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晚上,这雨就停了下来,林子里面嗖嗖刮着冷风,锅里咕嘟咕嘟煮着蛇肉,冒出一阵阵白烟。
“这林子里的东西就是多,肉都吃了个遍。“
春树滋溜喝着蛇汤,黑瘦的脸上露出几分惬意的笑,看着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平时总是冒冒冲冲的。
“你咋不说说那打虎打狼吓人个劲,上次那狼爪子的印还没消嘞。”徐婶点了点春树的脑袋,她这傻儿子,脑子要是有石头的一半灵光就烧高香了。
第77章 黎州
离打虎的事情已经过了两日了, 村民们对此事还是津津乐道。
出了那片林子,如今他们走在平坦的草地上,这里许久没有人踏入, 野草都长到了人的半腰深。
有板车的先推在前面开路, 宽阔的草地上被压出了一条条长痕,村民们顺着草痕往前赶路, 偶尔不注意, 一脚就深陷进了泥坑里。
“这雨见天的下,怕是要把去年的雨给下个够。”跟徐婶一处的婶子嘀咕着, 麦子瞅了瞅天上厚厚的云层, 遮的不见天色。
自从这下雨开始,就晴了一两天,就再也没有消停。
“再走不久,马上就到前面的官道了, 路就好走了。”冼云在前面大声嚷嚷,众人的脚步加快了些。
麦子和小草一人推个板车手, 本以为出了林子, 还要好推些。没想到这草地里全是泥水坑, 一不留神车就得陷水坑里, 要费老劲才能推出来。
等麦子他们终于到了官道, 这里依旧是空无一人。
“看样子巨鹿那边封了城, 没有一个人跑的出来。”
石老瞧见前面光景, 感叹道:
“还得多久到黎州?这黎州估摸着也有不少疫啊。”经过多月的劳累, 石老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许多。
“再走半个日程就到了。”冼云语气中透出一股轻松,这官道上被细细洒上了灰白的石粉跟雨水混合到了一起。
不像之前他们一路过来都是尸体, 白骨。到了黎州的地界,官道上这些东西却是凭空消失了。
看样子, 黎州的知县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前面迷迷蒙蒙的雾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浮现出来。
只见他左手提着一个桶,身上背着半身高的篓子,一瘸一拐的往他们这边走。
不听冼云开口提醒,大家纷纷把口罩衣袖蒙好,捂的严严实实。
那人慢慢近了身前,也是全身都蒙的严严实实,只留了一双疲劳的眼睛在外面。
“你们打哪儿来,治疫得往那边走。”面前这个灰扑扑的人指了指旁边一道岔路,嗓音粗哑。
“我们没得疫,老先生,前面城门可进得?”冼云低着头弯腰,打听黎州的情况。
“要医士验了,城外难民所待着,三天才得入城。”老者跟他们啰嗦了几句,没再多说,蹒跚着从桶里舀出灰粉,往他们的来路上扬洒。
麦子听到要进难民所,心中犹豫,难民所鱼龙混杂,说不定还有疫人。
冼云和石老同样紧皱着眉头,眼里带了不少担忧。他们这群人有粮有食,进了难民所怕是讨不了好。
“那是什么人,地上都洒的这些灰干甚?”徐婶嘴里唠唠叨叨,见人走远了,不免嘀咕。
“扫尸人,这路上的尸骨就是他们敛走的。”
冼云回答了徐婶的问话,蹲下仔细瞧了瞧雨水中的灰末,“是白灰,可以去疫。”
这个杏花村的里正时不时就跑到溪水村来串门,村民们也对这个热心的里正熟悉不少。
牛大头听了冼云说的,“白灰这么大把大把洒,邪气得去了不少了。这黎州知县还真跟冼里正说的不差,是个青天老爷。”
麦子也伸头看了看,瞧着有些像石灰粉,既然黎州官府做的这么周全,说不定难民所也还行?麦子揣着心中的疑惑,跟着大家往城门口赶。
……
黎州,两个古朴的繁体字出现在了麦子的眼前。
城墙用的是黄泥砖石垒出来的,不同之前城池的破损,周围全都是碎石土块,黎州的城池规整有度,城池两边各修了亭台,时常有哨兵来回警戒。
城门百米处就有几处草棚子,周围守卫着官兵,草棚子下坐着几个穿着葛布衣,头上蒙着厚厚面巾的老人,应该就是刚刚扫尸人口中说的医士。
等他们这群人走到近处,那值守的官兵大声呵斥道:
“哪里来的?有无人发热?”
