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景阳帝和安南国的人相继提起埋伏一事,小草便一直心神不安。
麦子顺着沟壑的方向看去,记得没错的话,那沟壑的尽头是一道巨大的堤坝,里面蓄满了春夏时节积攒的河水。
大道前面是一片密林,通红的枫叶漫天飘扬。
如今天色渐暗,势必是要在林地边歇息。
空气中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油煤味,隐隐绰绰间,麦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轻声说道:
“前面可能就是埋伏的地点了。”
听到城主的话,马车旁边的阿亚朵立刻传令下去,警戒四周,摸排异况。
小草紧皱着眉头,试图改变麦子的想法:“继续前行岂不是以身犯险?不然我们还是重回关口,走关东道。”
麦子摇了摇头,向小草开口解释:“安南国地靠宁关郡,怎么会舍近求远,好心对代邑施以援手,只怕关口沿东一路也已经被设下了埋伏。”
这宁郡王是算准了她回程的道路,才会在此处设伏。
阿亚朵回到马车后,向麦子禀告道:“附近三十里地都挖了渠引水,在此地待久了,马车两边的弹药仓定会严重受潮。”
“而且探子在林地边缘发现不少火油的痕迹。”
宁郡王这是想让她火药受潮,再用火油催之,这计谋着实天衣无缝,到时她的队伍便是如同玩火自焚,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歼灭她的全部人马。
在宁关郡的宁海激动的在书房左右踱步,算算时辰,陈麦子已经到了他精心准备许久的陷阱上。
想到阻碍他多年伟业的一大麻烦即将被除,宁海畅快地大笑起来。
此时线人来报,安南国的两位王子已经到达王府,宁郡王克制住自己狂喜的心情,立马吩咐亲信将大公子宁远叫过来。
宁海坐在主位上,身边是诸多门客,安南国两位王子坐在下侧。
宁远大步跨进堂前,粗眉阔眼,一身壮硕的肌肉,活脱脱一个武将的气势。
宁郡王见人已到齐,轻拂了身上的绸缎,嘴角肉眼可见的上扬,意气风发的说道:
“两位王子便与犬子立即前往水牢,生擒陈麦子,取回战场上所有残留的火药。有了这东西,到时莫说是小小代邑,便是周齐金三国,也如同囊中取物。”
水牢,便是宁郡王设兵埋伏的地点,那片红叶似火的野生枫林。
此地地形凹陷,周围分布了众多河流,是一片天然山谷,常年水雾弥绕。
宁远听到他老爹的话,不服地顶撞了一句:“这女人有什么用?还不如一刀杀了来的痛快,留着终归是个祸害。”
宁郡王看着他这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大儿子,暴怒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陈麦子若是无用,这火药又怎能助宁氏吞并整个天下,你只管着带兵去围剿战场便可,若是你二弟还在……”
宁郡王的话还没说完,宁海就气冲冲的拿着刀上马跑出了宁王府,身后的骑兵一应而上。
见状,安南国的两位王子也赶忙上马追赶而去。
至于宁郡王和诸多门徒在王府等候消息,宁海看着不成器的大儿子远去的身影,心中已经开始筹谋,这段时间多纳几个小妾,重整雄风,再生几个雄才韬略的儿子出来。
第164章 兵败
暮色降临, 热风刮过,枫叶林中漱漱作响。
山谷里面溪水击打石头的声音,清脆得仿佛在耳边。
火统营的卫兵正在挨个检查马车轴体里面的弹药, 有些已经润了, 不能继续使用。
偶尔过路几个民夫,左右张望, 时不时上来讨几口水喝。
这时阿亚朵带着一列骑兵赶过来, 向麦子禀告道:“东边的那座大坝被放了水,淹淹了不少农田。”
麦子闻言, 眉头紧锁, 她没想到宁郡王如此利欲熏心,竟然不顾百姓们的死活,开闸放水。
立即对着阿亚朵说道:“先安排粮车到山上去,别让粮草受潮。”
现在队伍歇息的位置处于山谷的中段平台上, 水淹过来,刚好能没过这条偏僻的官道。
