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带来的向日葵还在开放着,墨柒把它们拿出来, 新的放进去。让开得最好的一朵朝向病床。
向晴现在不愿意配合治疗,不吃药,也不肯接受心理辅导,整个人非常封闭。一切只能等她自己愿意。
向晴妈妈接了通电话, 是幼儿园老师打来的:“你儿子在幼儿园和其他小朋友打架,你过来接他一下。”
声音顺着听筒清晰传出来。
厉书衍:“您去吧, 这里有我们。”
向晴妈妈道谢后,急匆匆走了。
墨柒大概了解了向晴家里的情况。爸爸妈妈来樱港打工, 向晴生病后,妈妈便辞去了工作,专心照顾她。家里还有一个5岁的儿子。
从物质上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富足的家庭。如果不是厉书衍帮忙联系医院医生、支付治疗费用,或许他们坚持不了这么久。
两个小时后,向晴妈妈回到医院。
“孩子呢?”墨柒问。这个时间幼儿园也放学了。
向晴妈妈:“送回家了。他爸再过两个小时就下班了。”
也就是说,在这两小时里,5岁的小孩要一个人在家。
墨柒没说什么,点了下头。
向晴妈妈回来了,墨柒和厉书衍也没再多留。
走到门口,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柒柒姐姐,我想去看元宝。”
这是这么久,她说的第一句话。
墨柒眼里是藏不住的惊喜:“好啊!元宝特别可爱!等你出院了就去家里看。好不好?”
温向晴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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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接受治疗后,温向晴的状态恢复很快。一周后,便允许出院了。
出院当天,墨柒邀请他们一家去家里做客。温向晴抱着元宝不松手,一个劲儿用脸蹭它。
墨柒看她实在喜欢:“姐姐送你一只好不好?”
温向晴沉默好久,眼里的光忽明忽灭,最终摇了摇头。
一起吃完午饭,临别时,温向晴忽然开口:“柒柒姐姐,我明天想去天文馆。”
“没问题。”墨柒爽快应下,“你想让谁陪你去?”
温向晴视线在墨柒和厉书衍之间折返。
厉书衍笑着开口:“那肯定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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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港有着全国最大的天文馆,每天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下午2点,三个人到了天文馆。进去后,先领了一本介绍手册。
墨柒也是第一次来,和向晴一起研究手册,然后决定去哪里看什么。
厉书衍全程不发表意见,跟在两人身后,她们去哪他去哪。由于形象太过出挑,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温向晴压低声音:“怎么感觉阿衍哥哥也被大家参观了。”
墨柒习以为常:“他就这样,走哪都是焦点。”
温向晴赞同地点点头。
厉书衍:“你俩说我什么坏话呢?”
墨柒扭头看他,一脸真诚:“夸你帅。”
厉书衍挑了挑眉:“这个显而易见,不用特意夸。”
一直逗留到临近闭馆,三个人才离开。
向晴爸爸已经等在外面。
温向晴走到爸爸身边,站在夕阳里,挥手和他们道别:“柒柒姐姐,阿衍哥哥,再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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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墨柒到了公司,照例先冲一杯咖啡。端起来正要喝,一通电话进来。
来电显示:厉书衍。
他们平时基本只用微信交流,很少打电话。墨柒一秒没犹豫,按下接听。
那边迟迟不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墨柒试探开口:“怎么了?”
“向晴……”男人声音有些哽咽,“离开了。”
“啪”地一声,咖啡杯脱力掉在地上。
墨柒宁愿是自己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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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黑白照片上的女孩,墨柒整个人有些恍惚。
茫茫人海中相识,缘深缘浅,无可预知。但墨柒怎么也想不到,她和向晴的缘分竟然这么浅。
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
墨柒陪着已经哭不出声音的向晴妈妈。
柴妍璐也来了,红肿着眼睛,无法接受事实。
厉书衍黑衣黑裤,和向晴爸爸一起接待前来吊唁的人。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吊唁的人全部离开,厉书衍拿起一株白菊花,轻轻放在桌上,喉结滚动好几次,终于发出干涩的声音:
“向晴,愿你下辈子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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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晴的家乡在另一座城市,吊唁结束的第二天,向晴爸妈带她回家乡安葬。
墨柒和厉书衍去火车站送别。
厉书衍嗓音沙哑:“对不起。我做的不好。”
向晴爸爸摇了摇头:“你是我们家的恩人。我和她妈没读过什么书,什么都不懂。要不是你,向晴早就……”
后面的话淹没在哽咽里。
过了好久,向晴爸爸再次开口:“厉先生,我们一家谢谢你。这一年多,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冲厉书衍深深鞠了一躬。
火车载着他们去往远方。
离开火车站,墨柒轻声开口:“我来开车吧。”
厉书衍把车钥匙给她:“我想去跨江大桥看看。”
“好。”
墨柒载着他到了跨江大桥。
厉书衍走上去,手肘撑着栏杆,看着桥下的水面:“一年前,我在这里救了她。”
那天晚上他开车经过,看到桥上站着一个女孩。直觉不对,停车走了过去。
“迷路了吗?”他问。
温向晴转头看他,头发被夜风吹乱,表情迷茫无措:“哥哥,我好像生病了。”
“生病不怕,治疗就好了。”
他救了向晴,带她去看医生。
然而,在一年后,她还是在这里和世界做了永别。
也是在夜里,一个人。
和当初一模一样。
这一年的时间好像被压缩了,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改变。
“我应该察觉的。怪我。是我不好。”厉书衍的眼睛里是化不开自责和悔恨。
“不是你的错。”墨柒不忍心他把这一切都揽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这种事谁也不想发生。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这么想。”
“向晴昨天的眼神,和她最后看我的眼神一样。”
是离别的眼神。
平静,死寂,又那么温柔。
七岁时被骗了一次。
现在又被骗了第二次。
他真的好蠢。
一滴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墨柒愣了一瞬,心疼似野火蔓延。
这一刻,她无比迫切想知晓他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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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他再出现上次的情况,墨柒迟迟没睡。熬到凌晨两点,忽然听到“咚”地一声。
墨柒急忙跑出房间,厉书衍瘫坐在卧室门口地板上,后背靠着墙壁,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
手背贴上额头,滚烫的温度让墨柒立刻慌了神:“怎么这么烫!”
