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蔺清嘉和周漫芝被迷成那样。
陈盐的眼中出现一点波动。
她接过皮筋,将发重新绑起来,手指习惯性顺过耳畔的碎发,脸上原本被遮住的指印一下子就清晰起来。
谢珩州脸色微微一变,他轻而易举地捏住她的下巴,将伤口看得更加明晰,盯了片刻后沉声问:“谁打的?”
陈盐抬起眼睛,故意反问:“说了的话,你会帮我吗?”
谢珩州薄单的眼皮懒散掀起,漆黑的瞳孔轻而易举地摄住她的,像是道天然磁石,吸引着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
半晌,他扯着沙哑的嗓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说呢?”
“你想我出手帮你吗?”
把问题抛还给她,主动权也递交到她的手里。
他将这份无条件的偏向堂而皇之地奉上。
要还是不要全凭她一句话。
“……”她沉默着没说话。
“嗯?”他扯着嗓子又耐心追问了一遍。
“想的。”陈盐咬着唇瓣,似乎觉得这样直白的表露有些羞耻,耳尖发红。
但是眼眶中忍了许久的雾气却啪嗒一声掉下来,积攒多时的委屈像是终于有了个宣泄口,一股脑汹涌而出。
“那你求求我,”他懒洋洋地勾唇,抬手抚了下她的发顶,哄小妹妹似的,“说两句好听的,我心情好说不定就应了。”
陈盐微怔,她嘴巴笨,说不出什么甜话,刚刚太难过,现在脑子里甚至一片空白。
于是她想了想,只能用力回握住他宽大的掌心,小声恳求道:“谢珩州,你帮帮我。”
言语干巴又苍白,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可救药。然而嘴巴尝试嗫嚅了好几下,也没法再说出别的漂亮话。
“陈盐,我现在心情实在算不上好。”谢珩州的视线掠过她红肿明显的侧脸,语气不明。
陈盐低低“嗯”了一声,眼睛瞬间黯淡下去。
她不该抱期望的,都说了以后划清界限,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帮她。
手不自觉要松开,尴尬想要逃离的同时又有点想掉眼泪。
还没转身,谢珩州又将她抽开的手稳稳一把拽回来,在手心里握紧了。
这才对上她错愕仓皇的眼睛,咬着点坏意慢悠悠补上后面没说完的话。
“跑什么?”
“假如是你的话,可以勉强破例一次。”
……
高二部一班最后一节自习课永远热闹。
男生们在教室里头隔空传篮球,打闹着乱成一团。
几个女生避出来站在走廊里闲聊,手上拿着张卷子有一搭没一搭抄着答案。
蔺清嘉也在其中,她众星捧月,侧耳听着其他人说话,指尖在手臂上轻点,视线却始终落在窗边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很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珩州正在趴在桌上闭眼补眠。
他刚做完一张生物卷子,手边还压着道基因题解。
有一小块日光恰好偏移落到那锋利的眉间,令他眼皮微动,有些不耐地抬手轻啧一声。
蔺清嘉站在那里盯了很久,像只谨慎出击的狐狸,盯到心跳都微微加速,放下手中拿着的那罐果汁,打算起身。
但是有一道身影先她一步比她更快。
日光被斜斜落下的影子暂时遮挡,又很快移开,窗帘折射的光影微微晃动。
谢珩州的桌角被人轻叩一声,放下一只小小的纸折蝴蝶。
教室里的吵闹声还在继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安静角落。
谢珩州被动静吵醒,抚着后颈困倦起身。
他懒洋洋地拿起桌沿那只蝴蝶,盯了会儿,意味深长地抬头撂了一眼。
正巧陈盐从走廊上侧过身来,额前发丝被午时风轻轻吹起。她呼吸着,眼神清淡,背后是大片燃烧的晚霭。
两人碰撞对上视线。
而后两秒,陈盐将目光微移,正面投向了蹙眉狠狠瞪着她的蔺清嘉。
她背着手倒退着走了一小段路,像是故意的,从始至终都没有畏惧转开视线。
最后淡淡笑了笑,眼尾沁着点冷。
纷飞的裙摆淹没在浓烈黄昏中。
……
“周主任,您也请坐。”
北沂高二部教务处内,谢之平礼貌含笑作请。
“实在不好意思,公司事务忙碌,所以直到现在才能抽出空坐在这里。”
沙发对面除了教务处的周主任外,还坐着那名无名指上配戴着祖母绿戒指的周漫芝母亲,周述玉。
此刻她的心思并未放在这些琐事上,而是死死盯着谢之平右手上从未摘下的那枚婚戒,好半晌后,才从鼻子里溢出声冷哼。
“您客气了,没想到这点小事还劳烦您跑一趟。”周主任夹在两位有权势的家长之间,颇觉水深火热,只能左右逢源哈哈赔笑。
