人也是行此礼来致敬我们的君主”白硕还想张口,结果反被明帝抬手制止。
这次作为主人国明帝不好为难使者也不会去选择为难,坐在高位就要展现出上位者的仁慈不好给外人看了笑话,他制止道:“白爱卿,我们汉族向来尊崇礼乐,南安王作为北朝派来的使臣就是我们的客人,怎么可以对客人如此鲁莽”白硕听后心怀不甘的低下头
随后明帝又向使臣道:“孤听说贵朝皇帝正准备推行汉化改革,可有此事?”
朝堂之上众为大夫将军身着官服官帽又齐齐把目光投向他,面对这种庄严肃穆的场合这位久经沙场立下无数战功的皇族大将军并没有一丝恐慌和胆怯。
他淡定的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张布帛,肯定道:“确有此事,我们君上为了能够更好的治理中原土地就必须实行汉化改革,为此我们君上给皇帝陛下写了一封信,希望能够求娶陛下的嫡公主为后,让胡汉两国的文化能够更好的交融合并,如果陛下愿意,我朝答应将中州一代的土地划归大宋”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众哗然,明帝给崇德使了眼色他立马走下去接过拓跋琰手上的布帛,转身又走上去呈给明帝,明帝打开布帛在吵闹声中急速的扫视了上面的信息,然后直接扔回到崇德手上。
他立马知道了明帝的意思对着朝堂下众位官员大喊:“肃静,朝堂之上不可喧哗”
随着崇监的一声高喊,朝堂上的一众官员才开始陆续沉下声,大家都低下头默契的不敢再说话,毕竟谁都知道当今陛下膝下唯有一女还是先皇后所生,明帝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会轻易答应,想来北朝那边是已经摸清了这边的情况才敢狮子大开口。
可他们给出的条件也太过丰富了,丰富到令人怀疑着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空旷的大殿里寂静无声,恐怕是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等了半晌明帝才终于开口:“此事甚大,孤需再三斟酌,特使不如先到偏殿坐坐,待到孤与众位爱卿商议完其它要事再到偏殿与你细说”
“我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快速答应这件事,此前柔然王曾写信想要将公主送给我们,若不是陛下要推行汉化改革想必也不会派我等前来求娶贵朝尊贵的公主,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做我们鲜卑人的一国之母,拓跋琰告退”拓拔琰拱手退下。
白硕见他们如此嚣张简直不把明帝和整个大宋放在眼里,对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咬牙暗骂:“欺人太甚,早晚灭了你们”
经过两个时辰朝廷会议终于告一段落,此次的重点话题无非就是要不要让南阳公主刘伯媛去北朝和亲,于是朝中上下就出现了两种声音。
一个是反对,认为北方蛮族他们没有受到过儒学教化野蛮粗鄙,更何况方才那位使臣在言行上多有冒犯和轻蔑且中州一带的沃土数量之大,北朝统治者怎么会如此轻易相赠,这其中必定有诈、诚意不足很难让人信服
另一个就是赞成,认为北朝统治者有意推行汉化改革,说明是他们是注重儒家经典的,既然看过儒家经典那就等于他们已经受到了礼乐教化并不会向我们认为的那么粗鄙不堪,而且和亲也不单单就只为换取中州沃土怎么一个好处,将公主嫁过去不仅可以帮助北朝统治者汉化蛮族还能互赠友好,边疆也可开放集市少起战事。
然而朝廷各大夫的提议说的再好,最终也要明帝给出答复,现在压力给到明帝身上他是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去和亲,以此来换取边疆百姓的安稳生活还是选择不嫁,这样中州沃土可就与自己擦肩而过了。
明月当空,朝宴设在①昭明宫,湖水照应出一排排走过的宫娥,勾勒出她们苗条的身姿,舞乐阵阵传入崇政殿内传入了明帝的耳中。
他谎称头疼病犯了没有出席这次的朝宴,宴会的一切事宜全部都交给了太子。
此时的明帝正坐在蒲团上望着挂在木架上的亡妻画像陷入自我沉思,“阿檀,你我一别已过十一载,当年之事可还恨我,是我不对是我无能没能护住你,那日一别不曾想竟是阴阳相隔,若能重来一次江山与美人之间我一定会选择你”说着一壶清酒饮进酒入豪肠,对着亡妻的画像诉说沉压在心里的爱意。
“让我进去”
“殿下不可,殿下……”伯媛被崇德拦在外面不让她进殿,傲慢的她不顾阻拦一把推开他踏进殿门,明帝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忙擦拭着自己的眼泪从蒲团上站起,绕过屏风空旷的的正殿中央,伯媛气势汹汹的看着他,“阿翁,你要让我去和亲?”
