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画了许多养病坊里的妇孺老幼,在画里,她们是单纯的可怜,完全看不到淫邪或者卑劣的一面。但同时,邱静岁也画了数张那对男女童的画像,她竭力想要描绘出两人那微妙的神态。后来终于成功了,她却连看那副画一眼都觉得难受,叫珍珠封了起来。
所以她办第三次画展的目的很明确,卖画捐赠。
不光是为了改善养病坊中百姓的生存情况,也为了提供一个能让王公贵族们再次参与进来的借口。
担心字画外泄会引来对创作者本人的品度揣测?没关系,钱是没有性别风骨的,它只有多少之分,花钱做慈善去博取美名,是权贵富裕人户的刚需。
邱静岁联系了之前展览中提供过画作且受到大众欢迎的画手,有的人欣然应允,自愿捐出卖画所得。当然也有人犹豫再三拒绝了的。
为了保证画作卖的好一些,邱静岁也走访了几家高门大户,确定了客户的喜好需求后,便开始筹备画展。
期间,邱静岁再次收到了宋三娘叫人送来的画作,而且言明是送给她的,让她随意处置。
邱静岁叹了口气,收下了画,却不知道回什么口信。
开了春,溪水化冻,万物复苏之时,邱静岁和崔宓再次开办了第三次画展。
画展的位置不再是在槐树胡同的四合院里,而是养病坊外。
看到坊中惨状,富贵大人们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救助之情愈发热烈,好几幅本身平平的画作都卖出了远超其本身价值的价钱。
尤其是一副《游春图》,本身画工精湛,色彩应用的尤其到位,颇受在场女客的欢迎。
有位郡主上来就叫了百两的价钱,其他人也都知难而退。
但许久不见的傅鸣清却起身对着那位郡主拱拱手,说自己实在喜欢,希望郡主割爱。
傅鸣清话说的好听,态度也很客气,面子给的足,郡主虽然不舍,到底给了他这个面子。
最终,傅鸣清以二百两的价格买下了这副画,取到手后随即便交到了跟在身边的那个眼熟的戏子手上。
戏子脸颊飞红,小声地和傅鸣清说着话,后者潇洒做派,似是觉得这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 看着眼前这对恩恩爱爱的男女,邱静岁不禁联想到了远在禹城病床上的方如嫣。
不知道事到如今,方如嫣想明白了没有。
也不知道如此挥霍,傅家分给傅鸣清的家产还能支撑多久。等他千金散尽的时候,这位戏子又是否还会跟随在他身边。
不管这个小插曲,第二次画展中参与度不足的豪贵们本次却参与积极,邱静岁和她们建立起了不错的联系。
售卖所得的银钱,邱静岁干脆立刻叫人去买成了粮食、衣物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当场交给养病坊的官员,让他们去分派。
实际上这真不是现场就能办的来的,这些物资邱静岁早就垫钱买好了,现在不过是拿钱去销自己的账而已。多退少不补,在这种事上她不介意吃点小亏。
第三场画展办的异常成功,一时之间被京中百姓引以为雅谈。
不过这样的售卖活动不宜办的太过密集,即便是公开的画展也是如此,邱静岁借着如今的盛名,挑头办了一个画社。
社员都是贵族女性,人数控制的很严格,目前第一批只招收十二人。
这些人里有公主、郡主等皇室宗亲和高官女眷,但占绝大多数的还是精于画技的女子。
大家拟订的社规也很简单,定期聚在一起展示画作并品鉴即可,邱静岁干脆地接过了做东的麻烦事,叫众社员夸赞不已。
这头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但是国泰公主那边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了。
根据崔宓的描述,邱静岁觉得国泰公主可能出现了自毁的倾向,她怕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出事,决定去找对方谈一谈。
