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越气,最后泣不成声,“我对面的那一家老人快要饿死了……”
这儿和京畿地完全不同,混乱无序,还是灾年,孟知尧倍感陌生,警报拉响:“不能进城?你现在往城里走,我看看你是怎么不能进城的。”
那个妇人不敢,王捐说道:“你只管去,有我们在,他们杀不了你。”
后面那几位士兵也这么说:“是啊大姐,总得让我们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妇人一步三回头地往一个方向去,接着离开了这个村子,走上了一条泥泞的黄土路。
他们上岸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古渡口,距离青川城特别近,中间只经过这么一个村子。
沿途看得出洪涝的痕迹,但是不算严重,这时候已经退了。
秋风萧索,没有阳光。
城墙顶还没看见,几个地痞流氓衣衫不整,坐在路边,嬉笑着等妇人走近。
接着一个灰衣衫的药膏青年站起来,大摇大摆地拦住她的去路,流里流气地威胁:“又想去哪儿啊?前面不让过,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妇人咬牙切齿,忍气吞声,当对方的手要推过来,她闭上了眼睛,随后却一阵惨叫声。
再睁开眼睛一看,小流氓的手掌全是血。
王捐的刀锃亮如新,他还跟同行者谈笑风生:“看见没?这刀,不沾血的。”
那几个士兵看着眼馋,给他鼓掌:“果然是好刀!”
“王大人的手法,十分利落啊。”
“年纪不大,这刀法已炉火纯青!”
孟知尧揽住妇人的肩头,冷眼看向前方的泼皮们:“滚还是死?”
那几人,瞬间做鸟兽散跑掉了。
妇人还是担心:“他们要是报复回来,可怎么办呢?”
她知道这些人身份非凡,可是他们不是本地人,也有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
可那位揽着她的少女轻飘飘说:“那就等他们报复回来。”
进城后,妇人见他们到处闲逛,又问声:“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去衙门?”
“衙门?不去衙门。”王捐环顾四周街坊,都在渐渐恢复秩序,一派好转的风貌。
孟知尧找到了米铺,带头往里走,看见米斗里翻了不知道几番的天价:“老板,买米。”
白胖圆润,一脸福相的老板走出来,一看少女后面跟了几个兵痞子,就知道该陪笑了:“贵客要多少斤米?”
“我要……”孟知尧的眼珠子在店铺里滴溜溜地转,最后落到他脸上,“我要你肚子里的米。”
胖子duang~的一下,跪到地上:“姑!姑娘?小人做错了什么……”
王捐的刀慢悠悠抽出来,亮得他心里发毛。
……
日暮,秋季黄昏里,宫廷一片深红和金黄。
在湖畔的观风亭里,瞿万里在听瞿同风介绍震区官吏,手里翻阅起这三个地方的政务记录。
瞿同风:“青川城知府柳咏义,柳中将之子,太学主射邱问水的徒孙,才学平庸,为官十六年,无功无过。”
瞿万里听到了重点:“无功无过。”
他是个和善的、没有什么魄力的君王,目标也是个“守成之君”,求的就是一个“无功无过”。
亲政之前,瞿万里或许还会被这样的评价唬到,亲政以后切身体会到了,区区一个“无功无过”,就是大功一件。
“世界上,只有变化是永远不变的。”他看着一池秋水说道,“能维持一种平衡的人,一定在时时刻刻寻找问题、正视问题、及时解决问题最后总结问题。”
“这上面一件要事也没有,就敢说无功无过?”瞿万里问站在一旁的侄子,“到底是谁评价的?”
瞿同风说:“邱问水。邱主射和王仆射是连襟。”
“好连襟!”瞿万里笑说,“真好奇啊,‘无功无过’的青川城,是怎样的稳定法?赈灾进度如何,王捐有消息了吗?”
瞿同风报:“除天工营外,其余物资都已备齐,王捐还未有消息。”
“算了,慢下来才能快,不着急,按计划去。”瞿万里不看了,反正这些都有老师把关,“你和我去一趟天工营密室,我们去松河村找孟里正。”
瞿同风不知道为什么皇叔对自己那么信任,如果是他,像瞬移到松河村这样的秘密,绝不会透露给其他人。
但是皇叔从来没有多刻意的在内部隐瞒过,御林军、刑部几位大人、老总管和私库的老官儿都知道。
建造密室的时间点和物资筹集同时,并没有引起注意,方圆一里内,都是御林军在守卫。
他们低调地来,走进密室后,瞿万里在罗盘的刻度上发现了更新:“挖好了,已经打通了。”
瞿同风皱眉不解:“怎么不见王捐来报?”
“被其他事耽误了吧?”瞿万里一掰手柄,放下卷闸门,“等王捐回来再问他。”
到了矿井,瞿万里带着瞿同风走出石室,看两头都有门。
“这边是风口,没有路。”瞿同风检查了铁网门,折返回来,“皇叔,是那道门。”
瞿万里过去掰了掰,推了推,这门不动,最后发现了钥匙孔,嘟囔道:“孟知尧居然锁我!她安了新门却不给我钥匙!”