“此事还没有商定,要看具体情况,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明帝坐在上首的紫檀龙椅上,伯媛走上前父女二人隔案相对,“是,阿翁我不想去和亲”
“这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伯媛眉头微皱,在烛光的照射下一双瑞凤眼和浓密上翘的眉毛尽显英气,“凭什么我不能够决定,这是我的婚事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我不管,反正我是不会去和亲的”
伯媛的话让明帝愤怒的大拍桌案,“孤都已经说了此事尚未决定,不管你最终要不要去和亲这都是你作为公主的职责,你连这个责任都不想负又凭什么享受天下人对你的供养”
一番言论下来,刘伯媛顿时哑口无言好像一个巴掌打在了脸上;明帝说的很明白作为这个王朝的嫡公主她有她的责任在身,任何事情都不可以任性。
可她从小就是娇生惯养长大,作为一介女流南朝最尊贵的女孩又怎么会委身嫁与胡人为妻,当仆人偷偷告诉她和亲的事情的时候,内心里她是害怕的,若是和亲真的敲定了,那么此去北朝就是一别行千里,再无归期。
她内心害怕发出疑问:“难道做公主就真的只能去和亲吗,牺牲我个人的幸福包括生命,以此来换取南朝黎民百姓的安稳生活”
明帝重重的闭上眼,作为父亲内心里当然是千万个不愿意,但是作为一个统治者一个皇帝,他就必须为他的子民考虑,生在皇家许多事情都不能够按着自己的喜好来,他也很纠结在挣扎摇摆不定
但是眼下的情况只能语重心长对她进行劝解:“伯媛,你身在帝王家就应该知道作为公主需要做什么,若你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就不用考虑这些,可你不是,你是公主是君人人都要拜你,你肩膀上的担子一点也不比我和你兄长少,我们要为底下人谋划这就是做君上的职责”
明帝的一通教育就犹如一道响雷,击入刘伯媛的心里,她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可是,儿害怕”
“百年前汉朝的公主也是这般,她们或也是深宫中娇养长大的姑娘,可是在国家利益面前汉朝的皇帝不得已也只能将她们远嫁番邦,谁不想过上幸福和美的日子,但是就是有人必须为此负重前行”明帝招手示意伯媛过来,她坐在父亲的脚下。
明帝抚摸着她的发丝,“儿明白了,若是事情敲定下来,儿愿意去北朝和亲换取边疆人民的太平”
“好孩子……”
父女俩一番交心下来昭明宫那边的朝宴也已经基本进入尾声,刘伯媛从一开始怒气冲冲的进来最后坦然接受事实心平气和的走出,殿内的明帝坐在龙椅上几番愁思,火光照着案上的布帛,他看着上面的文字呼出一段长气。
沉静良久,他哀叹一声最终还是把天平偏向了自己的内心,在做皇帝和父亲面前选择了后者,于是他冲着殿外喊人:“崇德”
崇德听到殿内的叫喊声,立马走了进去。
他小心翼翼的来到明帝身边问:“陛下有何吩咐”
“叫尚书令和护军将过来”
“诺!”
只需一刻钟的时间,两位大臣就匆匆赶来;马惟庸在宴上喝的有点多带着一身酒气就来见明帝,韩茗侩到没有喝太多;他知道今晚明帝找他们一定有事便问:“不知陛下召臣过来所谓何事”
“和亲之事你们可有对策”韩茗侩低下头眼珠子打转不一会儿就有了个主意,正要开口一旁的马惟庸直接睡倒在地,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替他捏了一把汗,随后又看向上首之人,结果明帝嫌他酒气大,直接让崇德叫人抬了出去。
“你继续说”
“不知陛下可有读过②黄鹄歌”
“什么?”明帝心中疑惑,
“陛下可曾读过?”明帝思索着他的确是有读过,于是回答:“确有读过,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韩茗侩杨唇一笑道:“这当然有关系,昔年,汉武帝派遣宗室女刘细君为和亲公主,嫁于乌孙王猎骄靡为阏氏③,陛下何不效法武帝册封一位公主派去和亲,当然臣知道陛下宗室子弟里没有合适年龄的女儿,但是可以挑选一位大臣家的女儿替公主和亲,鲜卑人没见过公主大族之家的女子向来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只需稍稍让宫里的老人调教几天,气质做派也就和真正的皇家女儿差不多啦!”
明帝觉得韩茗侩说的计策很不错,他一拍桌案连连叫好,可是策略有了那么选谁呢?于是明帝直接让韩茗侩负责此事,务必在三日之内找到合适的人选。
这夜过后公主和亲之事便轰动了全京城,虽然事情还没有完全敲定下来但还是不免成为建邺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茶楼酒馆里人人都在讨论到底要不要和亲,然而确有一人正在犯愁。
韩府书房内,韩茗侩坐在椅子上翻阅京城里各大豪门世家女子的名册,昨晚从皇宫回来他就一夜未眠,连夜叫手底下的人寻访各大家族适龄的女子,到了今日才编成一份名册送到他面前
可他这看来看去总觉得哪里不合适,门户太高的不行容易起反,门户太低的也不行这行事做派又跟高门大户的姑娘没法比,更何况明帝只给了他三天时间。
韩茗侩沉沉的呼出一段长气就在这时外面的人敲响了门,“家主,是我”
“进来”元家轻轻地推开门,进来后又匆匆关上,他快速的走到韩茗侩身边面带一丝兴奋道:“家主,这是新编成的名册”
韩茗侩接过打开第一页就写着江婉两个字,他往下看了她的年龄家世微微点头觉得她很不错,“这个江婉我见过,相貌不错知书达礼是个人选”
“我正要与你说这件事,江姑娘前阵子跟家里人闹了别扭现躲在黎家不肯回家,前日不知怎的黎太史突然就被下狱了”
韩茗侩脸色大惊转过头看向他,“下狱?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下狱,谁带兵进去抓人的”
“御史台中丞陈蛟,家主,此事太蹊跷黎家怕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了,是否真要选江姑娘”
“惹到不该惹的人?”
