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探子报给邱静岁的信息,也是不会公开的皇家隐秘。对外,皇宫上下的口径都是沈氏病重,要好好养病。 邱静岁觉得,这个病养着养着,很可能就变成了不治之症。而沈妃日常起居的宫殿,也将变成另一座无人敢靠近的冷宫。
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邱静岁猜测着可能的原因。
沈妃是真的对皇后下手了吗?除了当事人之外,大概只有天知道了。如果她没有动手,是不是沈妃的行为引起了皇帝的反感,他不允许出现自己儿子继位后出现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所以去母留子,为十皇子登基扫清障碍?
她觉得自己猜的应该有几分准。对于沈妃落得这样的下场,邱静岁胆寒不已。皇帝对后宫女子随意生杀予夺,然后将她们的骨血化作权力的座椅下枯骨中的一根。
当天晚上就寝的时候,邱静岁睡得很不安稳。她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奇怪的梦,但醒来后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外面天还黑着,她睁着朦胧的睡眼发了会儿呆,又开始觉得房外的声音很不对劲,像是有人在打斗一样。
邱静岁等了一会儿,却听见声音越来越大,大到她无法用幻觉来说服自己继续睡下去。
“雪薇?雪薇?”邱静岁叫了两声,没有回应。
她心里突突直跳,看了看身旁睡得安稳的女儿,披上外衣,从床上下来。
守夜的丫鬟根本叫不醒,好像是中了什么药物。
那自己怎么没事?邱静岁想不通。带着恐惧的心情,她走到房门口。
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后,居然渐渐平息了下来,邱静岁咽了咽唾沫,终于大着胆子把门扇推开了一条缝。
从门缝中,邱静岁能清晰地看到一个黑影正站在门口,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这一瞬间的恐惧,叫她后背额头止不住地冒虚汗,从身到心,凉了个透。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想起屋里熟睡的女儿,邱静岁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用发僵的两只手把门往外一把推开。
堵在门口的人,被屋内留的一盏灯照亮了面容。
邱静岁看清后,顿时放松下来,她疑惑又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外面叮叮哐哐的,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朝她笑了一笑:“没什么,我专程来探望,你难道不高兴?”
“大半夜的,你吓死我了,”邱静岁拍拍惊魂未定的胸口,她拢了拢外衣,问,“你也别哄我了,你闪开身我看看。”
来人耸了耸肩,依言往旁边躲了几步。
在他身后,两三阶的台阶上,雪薇口吐鲜血地侧倒在地上,胸腹插着一把匕首。
而在雪薇身前,另爬伏着一个男子的身影。他露出来的半个侧脸,被月光照亮。邱静岁认了出来,那人竟然是雪薇一直在找的杀姐凶手。
不管方才发生了什么,现下最要紧的是雪薇的性命了。邱静岁踏出房门,急着叫人。
可她还没下台阶,就被一记从身后而来的手刀敲在颈侧,这熟悉的感觉叫邱静岁恍惚间以为又回到了当初被宋秋昭骗到公冶芹住处的那一天。
她仰倒在那人的手臂上,在昏迷前,邱静岁用尽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问道:“青竹……你到底要干什么?”
第126章
王羽仁从暗处现身, 走到雪薇的身边,对青竹道:“路上都安排好了,请你务必保护好世子夫人。”
青竹将邱静岁背了起来, 沉默着点点头,运起轻功, 跳上一人高的围墙, 逐渐没入黑夜。
两人的身影消失后,王羽仁才神色大变地高声喊道:“有歹徒夜闯公府, 快来人!”
嘈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王羽仁蹲下身问雪薇:“你怎么样?再坚持一会儿,郎中马上就来。”
雪薇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好像身体上的疼痛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影响:“大仇得报,我死而无憾了。你帮了我, 这份恩情我只有等到来世再还。”
听见她的话,陆司怀知道现在雪薇的求生意志非常微弱,故意道:“这阉人就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你以为杀了他就完了?”
雪薇沉默, 面上的表情却不再像方才那样轻松了。
王羽仁知道这很残忍, 但是为了激发雪薇的求生欲,他不得不再给她拷上一副枷锁:“好好活着, 起码得等到你真正的仇人尝到报应的那一日。”
“你说得对。”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邱静岁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座无名村中,住的还是原来自己睡的房间。
她是被房外“哐当哐当”的声音吵醒的。
邱静岁想起那晚发生的事, 尤其是想到年幼的女儿, 一种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她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 推开被虫蛀得斑驳一片的屋门,朝在院子里劈柴的青竹大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我女儿呢?”