厉书衍意识还清醒着,就是发烧烧的体力不支,闻言慢慢抬起头:“没事。喝点水,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得去医院!”墨柒边说,边扶他起来。
厉书衍撑着墙壁站起来:“你给哥打电话,他知道。”
墨柒没问原因,去卧室拿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快速回到他身边。
厉屿钦这会还没休息,电话顺利接通。
墨柒迅速说明情况:“大哥,阿衍发烧了,他让我打给你。”
厉屿钦:“他很多药都过敏,你们在家等着,我现在过去。”
挂掉电话,墨柒正要问他出来干什么,不料被抢了先。
“你叫我阿衍。”
他虽然发着烧,眼睛却很亮。黑色的眼瞳盯着她,像是要将她吸进去。
“对啊。”墨柒大方承认,“你之前也叫我柒柒了。以后我就这么叫你。”
厉书衍靠在墙壁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刺目的灯光。这一刻,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喃喃自语:
“感觉……这么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死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你非要说这种话吗?”
哽咽的声音让厉书衍一怔,低头看,面前的人已经红了眼眶。
他瞬间慌了神,抬手帮她擦眼泪:“别哭。我瞎说的,脑子烧短路了。”
眼泪一颗接一颗滚落。墨柒一把挥开他的手,赌气道:“别碰我。”
厉书衍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语气虚弱焦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胡说了。别哭了,好不好?”
墨柒声音哽咽,蓄满泪水的眼里满是不安和恐惧:“你向我保证,永远也不能有那种想法。”
她真的好怕。生命太脆弱了。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猜不透他的想法。这种感觉让她万分不安。
知道是自己吓到她了。厉书衍伸出手臂把她抱进怀里:“我向你保证……”
“即便有一天我放弃了自己,我也会为你而活。”
第59章
身体过于劳累引起的发烧。厉书衍躺在病床上, 手背打着点滴。双目轻阖,苍白的面色难掩疲惫。
确认他睡着了,墨柒转头看了眼厉屿钦, 抬脚离开病房。
厉屿钦心领神会跟出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墨柒没停留, 径直去了外面。
夜色浓重,墨柒站在路灯下,轻声开口:“大哥知道向晴吗?”
厉屿钦:“姓温?”
“对。”
“知道。阿衍曾让我帮忙找过心理医生。”
“她……”墨柒缓和了下情绪, 把话说完, “前几天去世了。在跨江大桥。”
厉屿钦皱了皱眉。
“他这几天一直在忙葬礼的事, 没怎么休息, 饭也没怎么吃,整个人绷得紧紧的。所以才会生病。”
“他七岁时被丢到华京, 一个人在那边长大。他特别怕金属餐叉,看到了就浑身发抖,整夜失眠,要好久才能恢复。”
“大哥, 你能不能告诉我,阿衍七岁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柒说这么多, 是想告诉厉屿钦,她并不是外人,她对厉书衍是有所了解的。她问,也不是出于好奇心的打探。
厉屿钦:“知道这段往事, 可能会让你很痛苦。”
这种痛苦不基于多么深厚的情感,只是出于本能的共情。
墨柒语气笃定:“我不怕。我想更了解他。”
尘封的记忆开启。
厉屿钦缓缓道:“我们的妈妈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芭蕾舞者, 在很多舞台上跳过舞。结婚后选择回归家庭。生下我的第三年,她想重拾事业, 却在这时又怀了阿衍。她想打掉,遭到所有人的阻止。丈夫、婆婆……甚至是我。”
三岁的厉屿钦伸出小手贴在妈妈肚子上,眼神期待:“妈妈,我是不是要有弟弟或妹妹了。”
妈妈摸着他的头,眼神慈爱:“小钦想要弟弟妹妹吗?”
三岁的孩子只顾着开心,没有看到妈妈眼里的挣扎,认真点头:“想!超级超级想!”
“阿衍出生不久,她被确诊患有抑郁症。医生说,是长时间的压抑和心理失衡导致的。她无声地承受着身心的双重折磨。”
孕期痛苦,身材走样,舞蹈功底退步,行业压力……一切的一切,都在让她与自己热爱的舞台割裂。
厉屿钦曾经看到她抱着芭蕾鞋痛哭。那是幼时的他无法理解的痛。
“后面虽然接受了治疗,但一直时好时坏。”
“阿衍7岁那年,班级有同学过生日,给每个人分了蛋糕。他觉得好吃,特意带回来给妈妈……”
厉屿钦闭上眼,说不下去。
“大哥……”墨柒于心不忍,不想让他继续说。
厉屿钦摇了下头,示意没事,良久后,再次开口:“她吃完阿衍的蛋糕,用叉子划破了手腕。”
当时厉屿钦在读课外班,厉博远忙于应酬。等发现时,一切都晚了。
墨柒身形一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所以厉书衍不吃蛋糕,非常恐惧金属餐叉。这两件东西对他来说,是一辈子无法逃脱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