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盐一时半会儿使不上力气,额上冒出点细密的汗来。
她通读着题干,握着笔的手却越来越无力,几乎快要抓不住笔。
陈盐立即死死抿住唇。
都答应了谢珩州要和他考进同一个班,都到这个时候了,不能因此功亏一篑。
她深呼吸一瞬,强迫自己忽略掉手上那一阵又一阵的痛感,硬着头皮写了下去。
所幸答题的思路很清晰,因为写不了太多字,陈盐努力将词句缩得简略易懂,争取用最少的字拿最多的分数。
最后写作文的时候,她的字迹都快要飞起来,心跳一下跳得比一下快,几乎是在和时间赛跑。
在结束铃响起的最后一秒钟,陈盐终于写完了作文的最后一个句号。
她满头都是虚汗,唇瓣干涩,右手不住地颤抖,收拾笔盒的时候不受控撞掉了好几支笔。
然而心底的一块大石终于坠地,陈盐捂着手腕释然勾笑。
她一定能和谢珩州进同一个班。
第22章
考完试要收拾期末放假要带回去的作业, 陈盐收拾到一半,被贝莉哭嚎抱着不肯撒手。
“下个学期回来就要分班,到时候我们就不能做前后桌了, 盐盐, 我会想你的。”
陈盐哭笑不得:“说什么呢, 如果你考到五班, 和一班也就是隔壁,要找我的话走两步就到了。”
“说是这样说, 但隔着堵墙, 总感觉离你和班长好远,” 贝莉深叹一口气, 扁嘴看着她收好卷子, “对了,暑假培训的事情,你和你家珩州哥哥老实交代过没有。”
“……什么珩州哥哥?”陈盐被这个称呼噎了一下,随后无奈答, “他最近忙着备战期末考,我还没找到机会告诉他。”
听到这话,贝莉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他忙着备考?他难道也想去一班?会不会是为了你啊盐盐。”
见班里几个同学已经转过头看过来, 陈盐忙推了一下她的胳膊让她闭嘴:“别瞎说。”
……
老张开着车去保养了,陈盐和谢珩州今天一起坐公车回去。
下车的时候落了小雨, 谢珩州肩上背着两个包懒得撑伞, 两手空空的陈盐便努力将自己的伞举高, 半踮脚撑过两个人的头顶。
回到别云公馆时, 难得看见谢之平坐在客厅的身影。
然而一踏进家门, 陈盐便感觉到了客厅里弥漫着非比寻常的低压气息,下意识回头看向谢珩州。
“看我干嘛?我长得像你的黄狗拖鞋?”谢珩州恍若无觉地等着她将布丁狗拖鞋换好, 把书包递回到她的手里,“上楼关门,等下听到动静也别出来。”
还没等陈盐将为什么问出口,已经被他推着后腰强行驱赶。
她的目光在明显脸色沉郁的谢之平和一脸无所谓的谢珩州之间辗转两秒,最终没拗过,还是听话上楼去了。
陈盐坐在床上等了一阵,刚打开书包拿出文具盒,还没来得及翻开书页,便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响亮的重叱,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板传到她的耳边,是被怒火裹挟着的谢之平发出来的。
陈盐慢慢磕住手里的笔,实在担心,有些坐不住地站起身踱步到门侧,按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敞开一小条门缝。
也是凑着这么丁点空隙,陈盐得以看见谢珩州被楼梯栅栏分隔的那张过分野痞散漫的脸。
他的神色很淡,眼尾沁着一点嘲,轻佻中又带着点不羁,很标准的听训姿势。
陈盐将近一个月谢珩州的言行都在脑海里过了一边,没想起来他有什么不懂事值得挨训的地方。
唯有一点——
她呼吸着咬住下唇。
是上次回嘉城附中的时候,他替她出头打了架。
楼下说话声被长廊过滤,只漏出几句含糊不清的争吵,陈盐听不清楚,扣着门板将脑袋又往外伸出几寸。
还没等陈盐将内容听个分明,目光已经看见谢珩州被谢之平操起一旁的棒球棍狠狠挨了一下,正中肩膀,脊背一下子塌了下去。
她吓了一跳,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然而谢珩州连哼都不哼一声,甚至背对着那头,挑起眼角无言安抚她。
即使没开口,她也看懂了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在说,别过来。
排山倒海袭来的不安压倒了一切,陈盐顾不得先前的告诫,冲动地跑到房间外走廊上。
这下,谢之平的声音再无阻隔,清晰传进她的耳朵。
“你这副模样怎么对得起你妈妈?谢珩州,是不是要气死我你才满意!”