现在泥泞的路上已经漂了薄薄的一层水, 既然现在东边的大坝被放开了, 想必其它的大坝也已经被开了闸门。
麦子的队伍正在搬运货车上山时, 突然发生了一个插曲, 只见从远方来了一支满满登登的队伍, 正在慢悠悠的往前挪动。
火统营的人马立即戒备起来, 守在前列的哨兵拿出望远镜仔细探看了一遍后, 吹起了长哨。
一段节奏较为平缓的哨语响起:不是敌情, 中级戒备。
其中一个哨兵策马赶来,“报, 前方是寒衣国的人马,共有五百余人, 其中兵卒三百人,皆佩戴长棍,未见可疑人员。”
紧接着,另外一个哨兵也赶过来,嘹亮的声音瞬间盖过先前哨兵的话语:“报,寒衣国的人想和代邑同驻营地,侍卫长阿亚朵正在交涉。”
听到这个消息,麦子的眉头一皱,怎么这寒衣国的人也来搅局。
麦子看着和阿亚朵正在交涉的老使臣,带着人马疾速赶了过去。
阿亚朵见城主来了,便退居在一旁,旁边瞬间围起了几个老妇和壮汉,似乎在攀谈什么。
麦子走近了,也听清了这几个老妇的话语,无非是打听阿亚朵的亲属以及生辰,似乎阿亚朵的长相和她们故去的长姐极为相似。
这时,寒衣国的老使臣自报了家门,提了他们此行的来意:
“代邑城主安好,某乃寒衣族的土司,远方好似发了水,这官道都被淹没了,再往下走,寒衣一国的货物都要被陷在泥沼中了……”
老土司紧皱着眉毛,脸颊上的肉紧贴颧骨,身形消瘦,言语间极为重视这一车货物。
按他的说法,这里面的货物都是粮草,要是受了潮,寒衣族的人难熬这个冬天,所以想上山躲避水患。
麦子听到来意,也不知说这寒衣族的人是当真迟钝,还是心大,如今代邑被四方围剿,还有人往这火坑里跳。
如今敌军埋伏不知何处,为了避免纠缠,麦子直截了当地挑明了当前的局势:“代邑如今是众矢之的,和代邑同行,怕是会沾上血光之灾。”
听到麦子的话,面前的土司先是脸上先是浮现诧异,然后是纠结难看,踌躇了片刻,最终决定道:“寒衣国子民如今全靠这些货物度日,若是路陨半地,只怕是饿殍遍野。”
说到这里,老土司抬起一双皱巴巴的老眼,饱含真情说道:“还往城主可以接纳寒衣一国的将士,接下来匪患横多,寒衣国愿与代邑共进退。”
麦子看着老土司充满希冀的一双眼睛,身后的这些游民也是一股子蛮气。心中不免吐槽道,寒衣族几百来人,最多抵挡个片刻就被人杀穿了。
看这老吐司的意思,是想接下的日子都和代邑同程,难为这寒衣国的人对她如此放心。
麦子把目光移向老土司身后的这些高鼻阔耳人,如今正在抢救着马车上面的物资,脸上的汗水直直从额间流到胸膛。
这种混乱的情景,突然就让她想到了几年前她们和溪水村杏花村逃荒时也是这样,把物资看的比什么都还重要。
最终还是松口道:“寒衣国的人马在东边驻扎,以那颗大松树为界,两方人马各自为营。”
“一旦敌军来袭,若是寒衣国的人闯入代邑驻地,刀剑无眼。”
麦子虽然松口让寒衣国的人上山,最后还是厉词警告了一番。
老土司面上一片和气,反而是老土司后面的年轻人一脸不服,只是暂且按耐住了,没有发作。
麦子此刻也无暇顾及这些人的想法,带着兵马立刻回了山头,趁着周围没有宁郡王的鹰隼,赶紧召人挖壕沟。
还得安排部分兵马,严密看守寒衣国的人,以免他们通风报信。
等麦子领人走后,老土司才沉下脸,一手将年轻人的帽子打歪:“平时咋咋呼呼就算了,这种时候还要胡来。”
老土司手下的年轻领兵很不服气:“这山又不是她代邑人的,何故还要低声下四,这代邑的城主实在太跋扈。”
“跋扈?你在都城看到的那些鱼肉百姓的豪绅又算什么?你要是去过代邑,你便知什么才是王道乐土,物阜民熙。”
老土司严肃的看向年轻领兵,这么大的人,竟然连是非都明辨不了。
听到老土司的话,年轻领兵新生起的怒火直接被浇灭了,就算他对这陈麦子的做法颇有微词,也抹灭不了陈麦子在代邑的功绩。
更无权置喙陈麦子的手段凌厉,若非如此,一介小小女流又如何将代邑这座小城名扬为“天上人间”,而无一人敢觊觎。
老土司看这年轻领兵哑了火,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叹息的摇了摇头。若他是陈麦子,在这种紧要关头,莫说是生人,就算是同盟也得三思是否反水。