陈盐的转校申请是谢之平一早吩咐助理小何去办的,年轻人办事效率虽高,但到底还是阅历不足,对于哪些需要额外打点的地方简直一无所知,以至于周主任到现在才知道陈盐实际是由谢氏一手安排进校的。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听说了,大人的事情就应该交给大人来解决,动手为难一个孩子,实在谈不上公允,”谢之平说着,眉眼含笑看着周述玉,“所以我这次来,是想亲自为陈盐讨一个公道。”
周述玉眼也不眨:“她是毒贩女儿,挨这一巴掌,也是活该。”
“我谢氏资助的学生,皆已提前做过背景调查,”谢之平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她的父亲名叫陈锋,01年从安阳警校毕业考入临京市公安局,03年迁调至嘉城成为一名缉毒警察,07年他的夫人来给他送饭的路上被毒贩恶意跟踪报复,身中数刀不治身亡。15年的时候他主动和上级要求担任缉毒卧底,在烟海和毒贩交涉中失踪,迄今下落不明。”
周主任接过资料粗粗翻了几页,越看越觉得心惊:“原来陈盐那时候说的是真的,她父亲真是警察。”
“即使是这样,她也不该将我的女儿关入活动室。她的父亲是缉毒警又怎么样,她的前校老师和同学都这般评价她,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品行有亏吗?”周述玉的态度仍然咄咄逼人,半分不肯退让。
“据我所知,是令爱先动的手,陈盐只不过是正当防卫,”谢之平双手在桌上松松交握,对答如流,“至于她前校师生的误会,在当时已知父亲决意赴任缉毒卧底的境况下,她父亲的生命随时可以因为她的一句话受协,安静闭嘴不解释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呵,你总是这样巧舌如簧。”
“述玉,你对我有恨,不应该迁怒到小孩子的身上。”谢之平不赞同地淡淡看了她一眼,继续拿出公事公办的无情态度。
“事情解释到这,我想令爱应该给陈盐一个公开道歉,好好澄清那些不必要的谣言。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协商结果,希望你不要继续意气用事。”
他指尖的烟燃到尽头,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继续施压:“不然,谢氏不会善罢甘休。”
“不光在这件事上是这样,在以后的项目竞争上亦然。”
……
周漫芝没敌过母亲命令,被罚写道歉信在广播站里公开宣读。
她的肺简直快要气炸了,勉强念完稿子上最后几个字,气势汹汹地要找陈盐算账。
恰在这时,高二部六班的教室后门被敲响,一名戴着风纪袖章的学生告诉陈盐,学生会纪检组找。
陈盐放下笔,看见前排的温邵回身冲她轻轻摇头。
她在原地静了会儿,还是选择站起身,跟着那人走。
一路跟着拐过几个教室,下楼梯的时候瞥见蔺清嘉和几个女生戴着同样的风纪袖,抽着细烟等在小树林外,听到动静向上望。
陈盐心中一紧,突兀地停下脚步,想也没想立即转身折返往反方向狂奔。
还没跑出两步,她又看见隔着几十米开外,周漫芝在不远处边晃着手中的星星挂坠,边用力推开一间间教室的门,四处寻觅她的踪迹。
两边都不能走,陈盐匆忙倒后退两步,果断选择往顶楼的天台上跑。
等着围堵她的女生们终于察觉到不对,跟在她身后踏着楼梯追过来。
陈盐的心跳得很快,到四层楼的时候差点踩空,她顿了一下身子,胸口剧烈起伏,又继续往上奔。
很快她一把推开天台的门,风一瞬间扬起她的发丝。
陈盐剧烈喘着气,转身看着那几名女生追上她,脸色很白。
最前面的人是蔺清嘉,她手里的烟还没扔,仍然夹在指间,一步一步地逼近她。
“陈盐,你真的很有胆量,和我们负隅顽抗到现在,不过游戏也该结束了。”
在她之后,周漫芝也很快推开人群一把冲上来,口中骂声不断,来势汹汹。
“陈盐!今天要是不弄死你,我周漫芝的名字倒过来写!”
她们在不断逼近,陈盐势单力薄,只能一步步后退。
随着距离拉进,她身后那片视角盲区逐渐显露清晰。女生们在看清的瞬间脸色微变,甚至想要即刻转身逃跑。
谁也不知道谢珩州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侧颜锋利,倚着墙半眯眼,依然是那副散漫不羁的模样。
他的目光扫过这些女生惊顿住的错愕面容,眉梢微挑,嗓音带着习惯性痞坏的嘲弄腔。
“哟,都这么热情洋溢。”
“赶着来追杀谁呢?”
第12章
“没谁,”蔺清嘉收起那一瞬袒露出来的心虚,反应很快接上他的话,“陈盐同学有个东西忘拿了,我们追上来还给她。”
她盯着陈盐,陈盐也盯着她。
“女生间小打小闹,开个玩笑而已。”
“陈盐,你说是吗?”
