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从她所动作的那一刻起,场内的气氛开始逐渐冷凝。
——因为安驰星迟迟没有动作,丝毫没有要起身履行游戏惩罚的意思。
“我罚十杯。”他的脸阴着,不知道是在和谁置着气,看也没看就将面前的那几杯酒尽数倒进了嘴里。
众人被他闷不做声喝酒的姿态吓到,终于反应过来是游戏玩得太过火了。
几个胆大的去拦他剩下没喝的几杯,然而安驰星还是尽数都抢回来。喝掉最后一杯的时候,他将空杯子重重往桌面上一砸,脸上的笑意尽失,对着陈盐示意:“你和我出来一下。”
陈盐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抽了一张湿巾将手上的水果汁水擦拭干净,对着其他人抱歉一笑,这才出门。
脚步才刚踏出门,就见一道充斥酒气的身影冲着她压来。陈盐早有预料,往边上走了两步躲开,再抬眼,语气带了些怒意:“你是不是有病啊,安驰星?”
“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第58章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激怒了他, 安驰星一把牢攥住陈盐的手,喝醉后的眼睛还缠着赤红的血丝,看起来有些可怖。
脑海浮现出她刚刚在饭桌上仿佛置身之外随着众人起哄的模样, 他不免咬紧后槽牙:“那我呢?你有男朋友了, 我又算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就是一条追着你跑的狗吗?”
陈盐被他纠缠了快四年, 拒绝的话都快说厌倦了,抽出自己的手, 继续冷静重申:“对不起, 我有男朋友了。”
“我不想听这个答案!”安驰星是真的醉了,喘着粗气, 不管不顾地狠狠一拳砸在陈盐脸侧的墙上。
陈盐侧头, 发觉好几道从饭桌上不断好奇往这头望过来的视线,她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遮挡住那头,语气放得缓了点:“别这样学长, 你以后可以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都是成年人了,处理事情的时候不能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尽量体面点。
“那你说说, 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了?”安驰星声音很低哑,有些痛苦无助地蹲下身, 攀扯住陈盐的衣角, 醉意朦胧地细数, “你读大二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那时候你还是短发, 扎在脑后,看人的样子温顺无害的, 在操场跑步的时候活像只兔子。”
他扯唇笑了下,似是追忆,也似回味:“然后你就狠狠地咬了我一口。”
“我那时候也是个十足的傻逼,居然直接去你宿舍楼下摆了堆鲜花蜡烛,抄着把不知道从谁手头上借来的扩音喇叭,就那么心急火燎地去告白了,压根没有想过你会拒绝我。”
陈盐垂眸无奈:“学长,你真的喝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那时候不是故意堵着你的陈盐,”安驰星充耳不闻她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我就是听到你拒绝我,一时着急,没想到你这人真和兔子似的,看着没什么脾气,惹急了就咬人。”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虎口上还残余着一个很小的牙印疤痕,目光悠远地笑一声:“过了这么久都还去不掉,看来是要跟着我过一辈子了。”
“陈盐,我一辈子都记着你了。”
陈盐听不了这种当面说出的直白话,哪怕这只是对方酒醉得不省人事的呓语。
她尴尬得浑身难受,干脆地将自己的衣角扯回来,转头要走:“学长,我去里面喊个没碰过酒会开车的送你。”
“别走,别走陈盐……嗝……”安驰星打了个长长的酒嗝,酒精上脸,显得更红了,“我再和你说件你绝对不知道的,你、你听不听?”
“你大一的时候丢的那部手机,其实没丢,只是和别的来上课的班收缴的不小心混一块了。当时没翻出来,后来我托人在纪律部那边给你找到了。”
安驰星的话成功阻住了陈盐欲要离开的步子,她心跳像是踩空一拍,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见她好像不相信,他干脆摸索着,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样式很旧的白色智能机,机上还缀着一根很可爱的粉绿色手机链条,是陈盐那时候刚到校,室友编好送给她的。
“看,我一直替你留着。”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被人耍了,陈盐脑袋里的热意不断上涌,连声音都变尖锐:“你当时明明和我说你没找到,安驰星,你居然骗我?”