冼云赶忙让大家停住脚步,对着官兵的方向大声答道:“我们刑口过来的,无人发热。”
那官兵听到前面像是领头的回话,见他们只是浑身脏乱,个个都像在泥潭里滚了一圈,精神都还不错,就叫他们往前过来。
进了瞧见每人脸上戴了个怪模怪样的面巾,不由得对这个队伍多了几分审视。
麦子他们把行李放在一旁,听着官兵的吩咐,两个村子的人排成了三列,挨个让医士检查。
官兵们就在旁边检查行李夹带,虽说比之前的官兵查的要严些,不过也只是粗略翻了翻,看了他们板车上这么多鱼,甚至还有些大块蛇肉,那领头的官兵盘问了一句:
“这是哪里打的这么多猎物?”
旁边村民听了官爷问话,神色本有些得意,只是见这官兵气势汹汹,有些示弱:“俺们从山险那边抓的鱼,蛇是捡得。”
官兵听了回话,有些诧异,山险那块他们也去清剿过匪徒,里面还有只成年虎,这些村人也是命大。”
等轮到麦子她们检查,面前的医士浑身都裹着粗葛布,桶里装着一大堆乌黑的水。
只见这医士把手在水里泡了一圈,把麦子的嘴扒开,麦子赶忙顺从的把舌苔露出来。
医士仔细看了一看面容,再搭了麦子的脉,从旁边匣子取了一条褐色布带,给麦子系在了手臂上,这匣子里一共有黑白褐三种颜色的布带。
然后就让麦子站在系着褐色布带的人堆里,另外一边站着的是系黑色布带的村民。
麦子看了看他们几个系黑色布带的,都是有些伤寒感冒的村民。
槐花蒸的蛇胆,都是分给伤寒重的村民们吃了,不免还有一些村民身子弱了些,加上这两天的风雨,又得了轻微的风寒。
下一个就轮到了小草,医士有些犹豫,从匣子里挑挑拣拣,最终抽出了个黑色的带子。
小草被分到了黑带子的队伍,麦子心急,不免开口问道:
“黑带子是不是得去得了疫病的那里待着?”
官兵听到人群里的问话,那个严肃脸的官兵走到麦子面前,直盯着面前这个小子:
“我们黎州可不是别的州城,白带子去疫区。黑带子去伤寒区那边,里面都给隔开了。”
麦子瞧着这官兵面上虽凶恶了些,却没有摆官架子,不免开口道:
“官爷,我跟我阿兄一处去得行不,我从小没跟阿兄分开过,现在阿兄得了伤寒没个人照顾,小子放心不下。”
麦子偷偷看向那老医士,正好那老医士也抬头望了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瞬,见老医士没有多嘴的意思,麦子松了口气。
虽说暴露女身是小事,但毕竟上了齐国的文书,这玩意还是小心为好。
领头的官兵听着这小子说话,也没不耐烦。爽快的把带子给他扯了,换上了根黑带子。
“还有人要去没,赶快换了。”官兵一声嚷嚷,又有了几人换了带子,跟家人一处去。
麦子快速的站到小草旁边,跟着小草把板车里的东西重新码放好。
“石头,那伤寒的地方最容易染疫了,你得回那边去。”
小草认真的盯着麦子,一脸不赞同。
“所以我得跟你一块,要是真有不对,我俩还能想想办法,再说那里面不是隔开了吗,放心。”
麦子安抚了小草两句,车上还有不少粮水,想必只要不跟那些人接触,问题应该不大。
等到医士都检查完,他们也分成了两个队伍,黑带子这边也有个十来人。
官兵们领着麦子他们来到城外一处长长的草棚。
里面是用木板临时隔起来的一个个小屋,屋顶是茅草铺的顶。不少人都咳嗽着,这么一个大棚子里有百来号人。
“你们一个村的就住这一头吧,啥时候好了,就去医士那里检查,到黑带子那边待三天就行。”
为首的官兵吩咐了几句,就带着人守到了外面的闸口处。
第78章 难民所
不知道面前这屋子有没人住过, 为了确保安全,麦子从板车上拿了一大捧艾叶出来,在草棚子外面点了火堆, 把艾叶烧了在屋子里熏了个遍。
麦子跟着小草把东西一点一点往屋里搬,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两边隔断的木板缝隙有大有小, 不仔细看都能瞧见两边屋子里的环境。
“也挺好, 至少这里不用挨雨浇了。”小草叉着腰,自我安慰道。
话音刚落, 雨水顺着茅草间的空隙, 落了一大滴下来,直直砸中小草的脑门。