他皱着眉头斟酌片刻后,吩咐道:“你先去调查清楚再去黎家跟她知会一声,看她愿不愿意如若愿意就带她来,我这边再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诺,奴才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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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昭明宫:是东吴京师建邺(南京)的两大皇家宫殿群之一又称显明宫,吴亡后,昭明宫未遭毁坏
②黄鹄歌:汉朝细君公主所作
③阏氏:匈奴单于的王后称之为阏氏
第13章 我本汉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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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内
“阿翁……”
黎帆瘫坐在布满杂草的地板上,四周幽暗狭窄,多日没有洗漱的他已经是蓬头垢面,往日饱满圆润的脸现在也变的干瘦,当他听到黎歌的声音之时还以为是几日饿昏头了,谁知睁眼一看还真是自己的女儿。
“文殊奴,我的儿,你怎么来这里了”黎帆带着手铐没说几句就咳嗽起来,黎歌看着他泛白的嘴唇心知他们肯定没有招待好黎帆,“我给了看守的一点银子,阿翁你是不是病了”黎帆疯狂摇头,“没有没有,阿翁好得很,阿翁……”
“你还说没有,你现在的脸色都泛黄了没点气力,我给你带了点吃食”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狱卒示意他打开锁链,狱卒从袖子里拿出钥匙上前打开。
牢门一开黎歌立马走了进去,她瞥到放在干草堆上的饭食;碗里面只有两块发霉的馒头和一碗水,黎歌看得心疼,“阿翁,他们就让你吃这个”
黎帆心下一沉,说:“文殊奴,这只是小餐他们让我垫垫肚子的,稍后就会给我上正餐”
黎歌知道他在撒谎,大怒道:“什么正餐他们根本就没有给你吃东西,你瞧瞧这是什么,两块馒头就打发了还是馊的,这哪是人吃的东西分明就是猪食甚至连猪食都不如”她转而又看向那狱卒,“你们就让我阿翁吃这个?”
“这本就是对待囚犯的伙食,姑娘若是嫌条件差可以使点银子”狱卒拇指交搓示意黎歌有本事就再拿点银子出来,她气的牙痒痒想要起身与他对峙一番却被黎帆摁下,黎帆直摇头,她看罢咽下怒气心里却是有着千万般不甘,她眼眶酸涩压抑着眼泪说道:“阿翁,儿的时间有限得走了,一定要好好吃饭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一定会的,相信儿”
父女俩难舍难分直到狱卒上前拉开他们,大门又被锁上即使有再多不舍黎歌也不能够看下去。
她被带出了诏狱大门,天空乌云密布看样子是要打雷下大雨了,诏狱外几棵干枯的树梢上站着几只乌鸦叫声十分瘆人,“慢着……”黎歌冲狱卒喊道。
“黎姑娘有何吩咐?”
她拔下头上的玉簪拿给他,“这个够不够?”狱卒看着黎歌手上制作雕刻的十分精美的海棠花簪不由心动,“这还不够啊!”她不耐拔下头上簪的所有首饰,甚至是脖子上的项链和手上的羊脂白玉做的贵妃镯也一并打包送给他,黎歌把这些东西放到地上问:“够了吗?”
狱卒露出了微笑马上蹲下身去拾起它们,“够了够了,姑娘有什么事要让小的做的,小的都给姑娘办好”
“我没什么好办的事,只是想让你给我阿翁吃好点,晚点我会派人过来给我阿翁治病,你知道怎么做吗?”狱卒连连点头,“小的明白”
交代完这些黎歌便不再理会他转身离去。
离开诏狱不久就开始天雷滚滚,当马车开回黎府的时候大雨正好开始下,家丁兰叶赶忙过于给她撑伞,黎歌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兰叶,等会儿你拿着帖子进宫找御医院医令司马衍,让他晚点的时候到诏狱里面给阿翁看看”
“诺……”
夜晚酉时,黎歌在整理着书房,不知怎的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她总感到哪里不对劲果不其然,只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家丁兰叶慌张的冲了进来,“姑娘,不好了,家主在牢房里得了鼠疫”
“什么,鼠疫?”突闻噩耗黎歌吓得差点瘫倒在地,兰叶急忙上去扶住她,“御医令说这鼠疫发现的及时若是细心调养,想来并无什么大碍”
黎歌坐在椅子上一手扶住额头低头沉思着,胸口前后起伏难调气息;她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为今之计只能走极端了。她让兰叶退下自己慢慢想办法,待大门关上她缓缓闭上了眼,烛火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难掩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