“有什么事你不能打电话给我解决,非要自己动手,更多清水完结最新文在气俄群思而而二无九依思其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拳头硬,不打架手痒得发慌吗?”
谢之平刚打过他一轮,扯开脖子领带给自己顺气,沉着脸毫无商量余地地一指。
“给我跪到外面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谢珩州连回嘴都没回,扭头就往外走。
恰在这会儿,天空溜过一道崎岖的闪电,沉闷的雷声炸开,连老天都像在和谢珩州刻意作对,外面原本只有一点的雨势瞬间变大。
见状,陈盐连忙急匆匆地奔下楼,想要解释清楚这件事的原委,刚踩到最后一阶楼梯,就被谢珩州率先拉住胳膊。
“没用,别白费力气,”他的语气漠然又平静,“他这个人只相信他相信的,你解释再多,他也只会觉得你是在替我狡辩。”
“平白浪费你在他心里乖巧听话的好形象。”
“谢珩州,”陈盐的眼圈都红了,眼睛黑得发亮,辩驳他,“只会乖巧听话那是狗,不是人。”
“他觉得是他觉得,我解释是我解释,这是两码事,即使是被当成狡辩我也要说出事实。”
她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孤倔,看得面容紧绷的谢珩州缓慢放松了腮帮,他很轻地抬起唇角,给她展露了一个疲惫的笑。
随后大掌粗糙揉过她的软发发顶,身影交叠,留下的嗓音又低又沉:“知道了,陈小狗狗。”
目送着他出门,陈盐把那点泪意憋回去,重新抿起唇。
小姑娘的脊背绷得很直,身上带着股凛然正气,背影看起来像是一个叹号。
她走到谢之平跟前,语调平缓地陈述:“谢叔叔,如果要怪的话就怪我吧。谢珩州打架只是为了替我出气,不是明知故犯,更不是为了泄愤,你冤枉他了。”
“这不重要,”谢之平摘下手里的腕表,点燃了一根烟,平静地抬头看她,“无论是什么样的原因,这件事的结果就是他——谢珩州,冲动打架了,这是无可摘指的事实。”
话音未落,陈盐便抬起错愕又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他,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击得语气几乎变了调:“所以说,哪怕他其实代表的是正确的一方,只要不顺从你的心意,便只能受罚是吗?”
“陈盐,”谢之平打断她,眼睛颇为不满眯起,似是警告,“你是被谢家资助的学生,但没必要过度关心谢家的家事。”
“他既然做了,就要承担后果。解决问题并不只有使用暴力这一种途径,这次有我替他摆平,那么下次呢,下下次呢?以后他要继承整个集团,不可能永远都意气用事。”
陈盐背着手没说话,目光堪堪落在他脚边的那根棒球棍上。
谢之平永远也不会知道,谢珩州曾经用它砸破了厨房的玻璃门锁,将被困在里面一夜的她解救出来。
也许以后的谢珩州会成为一个遵纪守法有原则的成熟大人,忘记密码会找开锁工,讨回脸面会聘请律师,将自己的冲动束之高阁,永远理智,永远体面。
可现在陈盐只希望他是一个莽撞的少年人,有人能够包容理解他的正义勇敢,他的桀骜不驯,而不是满腔热血交换回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打骂。
她的指甲掐着手心的软肉,一时间无话可说,只剩下由内到外对谢珩州的心疼。
“我知道了,谢叔叔。”陈盐的态度由尊敬变得有些疏离,退开两步要走。
“等一下盐盐,”谢之平又叫住她,意味不明地说道,“当初把你接回谢家,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和珩州相处,作为他的同校同学,督促他,勉励他。”
点到为止的温和话语,却令陈盐屏住呼吸。
“但我并不希望你们走得太近,明白吗?”