“这里漏水,石头,快把木桶拿过来接着。”小草无奈的用手抹了一把额头, 把水渍蹭干净。
麦子赶紧把木桶放在了漏水的地,地面上已经稀稀拉拉的有些湿意, 应该是风刚刚把上面茅草吹开了些, 所以漏了些水。
把东西都收拾好, 麦子坐在屋檐下, 给小草熬着伤寒药, 这两天小草也不怎么咳, 再喝两服应该就能养好了, 到时候就能和石老他们汇合。
村民们还在收拾着屋里的东西, 麦子两边的屋子是牛家三口子和田户父女歇息着,左边的几个屋子是杏花村的村民们在住, 两个村的人各占了一头。
“石头,你家漏水不, 我们几个给你上去拾掇拾掇。”
草棚子旁边站着几个溪水村的村民,一人手上抱了一大把干草,搬了块石头准备往屋顶上爬。
“田叔,风把屋檐边的草吹开了,你给压实些。”麦子赶忙指了指屋顶漏水那块,这草棚子不高,也就比人高半个身子。
田户站在石头上,几个村民抬着他就上了中间那个承重的轴,草棚子摇了摇,看的麦子心惊,生怕田户给这屋子压塌了。
田户顺着承重轴,把干草往麦子她们屋顶漏水的地方多塞了一些,接着就往下一处村民屋顶漏水的地方开始修补。
这条长棚子下面住了不少人,她们这边人倒是少,除了她们两个村的人,其他人都远远的在另外一边安置着,至少杜绝了交叉感染。
等到天色快黑时,麦子把伤寒药也熬的差不多了,这时一列官兵抬着一个大木桶,上面热气腾腾,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草棚子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捧着碗出来,那些官兵头上依旧蒙着厚厚的面巾,从木桶里舀了些汤汤水水的东西进去。
很快,就到了麦子他们这边,麦子这才看清他们里面都是一些蒲公英草根儿煮的汤水,那个带他们过来的官兵见他们没有反应,瓮着嗓子开口:
“这是治伤寒的药,喝了早些好了出去。”
村民们相互看了看,过来时石老和冼云都特别吩咐了入口的东西都不要食,这些官兵抬着药桶这么远过来,他们倒是有些惶恐不敢拒绝。
“官爷,我们的药都熬着呢,够我们喝不少嘞。”
麦子瞧大家没人说话,赶忙开口道。
那为首的官兵也没为难他们,只是嘀咕了两句,离得有些远,麦子也没有听清官兵说的什么。只见他命人把药桶又抬了回去,把余下的药施给了那边的人。
领头的官兵,薛勇看着这些难民小心翼翼的端着这些药汤回屋,这才觉得对劲,哪有人把好药往外推的。
麦子把药汤熬好,给小草盛了一碗出来,把剩下的药汤分给了小芽大牛和两个风寒重了些的村民。
“石头,我们这里熬着嘞,下次别熬这么多了。”牛氏摸着大牛的头,黝黑的面容上散发着母性的爱意。
“谢谢石头哥哥,下次别给俺熬了,你熬的药,比俺娘熬的还要苦。”
话音刚落,大牛的头上就挨了一巴掌,壮实的黑娃泪珠子瞬间就蹦了出来,一声声哭嚎震得村民们出来看戏。大牛哭的直打嗝,时不时的还要被药呛的咳嗽。
一堆液体糊着小黑娃的脸,分不清到底是泪水鼻涕还是药汤。
这个队伍里,就属大牛这个壮实的娃最爱哭嚎,小芽他们都常常不怎么搭理大牛,更乐意跟杏花村的黑蛋去挖野菜。
麦子提着铜锅回了草棚子里,小草已经把药汤喝的干干净净。
“石头,你的药把大牛都苦得干嚎了,我都差点没喝下去。”
小草一脸菜色,一双死鱼眼直直的盯着麦子。
“是吗?我每次见你喝都喝的干干净净,寻思着没多苦呢。”
麦子对着小草一脸无辜的模样,小草只能把话憋了回去,闷闷的收拾着床铺。
晚上的风透过木板间隙,嗖嗖的往里面吹,小草往被窝里缩了缩,麦子却是罕见的失眠了,往屋子外走了走。
外面阴雨蒙蒙,只有官兵守着的闸关处灯火通明。
不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些官兵,看来是换了一茬人守着夜,五六个人正围在火堆旁边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