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不言在媒人走后,淡淡地问了一句,宋红带着大嗓门儿,“不行!柳不言!你看清自己是一个什么状态!瞎子!等我和你爸死了,你怎么办!一个瞎子!怎么办!”
“所以我在赚钱,就是为了手术、去大城市手术,眼睛会好的,虽然用到的材料很贵,但攒攒总是有的。”
宋红嗤笑了一声,“你写了那么多现实题材的小说,怎么还这么不现实啊?你怎么赚?你告诉我!你爸妈趟黑起早地攒钱,都攒不到这个数!”
柳不言不吱声了。
没错,宋红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
她蜷缩在床上,哭成一个泪人,多希望哭着哭着,眼前的黑暗就被冲淡了。
结婚后,自己会变成一个疯子吗?她现在的难受,就像是在男权社会下诞生的其中一个女团成员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困境时的那般难受;就像是说着一口流利外语的大学生被卖到了穷乡避壤的小乡村里那般难受;就像是农村主妇突然意识到婚姻困住自己的人生那般难受,她不得不照顾老公和公婆,即使外面的世界是那么吸引她。
没有爱情的婚姻,自己能接受吗?宋朗躲开的巨石,如今就在眼前了。
宋红在冬季正式到来时,给柳不言打了很多预防针,“这个男人挺好的,大你七八岁,额,好像三十刚出头,正是好年纪,家里还挺有钱的,其他的妈帮你看了,都不错,可能有点儿秃顶了,人是好人,她妈之前和我在一个超市工作,现在退休了,都知根知底的......”
柳不言沉默。
如果她很好,就不是被选择了,或者说,她甚至可以自己追求爱情,有选择是否进入婚姻的权力,如今的她就是菜市场上的猪肉,别人想看就看,想挑就挑,甚至还要放上粉色的小灯,让别人以为她很好。
沈丘如果看见这一幕,会多心痛呢......
第32章 今天是相亲的日子,也是灵魂即将从身体上溜走的日子。
沈丘不敢给柳不言打电话,他以不主动联系的方式来延长这段爱情。
工作之余或者劳累过度时,他会跑到柳不言的社交媒体上,刷过往的照片,看得心满意足了,才会再次投入到工作中去。
他坚信,只要不提起保质期的事情,就还没过期呢。
可是,他的爱人理智地离开了他,正往茫茫的雪原里走去呢。
她的身上,被打上了不值钱的标签,即使她是他的珠宝。
也许正因为她知道她的真实价值,才会离他而去吧。
和柳不言相亲的那位半秃未秃的秃顶男,临近过年才有时间回家,他将提前一个月回来,有可能的话,闪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现在的他还在省会城市上班,所以柳不言要等。
等待宰割的等,不是等来喜事的等。
宋红每天都翻看那个男人的照片,仿佛是自己在选男人,她热情地给柳不言叙述他的好,即使她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啊,人家的感情史特别清白,就谈过两段!他说他没什么时间谈恋爱。”
感情史清不清白没什么,至少得是一个干净
双关
的男人。
听到这些,柳不言能回答什么呢,不错?挺好的?哦?是吗?柳不言不感兴趣,所以一点关心都匀不出来。
沈丘的年末则非常忙,可谓是马不停蹄,自从项目有了资金来源,他更得四处跑关系、混交际了,郑总与他出现在同一场宴会中,她握着酒杯,兴致满满地走过来,“如果你们的游戏初期效益不错,我会考虑合作的事情,到时候,希望你把握住机会——”
大佬抛来的橄榄枝,沈丘自然是诚惶诚恐、满心欢喜地应下了。
宴会即将结束,一个女模特做完宣传后,魅力满满地向沈丘这边赶来,高跟鞋“刚啷刚啷”自信地打着鼓点儿,她熟络地和沈丘碰了碰杯,“你好,我叫林轩,可以认识你吗?我是郑总公司的,负责线上宣传和出镜,也是郑总的秘书!ʝʂɠ”
那女子笑得很是谄媚,总给沈丘一种刻意接近的不适感,他点了点头,“沈丘。”
“名字起得不错啊,对了,问些工作以外的,你有女朋友吗?”