第124章
崔宓不乐观, 她自己也不是没劝过,但丧母之痛不是那么容易能走出来的。
但是邱静岁进去和国泰公主谈了一场过后,后者几乎是立刻就振作了起来。
“你都和他说什么了?就是灵丹妙药也没有见效这么快的。”崔宓好奇地问。
邱静岁只不过是把公冶家和皇帝做过的事说了一遍而已, 当然她只说了关于土命女的预言,更多的比如天书之类的隐秘, 她一个字也没有提。
现在国泰公主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得到皇上的宠爱了。不是她不乖巧、不懂事, 是从一出生开始,她的父皇就时时刻刻准备在必要时结束她的生命。
国泰公主从对自己的埋怨, 变成了对皇帝的痛恨。恨意可以最快速地武装一个人, 她必须坚强才能论及报复。 另外,国泰公主本来就因为命格冲克遭遇的冷落对易术不以为然,如今更是恨之入骨。她咬牙切齿地说:“把这帮伤天害理的神棍全都杀了也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
救完十皇子之后,邱静岁的心态已经变得平和多了。她清楚地知道迷信是无法连根拔出的, 这片土地上始终会有滋生它成长的土壤。
她希望的是,对于无伤大雅的迷信,信或不信不至于影响其他人的,倒无妨。可一旦会产生恶劣后果, 甚至于引导坑害他人的迷信之语, 实该获罪才对。
密集的社交活动让邱静岁心力交瘁,但是她也因此获知了许多舆情动向。
连续多年的横征暴敛导致国家机器濒临崩溃, 从丫鬟们之间的谈话中也能以小见大。近年来全国多地爆发起义, 按下葫芦起来瓢,总是时有冒头。朝廷不是不想出台好的政令, 但是实际执行起来又成了一纸空谈。
还是那句话, 王朝走到现在这一步, 弊病横生,积重难返。当今皇帝的执政能力偏偏又不是多么出色, 晋朝的衰落已经是路上小贩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了。
当今圣上没有太多的政治追求,他只是不想自己成为那个亡国的君主,怕下去无颜面见先皇,至于更多的,他想得到也办不到。
此外,邱静岁还得知了一个小道消息。皇帝好像动了提前退位的念头,想要早些卸任做个不必操心的太上皇。
但十皇子年纪太小,所以还迟迟未能下定决心。
好几个人都猜测皇帝如果不想再坐在这个位子上,大概率也不会想要做幕后操纵的人,或许会找个摄政王辅政。
关于摄政王的人选,有说宗室亲王的,有说文臣武将的,更有不少人猜测会是卫国公和韩国公中的一个。
邱静岁却觉得这种好事皇帝不会放给他们的,他本来就忌惮陆家等世家大族,怎么会作茧自缚。
战乱频发,黄金的价格一日贵似一日,玉器古董的价钱却越来越便宜了。
邱静岁拿不准是不是要跟着收一波黄金,她怕引来皇帝的注意,最终只是随大流般稍微置换了一些过时的收藏。 恍恍惚惚又忙忙碌碌的,转眼今年已经又过去了一半多,这年的中秋夜仍旧是乌云一片。
奶妈抱着陆想站在邱静岁旁边,时不时哄两句。
小陆想带着金镶玛瑙的长命锁,张着大眼睛看母亲。可是她的母亲眼中却只有青黑一片的夜空。
陆想也就仰靠着奶妈,眨巴着眼睛抬头去看。两只小手挥张着,好像想要飞起来一般。
没过一会儿,陆想困乏地打了个哈欠。邱静岁微笑着摸了摸她肥嘟嘟的粉腮,和奶娘道:“抱她回去休息吧。” 奶娘劝道:“夏日夜晚风凉,少夫人也要注意身子啊。”
“知道了。”邱静岁没有挪动的意思,她看奶娘抱着陆想转过了身子,陆想趴在奶娘的肩头,一双眼睛还在看着自己。
“晚安。”邱静岁对着女儿用口型笑着说了两个字,陆想却激动起来,抓着奶娘的发髻直起身来,张了两下嘴,冷不丁大声喊出来两个字。
“麻……麻。”
――