柴火零散地堆在地上, 青竹手上动作不停,边劈边答:“你再留在那早晚出事,至于你女儿,让你丈夫的属下带走了。”
“哪个手下?”听到是陆司怀的安排,邱静岁稍微放下了心。
青竹描述了一番那人的样貌,邱静岁立刻知道了他说的是王羽仁。
“是谁让你把我带过来的?”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青竹把柴火抱起来放到东边的柴房里,“你丈夫怕你留在京城有危险,就让我把你带走。我一想你一个女人,又不会武功,遇上危险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就答应他了呗。”
邱静岁觉得又荒诞又愤怒:“你能不能不要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你一回回把我带来带去,有没有提前跟我商量过一次?”
“难道你还想留在那等着被灭口?”青竹靠着柴房门框,很不理解地问。
和他是说不清楚了,邱静岁气的转身回了房。
整个事件中最让邱静岁生气的事跟青竹无关,而是陆司怀的所作所为。虽然她知道陆司怀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他却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一种。
是,被救了一命,按理来说她应该心存感激,同时这也恰恰说明了陆司怀真的非常在意她的安危,对她的感情不掺任何虚假。
可是她的心中却异常不舒服。
这样的做法和保护一只小狗小猫有什么不一样?他违背了他婚前的誓言,完全没有考虑她的意志。
半晌,青竹端着两碟素菜进来放在外间的方桌上,又转身去灶房揣了几个大包子进来,朝里间喊道:“出来吃饭了。”
邱静岁很想说自己气都气饱了,但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坐到桌边的时候,她已经掩饰好了自己的情绪,但看到桌上的两道菜色,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一盘白菜豆腐,一盘炝炒萝卜丝。青竹的厨艺非常之一般,远远没有公冶芹的水平,因为这两盘素菜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黑糊。
青竹异常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表情,大声嚷嚷道:“怎么?嫌弃啊?”
“我没有……”邱静岁还没有这么不知好歹,只不过因为被公府的伙食养刁了嘴,所以才不由自主地露出难以下咽的表情。
“有本事你来做!”青竹气地说。
邱静岁只好以行动来证明自己。她拿着用醒得太过的面做的大素包子,一口酸面一口素菜,老老实实吃了一顿饭。
青竹这才满意了:“吃住又不用你发愁,你就安安生生在这住着吧。”
“那要待到什么时候?”
“等你相公来接你。”青竹三下五除二把一个包子塞进了嘴里,他吃的非常香,“我早就想说了,你还真能嫁出去啊。”
“你有什么不服气的吗?” “陆世子这品味……”
“你想吵架是不是?”邱静岁抬高了声音。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刚吃了我做的饭,怎么能对我发脾气?”
“是你先挑事的。”
“我哪有?”
“你有。”
“我没有!”
――
无名村村民的生活完全避世,他们对外面的情况不是一无所知,但是很少有人愿意去谈论。
而邱静岁又被青竹看的死死的,几乎没有机会出村,所以在村子里住了一两个月以后,她已经对时局的变化完全一无所知了。
“好好好,说是要保护我,你把我当犯人看?”邱静岁有时候也会这么问。 青竹就回:“你相公说你主意大,叫我看紧点,你就消停地待一阵子吧。”
邱静岁没办法了。她一边焦虑地想得知外界的信息,一边又被眼下世外桃源一般安逸的生活腐蚀,后来就开始逃避性地不去想外面的变化,每天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好像日子从来就应该这么过。
她会经常想起陆想,想着女儿多大了,每日吃的什么穿的什么,有没有生病,不过这些思念注定得不到报偿。
邱静岁不知道的是,自从那晚被带走后,京城因她的失踪掀起了轩然大波。
卫国公府把那名叫项奇的阉人杀了,等于拿住了皇帝的把柄。在陆司怀的授意下,王羽仁豁着性命公然向大内讨说法,势要把邱静岁失踪这件事栽在项奇和他背后的势力头上。远在褚南的卫国公闻讯亦亲笔上奏皇帝,要求严惩阉人一党。
皇家颜面不容有损,将阉人卖出去顶罪,总比暴露出自己要强,所以即便再肉疼,皇上也不得不惩处自己的亲卫队。
卫国公府不依不饶,要求阉党交代出邱静岁的下落,这要求却无论如何无法被满足,皇帝知道自己理亏又被抓住了把柄,只能好声好气地劝慰卫国公一家。
可是皇帝的退让没有换来卫国公府的谅解,正在地方做着观察使的陆司怀连日上书陈情,言与夫人如何举案齐眉、伉俪情深,总之说到底,就是要让皇帝逼阉党把邱静岁交出来。
事到如今,皇帝总算察觉到陆家的目的并不是要人这么简单。他不愿意和卫国公府在明面上闹僵,也不愿看到更严重的后果,所以在经过种种考虑过后,皇上不但将阉党的领头人司礼监太监斩了首,而且要为陆司怀另指一门婚事。
说到底,台面上得罪陆家的是阉党,并不是皇室,所以下嫁公主这种事,即便皇帝想做也不能做,不然岂不是承认自己心虚?