……
谢珩州整整在外面跪了两个小时,陈盐站在落地窗边看着被暴雨打湿的玻璃。
天色越来越暗,铺天盖地的黑色淹没了他的身影,她亦被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拿着伞要推门出去,却被谢之平一个眼神制止。
“盐盐,坐这。”
他指了指身旁的沙发位置,语气强势,盯着她,不让她有任何机会出门。
所幸谢之平赶回来这一趟似乎只是为了惩罚谢珩州,没打算在家里吃饭。他前脚刚走,陈盐后脚就撑伞顶着大雨把谢珩州接了回来。
暴雨浓烈,陈盐也不可避免被殃及地浇湿了半边身体,而谢珩州早已经浑身湿透,衣服紧贴着身体,压低的漆黑眉眼泛着潮意。
谢珩州是天之骄子,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刻,但陈盐无暇顾及,忙着用干燥的毛巾认真擦拭着他脸上滚落的水珠。
两个人的脸从未离得这样近过,近到气息交融在一起,她柔软的刘海梢偶尔擦过他的下巴。
陈盐过分专注于不让他着凉受冷,丝毫没察觉到谢珩州垂落眼皮盯着她的眼神,那道目光紧随着光晕下那张白皙湿漉的侧脸,情绪浓重又晦涩。
弥漫的雨汽在升腾的温度里被蒸发,代表着冲动的庞大野兽出了笼。
下一秒,陈盐的后脑被摁住,额头被牵着抵到少年靠近心口的位置,所有的动作一瞬间静止,她呼吸着,有些无措。
胸腔下是如雷贯耳的心跳声,一时分不清是谁的更剧烈,又是谁露了馅。
“陈盐,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我妈妈的故事吗,”谢珩州的嗓音哑沉,像是海潮磨砺后的细砂,“现在要不赏脸听两句?”
……
谢珩州的母亲许以云当时在大学是校花,有个一表人才的男朋友,两个人十分相爱,堪称模范情侣。
谢之平在一次舞会上对她一见钟情,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谢之平继承了商人骨子里卑劣的血液,为了得到爱人,先是暗地里弄垮了许家公司,而后故意向许以云抛出一根救命的橄榄枝。
两个因为联姻而结合的人,即使是其中一方付出百分百的情感,也不一定交换回等价的回馈。
谢家不承认这个儿媳,故而处处刁难,而许以云不喜欢谢之平,干脆从谢家老宅里搬了出来,蜗居在一套只有七十平的小房子里。
在他们分离的两个月里,许以云先是检查出了自己怀孕,接着又无意间得知对门的租客就是自己被迫分手的前男友宋煜。
两个昔日的恋人如今只能隔着两扇敞开的门无言对望。
宋煜当时状态看起来痛苦又憔悴,还没有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而许以云已经认清了现实,主动提出要说清楚。
两人约在咖啡厅谈心和解,结束时许以云却发现谢之平捧着一大束玫瑰花,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她多久。
嫉妒和自卑顿时吞没了谢之平理智,他采用强硬的手段将许以云带回了老宅,即使是得知她当时已经怀孕,也没有流露出半分即为人父的欣喜。
不仅如此,在谢珩州出生前,他一直猜忌许以云肚子里怀着的到底是谁的血脉。
许以云搬出去又住回来,在孕期承受着谢家人的冷言冷语,和谢之平怀疑背叛争吵,待产前能够活动的地方只有那套与世隔绝的老宅子。
生下谢珩州后不久许以云便患上了产后抑郁,整天整夜无法入睡,她拼了命想要跑出这个囚笼,想要找寻回从前的自己。
终于,在谢珩州三岁那年,迎来了许以云的第一次无声息的逃跑。
“是因为我,她失败了,”谢珩州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里,眉宇拧着,有些自弃地抬起唇角半讽, “我给她打了二十通电话,终于把她找了回来。”
因为担心儿子出了什么事,许以云失踪还没超过24小时便自己跑了回来,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差。
在周围人都松了一口气时,三岁的谢珩州紧紧拥抱着失而复得的妈妈,觉得她好像虚弱得随时都要被击溃。
谢珩州五岁的时候,许以云第二次逃离谢家,这一次带上了他一起。
“……仍然是因为我。”谢珩州撩起那双薄单眼睛望过来,那么平静,连语调都是缓的,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不能陪她吃苦,高烧到了四十度,她束手无策,怕我死了,所以又把我带回了谢之平身边。”
许以云十指不沾阳春水,吃过最大的苦也不过是练舞时的拉筋压腿,为了养活谢珩州,却甘愿跑到外省做餐厅里的服务生,超市里的收营员。
刚开始母子生活拮据,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还是有好心的饭店老板娘看他们为难,免费给了他们两盒饭菜。
腊月的冬天,饭菜很快就冰冷了,而谢珩州却看到许以云双眼都是热的,漂亮得不像话。
“我总是想,如果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在这段关系中这么受制被动,我的出生,是为了成为套在她脖子上的锁链,成为她终其一生也没法脱困的梦魇。”
谢珩州冷淡地半眯起眼睛,吐出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