方才之所以犹豫不定,全是不知敌数多少,军力情况,若是兵败,他百余人葬送于此倒是无妨。
只是这些天子恩赐的货物陨在半途,族里那些老弱游民绝对撑不过这个冬天。
若是不上山,这货物也是白白损失,水灾倾覆之下,焉有完卵。
他思索了片刻,决定还是冒险一试,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老天爷也绝不会让这样的人雄死于此地。
若是成了,寒衣族还能和代邑结上善缘,这绝不是坏事。
说不定以后还能助寒衣国一程。
老土司的心理历程如同坐过山车,成便是天上云霄,败则是水里泥沼。
教训完这年轻小子,老土司立即安排着人将货物齐齐往山上运,还有陷进水塘里的粮袋布匹,一一吊出来,晾晒在山头的平地上。
麦子站在高处的山头,远远便看见一股奔泻的河水淹过农田,糟蹋了地里的秧苗,顺着沟壑直直冲向她们刚刚经过的官道。
这么一会的功夫,山脚下瞬间漫了有十几米深的污水,寒衣族的人正在抢救他们余下还未搬上山的货车。
麦子放下望远镜,对着阿亚朵说道:“派人去把这些寒衣族的人送去山头,再待下去,人都要淹没了。”
阿亚朵带着部分兵马离开,池瑶看着山下的惨况,愤恨不已:“这么多粮食,说淹就淹了,这狗王爷真是不择手段。”
小草转头看向麦子,继续缠问之前的话题:“你和景阳帝做了什么交易,何故赏赐这么多粮草。”
驿站封赏那日,小草只是觉得赏赐格外多,根本不清楚其多到什么程度。
尤其是后两句,嘉尔冠荣,永袭天宠。
在金流风的解释下,众人才知道这道嘉赏圣旨的重量,足矣比拟亲王的分量。
如此重的封赏,代邑和景阳帝之中的交易,也一直被诸侯朝臣揣测。
只可惜,小草怎么问,麦子都不曾开口,只说来日便知。
麦子看向小草,出口道:“宁家。”
听到这话,小草的身躯一震,眼里冒出精光。
这几年来,宁郡王一直如同暗处的苍蝇,时不时的就在她们面前招摇一阵,又很快被赶走,接着又继续膈应她们。
只是宁郡王一直隐居幕后,而宁关郡远在株洲,即使她们想斩草除根,也困在了代邑而不得为之。
金流风放下望远镜,兴奋的说道:“这老匹夫早就该死了。”
“只是没有想到,景阳帝竟然愿意出手。”
之前金流风多次南下商贸,经历过几次生死屠杀,虽然最后都是有惊无险,最后盘问这些毛贼,才知是和宁郡王做了交易,只为阻断商行开辟的这条陆路。
麦子突然看向了池东池瑶,两兄妹似乎明白了什么,还是按耐着性子继续等着麦子说下去。
“是池西带兵前去围剿。”
池东听到这个意料中的答案,恍然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笃定道:“二弟是怕我们担心,才特意嘱咐的城主隐瞒此事。”
麦子点了点头,算算时间,池西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宁关郡,也不知情况如何。
毕竟宁家那老家伙,向来狡诈,更何况囤了这么多私兵,池西就算有火药在手,那老家伙若是龟缩在王府里,也难以擒拿。
麦子一边将这些哑火的弹药收进空间,一边思考着外面的局势。
这次暗杀,本就是她和景阳帝设好的计划,为的就是请君入瓮。
只要这些私兵出了宁关郡,就能做实宁郡王谋反的罪名。
到时景阳帝捉拿宁郡王后公之天下,也不会落得天下百姓的口舌。
皇室之争,首先就得有个名头在前面顶着。
等到天色蒙蒙亮时,肉眼可见的水势又高了起来,这么大的水势,彻底将麦子等人困在了山头上。
昨夜靠着火光,只能依稀看清农田情况,现在天亮了,农田的情况一览无遗。
田地里面的豆苗被冲到了山脚底,水势浩大,地里的粮食全都被淹了。
寒衣族的人满脸可惜的看着地里的豆苗,在他们的领地,要是有这么好的农田,游民们年年冬日都不会饿肚子。
烈阳一出来,山上被烤的闷热,山下的水位却是半分都没有下降。
寒衣族的人已经去了大半人疏通水道,不过也只是杯水车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