蔺清嘉将话题偏回陈盐身上,咬重了嗓音,眼睛里含着浓重的警告之色,似乎想要她乖乖听话。
然而这一次,陈盐却不为所动,淡淡驳斥道:“不是。”
蔺清嘉伪装的假面终于被打破,她拧起眉,环臂的指尖微躁地在手臂上轻点。
陈盐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她是在思考谢珩州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帮她。
双方都对峙般静默了半晌,蔺清嘉讨不着半分好,平白在心上人面前落个坏印象,很快撤身要走。
“站住。”
谢珩州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
他对于这群女生中有一股天然的威慑力,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人止住脚步。
蔺清嘉被这声唤得心中惴惴,飞快地将手里的烟蒂抛了。
谢珩州看着她的背影继续开口:“忘了说,陈盐现在住在我家。”
一句简单的陈述,瞬间掀起了所有人心头的惊涛骇浪。
蔺清嘉更是控制不住地猛然回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眼神震颤。
谢珩州垂眼回看她,眸色渐深,很轻地勾唇,噙着点嘲弄。
“所以她每天为什么迟回,身上添了什么新伤,眼睛里偷藏着什么委屈,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蔺清嘉,我的耐心不多,别在我背后耍花样,不然你很清楚后果是什么。”
平时他几乎不管她的事,这是他极少数叫她名字的时刻,用着警告的语气,袒护的姿态,将她刺得面色苍白一片。
她不笨,瞬间想明白了为什么原本还洋洋得意的周漫芝会在第二天就被迫低头道歉。
为什么原本在学校肆意传播的八卦一瞬间噤言。
陈盐身后站着的不止是谢珩州,更是一整个谢家。
她不是孤零零好欺负的转校生,她现在有了底气。
——谢珩州就是她的底气。
蔺清嘉深呼吸了两下,终于压住在自己心头铺天盖地汹涌的嫉妒。
她的眼眶都红了,用手背压着拭了一把掉下来的眼泪,转身匆匆跑掉。
她走后,其他女生也跟着离开。
谢珩州漠不关心她们的去留,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还在低头摆弄那只折纸蝴蝶。
那张小纸片被他拆开后又折了回去,淡粉色的翅膀在他宽大的掌心里微弱翕动着。
眼见事情已经解决,蔺清嘉估计有好一段时间不会再来骚扰,陈盐将手放进衣兜里,毫不留恋地要走。
“陈盐。”
她听见他在后面沉沉地唤,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转头看他。
谢珩州将蝴蝶收拢进手心里,从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他身高挺拔,很轻易给人一种压迫感,叫人呼吸攥紧,血液沸腾流动加速。
从居高临下,到视线齐平。
他的眼神锐利,薄单的眼皮微掀起,幽暗又深邃:“心甘情愿给你当枪使,用完就丢?”
声音拖腔带调的,似乎要和她讨个说法。
见他心情貌似还不错,陈盐试探性服软:“谢珩州……之前换班那事真不是我自愿的,是政教处老师自行决定的,你别生气了。”
“嗯,没生气,”谢珩州顺着她话应,依旧不依不饶,“还有呢?”
陈盐眨了下眼,聪明脑子飞速转了好几圈,也没明白他究竟想听什么。
干脆无奈地问出口:“我不知道,你想怎样?”
谢珩州没说话,只抬腿缓缓逼近两步。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陈盐避无可避地对上他的眼睛,细密的黑睫颤动,抓着格裙的手攥得有些泛白。
下一秒,谢珩州轻轻踢了一下她的脚尖,语调透出点散漫笑意。
“没想怎样,想你给个台阶下。”
“答应和好吧,嗯?”
……
陈盐踩着上课铃赶回教室时,整个耳尖都是红的,差点迟到。
林红渠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下课后,陈盐又被叫进办公室。
林红渠语调平和地告诉她,教导处那边松了口,她可以再选择更换一次班级。
“不用,”陈盐对呆在哪个班实际并不太在意,但也不想再和周漫芝继续同桌,“您只要帮我调个位置就行。”
林红渠清楚她们俩之间的纠葛,能够理解,很快从善如流地替她安排:“我看温邵身边的位置不错,你们俩都成绩好,坐一块不会受太多影响。”
放眼整个班,好像确实也就温邵还能用平常的目光看待她。
陈盐没太犹豫,很快点头答应了。
这次放学回家,陈盐没再拒绝坐谢家的车回去,她双手安分地在膝盖上放好,转脸看着窗外的景色。
谢珩州坐在她的身侧,手指偶尔在屏幕上敲打两下,似乎是在回复信息。
“谢叔叔是为了我的事跑了一趟学校吗?”
万分安静中,陈盐开口问。
“是,”谢珩州手中的手机转了一圈,落回手里,闲闲补了一句,“不过是我叫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