沈充媛的地位无形之中变得十分超然,她也连番晋升,成为了沈妃。但恩宠对她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现在后宫众位妃嫔的嫉妒或讨好,她都不再放在眼里。
但邱静岁救过十皇子一命,而且还背靠着实力雄厚的卫国公府家,所以邱静岁去宫中相见的时候,沈妃对她十分客气。
光说客气似有不足,准确来说,沈妃在拉拢她。
沈妃想要借助陆家的力量给自己儿子登基多上一道保障的意图昭然若揭。
邱静岁多次不接她的话茬,并且认为她这样的倾向不是一件好事,或许会引起皇帝的忌惮,所以后来也就渐渐地不再去看她了。
但邱静岁远远低估了一个母亲的野心。即便她不主动入宫,架不住沈妃多次召见。她推说身体抱恙,沈妃就敢给她传信笔谈,而且信件内容之直白叫她好几次都浑身冒冷汗。
皇帝毕竟还没死呢,他自己想不想当那是一回事,但是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他眼皮子地下算计皇位,怎么可能不犯忌讳。
这信邱静岁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就借口搬回了娘家住,如此沈妃的信才渐渐不再来了。
该说不说,身处沈妃的位置,也难怪她会做出如此行为。卫国公夫妇有兵权,陆司怀在京城官场混了这几年,手腕、人脉、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更妙的是他们之间还有拐着弯的亲戚关系。沈妃打算的好:只要笼络住卫国公府为她儿子摇旗呐喊,那十皇子的太子之位,不说板上钉钉,也是十拿九稳。
看来皇帝并没有给她足够的信心。
皇帝也步入了中老年,身子肯定不如年轻健壮时抗造,近年来也断断续续有生小病小痛。也就不怪乎会在天书中记载的时间因为一场雨一命呜呼了。
差不多快到年底的时候,邱静岁从画社的成员那里得到消息,说转过年来沈妃可能会变成沈贵妃。
到时候再怎么样她肯定也需要进宫去恭贺一番,邱静岁很发愁,她害怕到时候沈妃又会拉着她说些不该说的话。
她把两辈子的心眼都使出来,也没能想到什么好方法应对,只好去求助陆司怀留在府中的几位谋士。
这几位先生不愧是专门给人出谋划策的,听了她的担忧,想都不用想就给出了好几个妥帖的回答。邱静岁恨不能抄下来天天晚上背一遍。
她认为这下自己应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以坦然面对沈妃了。可一直到转过年,大家过了个寒食节后,那晋位的旨意却迟迟没有下来。
反而有一天国泰公主登上门来,也不说事也不谈天,干在她这里耗了许久,临走时才冷不丁和她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近日小心些。”
第125章
自从国泰给她示警后, 邱静岁几乎没有再出过门,甚至连在府中也要雪薇时时跟随。要不是不方便,她恨不得连解手都带着女儿。
令她安心的一点是, 卫国公府有足够的壮丁夜晚轮流守候,明面上防一防贼盗不成问题。暗中也有陆家培养的护卫保护, 面临意外不至于毫无反抗之力。但是如果皇帝明火执仗地要找个由头把她们母女俩逮起来, 她当场造反都来不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焦虑,邱静岁总觉得周围的世界在她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会影响到她自身的变化, 但是她却懵然不知。
她时常被风吹窗户的声音惊醒, 以为外面有人在窥视,或者偶尔和其他人说着话,也会有被注视的感觉。最离谱的是有一天晚上邱静岁睡不着,裹上大氅, 叫人遮了帘子在水榭垂钓,半晌鱼没有咬钩一只,但是她却分明听见外头雪薇好像在和谁说话似的,等她钓完一问, 雪薇说中途去端了杯茶水, 并没有和其他人说话。