最后只能委屈地返回去,情绪不太美妙。
瞿同风暗笑:“现在去哪儿皇叔?”
“随便,摇到哪就去哪。”他roll起来,勺柄吭哧一下,转到了新刻出来的尧州。
到白头山时,天已经变成了灰蓝色。
许尘关和曹非娆已经回到了军营,见瞿万里到了,许尘关赶紧说道:“陛下,孟里正在青川城里,还没回来。”
“那我们就去青川城看看吧,”瞿万里让他们一道上船,“要是他们也还没吃,我们就当是去接他们回来了。”
曹非娆心下唏嘘,什么人能让陛下亲自去接……
直到他们也从那个古渡口上了岸,旁边锁的船,曹非娆说:“这是我们的船,他们果然还在。”
瞿万里觉得有点冷,这前面看起来像是个村庄,却十分荒凉萧瑟,稻田里一泡水没有人排,有个腿脚浮肿的老头爬出门槛,小口小口吃着一只大黄狗喂给他的不知名食物。
许尘关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用自己的水壶和没吃完的口粮泡软喂给他。
“她……她……”老头不吃许尘关的食物,眼睛看向门里,那地上还倒着一个老婆婆。
瞿万里要来曹非娆的口粮,也泡软了去喂老婆婆:“有得吃,都有得吃。”
把老两口安顿好以后,他们在村里走了一圈,没有灯火,没有炊烟,小孩饿了,爹娘就给他喝水。
几个人身上的吃食随便分分,就没有了。
和村里的人问了情况,他们暂时离开了村子。
瞿万里寒了心问:“这就是离青州城最近的村庄?这就是柳咏义的无功无过?他的辖区,可真安定啊!”
“末将在的时候,他们发了,末将一走,又被他们抢收了回去。怎么还能这样?”许尘关很了解关外的敌人,但自己人却看不透,所以被戏耍了。
他心中不安定,看向曹非娆。
曹非娆也慌啊,虽然他不管这些城里的事,但许尘关现在和他绑着呢:“陛下,找那个青川知府聊聊吧!”
暮色四合,起雾了。
瞿同风吹着冷风,期待着一场好戏。
一个士兵从青灰雾中跑出来,看见曹非娆,立刻高呼:“曹将军——”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大概是青川城的方向,红光刺破雾霭,紧接着一声巨响,让整座城市不得安宁。
“谁在城里用火药了!?”曹非娆进入战斗状态,眼眶充血。
爆炸声后,士兵说明内情:“孟里正把奸商的宅院炸了,我们快去阻止她!”
瞿万里正在气头上:“炸得好啊,阻止什么?”
士兵:“阻止她把那些人全部砍头,筑京观。”
在场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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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卡片
京观:武将战场的功勋。把(许多)敌人首级垒在一起,就叫筑京观,杀敌越多,垒得越高。
★作话
明天和后天也要一起更了QAQ
第51章 赈灾动员
青川城府衙,哭丧声不绝。
一具尸体蒙上白布,停在里头,家属们连孝服都没来得及换。
“大人,您可有为草民做主啊!”
柳咏义是左右为难:“本官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主簿疾走过来,和柳咏义耳语:“那伙人里有曹非娆的兵,带头两个人是京兆口音,两人中又以女子为首,这些人有火药,甚是棘手啊。”
城市上空的硝烟味还在,柳咏义看一眼倒了霉的米商一家,和同僚们走到一边:“你说,她是不是朝廷——”
“不像是,”经历使摇头,推断说道,“此人不按条理行事,下手太疯狂,更像是仗着身后有靠山,为非作歹。她手里的火药,应该是曹非娆的,曹非娆与本官不合,这伙人是他派来火上浇油的。”
主簿眯眼揣度:“姓曹的手底下全是兵痞子,这回跟我们耍威风呢。”
柳咏义讥讽一笑:“不过是群大老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夫罢了,天要让其亡,必先要其狂,我们搜罗了罪状,一纸告上帝都去,凭陛下裁决。”
忽然,外面一道声音传来:“陛——下——驾——到——”
柳咏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来了?”
“陛下怎么来了?!”大家也面面相觑。
“怎么说曹操曹操到?”
“京兆到青川要半个多月的路程,莫非陛下和灾粮是前后脚来的?大人,那些粮食还没收尾,怎么办?”
柳咏义不满意属下的无脑慌乱,嫌弃地撇他一眼:“许尘关亲眼看着我们把粮食发下去的,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忙于排涝,本官不知道城外有人敢强抢公粮倒卖,等知道了,定当立刻捉拿,给个交代。”
他的臣属们松了口气:“多亏大人布局周密。”
皇帝亲临,府官们活络起来,赶紧把尸体和米商家族转移到不显眼的地方。
“你们快点回避,别冲撞了陛下。”
“陛下来了。”
“是陛下!”