大一入学的时候他帮了她那么多,使得她对他毫不设防,下意识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之后的某些时刻陈盐梦回忆及这件事,起疑过当初手机是不是被人偷拿,即使是这样,也丝毫没有怀疑到安驰星的头上。
“你找到了当时为什么不给我?”陈盐眼梢泛着红,有些哽咽着,“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把手机藏起来,我究竟错过了什么?”
错过了谢珩州四年来发给她的每一条信息和电话,让他独自一人一遍又一遍地穿过国境线,去异国他乡寻找根本没有履约的她。
安驰星盯着她终于有了波动的眼神,呵笑:“果然是他。”
“那个才是一直烙在你心底的,我拼尽全力也追不上的人,是吧?”
……
当时安驰星在陈盐班上班委的不好意思的致歉声里接过那部手机,掂了掂抛着玩的时候,被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手机砸到地上。
他赶紧从地上捡起来,摁了下开机键检查坏了还是没坏,手机屏幕在眼前亮起的同时,一条未读的信息也一并浮现在了首页。
他了解陈盐这个人,性格沉闷得很,社交软件上给人备注从来都是真名。
偏偏这个人的备注是个有点玩笑色彩的名,在清一色的真名中显得格外突出。
[狗都不理:陈盐,国内的高考已经结束,京大大一军训都快要开始了。现在总可以告诉我,谢之平安排你去的是国外哪一所大学了吧?]
[狗都不理:说话。]
[狗都不理:国外的信号就破成这样?信息都收不到一句?]
[狗都不理:陈盐,理我。]
安驰星盯着他发来的寥寥几句问话,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和陈盐的关系匪浅。
鬼使神差的,他长摁屏幕,将这些信息一一删除了。
做完这些,安驰星若无其事地将手机重新揣回了自己的衣兜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之后的几天,陈盐一直满课,没工夫出来见他,这部手机继续在他手里呆了两天。
他躺在宿舍的床板上,仰面望着天,又没忍住打开,像是有瘾一样,仔细偷窥着对面这个男生和陈盐发来的信息。
只是些很普通的生活日常,但对面的说话语气莫名给人一种闲散又痞气的感觉。
安驰星连看了好几天,隔天和陈盐聊天的时候,故意仿着那个人的语气编辑了一段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当天陈盐回复他消息的时候,好像确实变得积极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隔了好久才回复两句。
又过几天,陈盐主动打电话给他,问他手机的事找得怎么样了。
隔着电话,安驰星也能察觉出对面女孩对他的满心信任,他望了眼放在自己书桌上早已被归还、每天都在定时发送信息的手机,缄默两秒,不知道出于何种心态,没有告知实话。
“没在那边看到,可能真的是丢了吧,”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将谎撒得天衣无缝,“没有电话可不行,周末要陪你去再新买一个吗?”
意料之中,对面用惯有的轻柔疏离的嗓音拒绝了他。
听着她这样的语调,一股名为不甘的火从安驰星的小腹开始烧,一路熊熊烧到了他的胸口。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来“学习”屏幕对面那人的点滴。
后来已经不甘于只是模仿话语那么简单,甚至在模仿他的一些口癖、举止、习惯、穿搭。
在一次用软件搜索对面发过来的某个潮牌外套后,安驰星望着网站标明的昂贵价格陷入短暂沉默,那份胜负欲止步于他无可奈何的经济能力。
什么都能模仿,只有钱不能。
他瘫在宿舍的椅子上,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这些天一面和一个陌生人较着劲比较,一面又忍不住羡慕认可他的一切,想要模仿想要超越。
大学整整四年,他将对面发来的信息都翻阅了个遍,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复。
终于在毕业前夕,他接到了对方打来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是和自己想象中所差无几的嗓音,安驰星故意说了句:“我是她的男朋友。”
看着对面匆匆挂断的狼狈模样,他的身心前所未有地舒畅,第一次感觉自己扳回了一成,即使对面甚至未曾得知有这场比赛的存在。
……
如今这个被他像老鼠一般阴暗窥伺了许久的人终于要被揭晓,安驰星捏着手里的手机,甚至目露扭曲的兴奋。
“他是谁?”他的脚步不断向陈盐逼近,越过了正常社交距离的线,头颅下低,几乎要凑近她的脸,“他到底是谁?你告诉我。”
还没来得及再往前走一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股大力,狠狠地将他撂到了一旁,健壮的手肘抵着他的咽喉,哪怕安驰星在警校里学过防身逃脱的招数,此时此刻也动弹不得。
“好好说话,靠我女朋友这么近干嘛?”谢珩州语调懒散,手底下却用了点狠力道,迫得对方喘不过气。
见到他来,陈盐心中的安全感涌动,立即往里头跑:“我去喊人送他。”
谢珩州垂下眼皮,锐利的目光扫过安驰星手里拿着的手机,一把夺回,掀唇嗤笑:“我还想问当初接我电话的狗玩意儿是哪个,原来是你啊?”