邱静岁问在场的其他人,她们也证实了雪薇的话属实。
三番两次下来, 她不能不承认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再这么紧张下去, 神经都快要出毛病了。邱静岁慢慢学着放松,细微的动静听见了就当没听见, 适应了一段时间后, 睡眠果然好了很多。
这段时间, 与对十皇子的看重一起增长的,还有其生母受到的宠爱。如今就连皇后都要避让沈妃三分, 但从在邱静岁这里碰了个软钉子之后,沈妃那边诡异的安静。
已经有朝臣顺应时势地奏请皇帝册封十皇子为太子,皇帝虽然没有立即应准,但是态度并不反感。顿时朝中民间如同被风暴卷过一般,消息很快传遍。
过了寒食节,陆想已经可以非常自如地行动了,她倒腾着两只小短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带着身后一连串的妈妈侍女开火车,灵巧地像是鹞子在空中上下翻飞。
陆想会简单地说话,邱静岁有教她喊亲属间的称呼,只要是叠词,她就学的很快。
在外面活动了一会,略微发了发汗后,邱静岁就把女儿抱进了屋子里。
邱静岁提供图纸让木匠做了一把婴儿餐椅,她把陆想放在上面,叫下人摆上一碗鸡蛋羹。
陆想折腾着勺子,不肯好好吃饭,奶娘想动手喂饭,被邱静岁阻止。她板着脸和陆想两只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对视着,严肃道:“自己吃,不好好吃饭不放你下来。”
一岁半的孩子也有自己表达反抗的方式,她眼睛一闭,咧开嘴嚎啕大哭。
邱静岁的心变得很软,她有一股抱起她来亲自喂饭,把她哄得眉开眼笑的冲动,但是最后理智战胜了溺爱的情绪。她看都不看陆想,坐下来香甜地吃着香煎鱼,完全把陆想的噪音当鸟雀喳叫。
意识到没人搭理自己,陆想的哭声很快戛然而止,又等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又哭了两声,没能获得任何人的迁就,陆想抽噎着拿起勺子一个人吃了起来。
奶娘终于放下心来,笑着说:“还是少夫人有办法,当母亲的一般可狠不下这个心。”
“惯的她,以后你带她吃饭也不许喂。挑食不吃就饿着,一两顿还能撑不住?”邱静岁觉得自己简直是育儿大师,她颇有几分自得地说。
“是。”奶娘笑着答应。
吃完了饭,邱静岁又拆开积攒下来的陆司怀的信一封封看。桌上已经堆了四五封了,不是邱静岁不思念,而是陆司怀真的完美贯彻她随口一提的小事,每日一封信雷打不动,而且里面又不可能传递重要信息。邱静岁已经从一开始的新鲜期待,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
但是她一直坚持每天回信,即便信中仅仅只有一句报平安的话。
寄来的信里陆司怀仍旧是家常的语气,没有任何异样,邱静岁写了回信,叫珍珠寄出去。
抬头的时候她从直棂窗里看见有丫鬟过来,丫鬟回禀说是崔宓来了。
邱静岁叫人快把人请进来,现在她们两个已经很熟悉了,崔宓一进屋就坐在了她对面,一点儿也不客套。
“皇后娘娘前几日不是摔了腿,你可曾进宫去看了?”崔宓问。
“娘娘不见人呢。”邱静岁摇头。
“这可怪了。我兄长早年胡闹斗狠,身上常有摔打伤,府上郎中最擅长治这个,满京城闻名。从前皇子公主们有外伤都会召他进宫去看,这回居然也没太监来召他进宫。”崔宓不解地说。
两人谁也没想到,只过了三天,宫中突然传出一桩惊天丑闻。
妃沈氏以下犯上,行巫蛊之术,并指使手下宫女谋害皇后,论罪当斩。但顾及其生育皇嗣,对社稷有功,只把她幽闭在自己宫中,不许人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