既然不能让公主等皇室宗族女子出降,那就从剩下的门户里挑一家最煊赫的。
那真论起来,排除了皇室宗亲及卫国公本家以后,就是韩国公府最有势力。皇帝自然不想看到两家望族姻亲结合,但是眼下的局面,他必须饮鸩止渴,没有更好的选择。
况且皇帝恍惚间也听说过韩国公府的崔宓一直对陆司怀情根深种,真撮合成了,也不算是乱点鸳鸯谱,至于陆家那边,送上门的和韩国公府重修旧好的机会,难道陆司怀会不接受?
第127章
皇帝没想到, 不但陆家当众回绝了他的赐婚,韩国公府也私下暗示,不愿意将女儿崔宓嫁过去。
卫国公府对皇帝的补救并不买账, 见不到人,就坚称儿媳和孙女是被阉党杀害。卫国公上了陈情的奏折后, 不等皇帝有什么反应, 就立刻动身从褚南和剑东道往京城赶来发丧。
一两个人来不要紧,但是架不住卫国公还带着十万大兵呢。
皇帝连下二十道诏书, 软硬兼施, 一边劝慰卫国公府不要乱来,一边警告陆家发兵的后果。
一时间,京中人心惶惶,纷纷开始观望山头, 谨言慎行。
对这一切懵然不知的邱静岁,正在无名村和青竹研究怎么搞点好东西吃。
大冬天,村子里百姓桌上的菜品过于贫瘠,顿顿都是大白菜, 就是兔子来了也受不了。
身负轻功的青竹担当起打猎的重任, 天暖了后,偶尔能从山上搞到兔子什么的改善一下伙食。
邱静岁不会做饭, 但是理论知识很丰富, 在一边指手画脚不亦乐乎。
两人拌着嘴把午饭都拾掇得,就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台上吃了一顿。
吃完邱静岁昏昏欲睡, 她想进屋去睡个午觉, 又被青竹逮去地里伺候庄稼。
锄了一亩地的草, 邱静岁直起身扶着腰擦汗。
放眼望去,头上是宽广无际的碧空, 云彩几缕,如一把被撒开的面粉。天地相接的地方因地势崎岖而蜿蜒不平,农夫们佝偻着身子将汗水灌溉在田里,像一个个忙碌的黑色蚂蚁。
田埂间三不五时能看到有人扛着锄头等农具来去,他们随意地和邻里亲友打着招呼,时不时赞叹一句谁家的地种得如何好。
远处,一个人骑马从村头过来,村民们纷纷观望。那人在田地前下马,顺着田埂朝邱静岁走过来。
邱静岁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她艰难启唇,念着他的名字:“陆司怀……”
他一身戎装,下巴发青,一看就是连日奔波,没有来得及打理胡茬。
陆司怀走到了她的面前,克制地搭着她的肩膀,凑近面庞,低声道:“我来了。”
――
回去的路上,邱静岁知道陆司怀是北上时抽空跑来看她的,最多最多也只能停留半天的时间。
这一去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未来,生死荣辱,都有可能。邱静岁虽然对他之前的做法非常不满意,但是没有在这个节骨眼和他吵架。
“陆想怎么样了?”回到屋里,邱静岁先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在母亲那里,她一切都好。”陆司怀答道,“你瘦了。”
“我不要紧,你什么时候走?” “我守着你睡。”陆司怀侧面回答了她。
“我不舍得睡。”邱静岁几乎要哭出来,她把脑袋埋在他怀里,让泪水隐入他的铠甲中。
两人说到京城中的变化,邱静岁把沈妃遭囚禁的事情说了,陆司怀问:“她何时放弃拉拢你的?”
邱静岁想了想,说了个大概的时间。
“从那以后,她便开始暗中联系父亲,想要借助我们家在褚南的兵力确保十皇子继位。”陆司怀解释道。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邱静岁震惊。
“做的太过明显,惹来皇帝忌讳,落得这个下场也不足为奇。”
“哎……”邱静岁也只有给她送上一句叹息。
陆司怀摸着她的发顶,这两年多以来心中无法消解的郁结神奇地烟消云散:“你平日多吃些,注意身子,等我来接你。”
“要多久?”
“至多三年。”
“三年,那时候陆想都要念书了吧。”
“嗯,她性子活泼,先生许压服不住,到时就由你教她画,我教她念书。”
“好。”邱静岁抛开其他一切忧虑,肆无忌惮地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她问,他答,或者反过来。邱静岁不敢合眼,她怕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就离开了。
陆司怀不催她,只是低低地和她说着话,声音沉沉,比安眠曲还要管用。
邱静岁忍不住开始眼皮打架,她紧紧握着陆司怀的手,念着自己都不能分辨的话语,意识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