“快快快,站好站好……”
“大人,陛下来了!”
他们排好了队,站得整整齐齐,两手缀在袖子里,翘首以盼。
混杂的人群自动分开,由驻边大将军曹非娆和特使许尘关小将军走在前面,大显威仪。
天子微服,嘴角微扬,悠闲抬步,在大将的冷冽气质下,和煦如春,平易近人,没有摆一点架子。
众人赶紧见礼,书院念诵一样:“微臣参见陛下。”
接着避开了两位大将,自觉分开两道,老实乖巧地罚站,并侧目窥探。
瞿万里坐在府堂公案的主椅上,脸上显露出悲伤的神情:“诸位爱卿平身,天下数百年没有发生过这样大的地震,朕闻之悲痛,辗转难眠,不来看看实在放心不下。刚才,那动静是怎么回事,现在满城都飘着硝烟味。”
“陛下,”柳咏义哭着跪在地上,开始告状,“陛下有所不知,就在方才,有一伙人把米铺徐三的宅院给炸了!徐三老父,当场死亡……”
听他的措辞,是不知道孟知尧的底细的。
曹非娆压制怒火,质问道:“他们哪里来的火药?”
柳咏义欲哭无泪:“曹将军,那伙人里就有曹家军的士兵,您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城外的村民为何都快饿死了?他们手上一粒米都没有,我发的那些米呢?一个月都吃不到吗!?”许尘关加进来审问,厉声呵斥,“为何要炸卖米的徐家,是不是他们高价卖粮?”
柳咏义:“我……”
“青川城地震后本来就乱,你连个事情原委都说不清楚,还想把爆炸按在老子头上?你这个知府怎么当的?”曹非娆再次开口,两人把柳咏义问得连连摇头,柔弱惊惶。
这时候,瞿万里拉住两位将军:“好了好了,二位将军也是心急,没有怀疑柳大人的意思,柳大人,你起来说话吧。”
柳咏义赶紧整理袍裾起身:“多谢陛下。”
“算了,问他也问不出东西,”曹非娆自请,“陛下,末将去找人,若是有我的兵,绝不包庇。”
瞿万里很欣慰地点头:“好,有劳将军。”
柳咏义眼睁睁看着曹非娆离开,也看到了他脸上得逞的笑,猛一回神:“陛下!您不能轻信他,他出了名的护犊子!!”
“好了好了,”瞿万里让他在自己身边放把椅子坐下,“柳大人稍安勿躁,来人,上茶。”
等柳咏义喝茶缓和的时候,瞿万里又吩咐许尘关:“尘关,你先去调粮救急。”
“遵命。”许尘关也利落离开。
终于,在只有瞿万里、瞿同风和柳咏义三人的府堂里,柳咏义平静了下来。
他说:“陛……”
“柳大人,你听我说。”瞿万里打断他。
柳咏义见天子年纪轻轻,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没有城府,也就耐心听他要说什么,看样子不是坏事:“……是。”
果然也如他所料,瞿万里跟他说:“邱主射为柳大人写的评推是,无功无过。这与朕的理念无比吻合,群雄逐鹿的年代,能当一代守成之君,便无遗憾了。”
柳咏义心中大喜,诚心阿谀奉承:“陛下当然强于微臣。”
“我看了吏部的书册,若无青川地震,你明年就该调回帝都了,”瞿万里沉重叹了口气,“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曹非娆和许尘关,或许不会放过你的。”
这哪是或许,这是一定不会放过他!柳咏义抱紧眼前的金大腿:“陛下,臣的心,您是懂了呀!微臣上任以来,曹非娆频频借粮借人,借了也不还,微臣为了青川的稳定,呕心沥血,夜不能寐……”
瞿万里眉间深刻着动容和无奈:“朕都知道,都知道……可是许家,就连朕也得罪不起。”
一滴泪从他白皙的脸庞滑落,这一落,就落进了柳咏义的心底。
“呜呜呜!”想到曹非娆的欺凌,柳咏义触景生情,情难自已,也坐在瞿万里对面,拉着官袍袖子抹起了眼泪,“怎么办呀陛下,我们好苦啊。”
他哭得太滑稽了,瞿万里为了不笑出来,只能在心里幻象孟知尧下一刻独自离开这世界这种悲痛的事:“我们只能以退为进。”
柳咏义啜泣涟涟,从袖子后面露出一双哭肿的眼睛:“如何以退为进?”
瞿万里说:“待青川无恙之后,我把你从尧州掉到京畿地来。”
“京畿地!”柳咏义眼前一亮,那是走向中央的希望啊。
“嗯,”瞿万里点头,“不过在京畿地,我能为你争取的,只能是一个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