他的眼睛暗色渐起压抑了一天的嫉妒濒临爆发。抄起发硬的拳狠狠砸在安驰星的肚子,趁着他克制不住地弯腰呕吐,拎着他的衣领将他用力拉到跟前:“怎么样?耍人好玩吗安警官?”
安驰星啐出一口血,还在笑,莫名有些悲哀:“好玩,她是没看上我,但赔上你们的四年,也不亏。”
“只是我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你。”
“兜兜转转,在她身边的人居然还是你。”
又是一拳揍上了他的脸,谢珩州眉宇都压不住浑身的戾气。
直到店里有好几个警局的同事听到动静赶出来,将他们倆拉开,才勉强止住了这场架。
谢珩州松了松泛红的手指骨节,眉心一片冷然:“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不然下次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第59章
一场聚会闹得不欢而散。
最后安驰星被陈盐叫来的一名没碰过酒的同事先行送回家了。
陈盐也找了个借口, 拿上自己的东西,攥着谢珩州的手臂离开了这里,只给其他人留下了一对无限遐想的背影。
直到走到地下室, 谢珩州的身影才略微松动了些, 回过神来回握住陈盐的手。
即使腮帮绷得很硬, 也仍然还记得和她之前的约定, 牢牢扣住了她的十指。
陈盐将另一只空闲的手也搭上他的手背,无言地静静安慰着他。
“你的手机, 给你抢回来了。”谢珩州嗓音有些哑, 将那只陈盐再熟悉不过白色机交给她。
手机已经没电了,陈盐暂时顾不上, 摆弄没两下就塞回了衣兜里。
“你吃过了吗谢珩州?”她的语气很轻柔, 先他一步开门坐进了驾驶座,仰头自告奋勇道,“要不今天我来开车吧。”
人在心情不好的状态下容易跑神,开车危险。
谢珩州凝她一秒, 爽快交出口袋里的车钥匙,坐到副驾驶座上。
他两条长腿自然舒展,熟练地系上安全带, 眼眸往旁边瞥时,却发现陈盐还顿着身子, 正颇为苦恼地研究仪表器上的按钮, 一副极为生疏的样子。
“陈小狗, ”谢珩州眉毛舒展, 有些无奈地笑了, “你这样式的代驾会让我对自己等下的生命安全保障没什么底啊。”
“胆大点踩,就当这车是你练车时候开的那辆桑塔纳。开我车你只需要会给油就够了, 磕哪碰哪,我出保险费。”
“你……等我一下。”
陈盐在警校被教官训练的那阵,把车开得很熟,连那种盘亘陡峭的山路都能面不改色地开。
只是这种技能需要温故知新,长久不开就明显退步了不少。
更何况这是她还是第一次碰谢珩州的车,这车比起警校里那辆手动的破车各功能都要更复杂些。陈盐对车上各方面都不太熟,额上汗都急出薄薄的一层,又死要面子不肯示弱开口问,只能自己暗自干着急。
好不容易摸索清楚打火键,陈盐清了清喉咙踩住刹车,假装刚刚那些尴尬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淡淡地说了一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