沈丘愣了一下,这个问题突如其来,他自己也没想好,过了那个期限,还能叫女朋友吗?他私自把柳不言当成女朋友,算数吗。
“有。”他不管,他觉得是那就是。
林轩露出惊讶的表情来,沈丘忍受着她美式的夸张表达,和时不时想勾上来的手。林轩有双下巴,死角也很多,不算是个美女,个头也不够,按道理讲,她当不了模特,但郑总是她的堂姨,大家都喜欢夸赞她。
林轩的世界肯定特别美好吧。
从小,林轩受的教育就是——家里有钱,只要你接受家族的安排,就一定会成功,所以她拿不出什么有深度的东西,只会把自己的“美丽”看成是“资本”,这是她的花花世界教给她的。
郑总是白手起家,堂姐则是搞美容生意的,由于郑总不太喜欢这个行业,就去大城市创业了,如今堂姐看她发展好,把外甥女扔给了她,她不敢怠慢,只能让她当一个没有硬件的花瓶。
“今晚郑总想请你吃饭,来吗?讲项目的事儿。”
“我的荣幸。”
林轩用长的过分的指甲撩了撩头发,拿出了手机,“加个微信吧,到时候地址发给你。”
“好,多谢。”
沈丘看着她走向那群男老板中,她满脸荣光,吸收着并没有夸奖意味的调侃。
伴随着面包的香气和咖啡的浓郁,这场活动结束了,好久没休息的沈丘刚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就睡着了,快睡醒的时候,也许是上天的恩典吧,他做了一个梦,柳不言坐在炕头,穿着绛紫色的小袄。她的眼睛明亮、有神,一转头,她就看见了自己。
“你好,我是柳不言,可以认识你吗?”
“可以......可以!我是沈丘!我喜欢你!”他疯狂地反馈着,回应着,等着那个人点头,可是没等来,一场雪落,覆盖了眼前的一切,他伸着手往前抓着,一无所有。他在漫长且空旷的雪地中,茫然地寻找着。
“叮铃铃——”闹铃响了,他醒来了,脸上还留下了两滴眼泪,自从有了想要珍惜的人,泪腺都变得如此发达。
柳不言像极了珍藏多年的酒,拥有着很大的后劲儿,越品味到过多的现实,就越想念她。
他敲了敲脑壳,坐了起来。要去和郑总吃饭了。
柳不言,我爱你啊,我们再等等,等我这个项目过了,发布会结束了,我第一个去找你!再等等吧!只要再等等,我们的爱,就会被拉长,不是吗?
沈丘梦里的雪没下在杭州,却下在了东北。
柳不言伸出手,接了一片小巧的雪花,她能感受到,这片雪落到手心的那一刹那,就沉默地融化了。今天很特别,是相亲的日子,也是,灵魂即将从身体上溜走的日子。
关于结婚这件事,那媒人总说,男人比女人有热情。以柳不言的面部表情来看,这话说得确实没错。
“你好,你是柳不言?”一个沉闷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其中还带着几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是的,你是张铎?”
“是!”那个男人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听说你的基本状况了,咱们俩先到处逛逛,然后中午一起吃个饭,下午到处走走,喝杯咖啡,谈谈心,怎么样?”
“好。”
柳不言今天穿的是灰色紧身的小毛衣,外面套着的是白白净净的羽绒服,没有那么暖和,但是看着时尚,至少宋红是这么觉得的,她认为比起保暖,抓住男方的眼球更重要。
张铎拽着她的胳膊,两只手都拽着,“我怕你摔。”
“没关系,应该不会。”柳不言被紧紧握着,实在难受,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真好看,很多人追过你吧,嘿,我也算是好福气,你的情况,我妈说了很多,她让我别挑剔,我相了那么多次亲,没有一次成功的,但你放心,不是我的问题。”
是错觉吗?那男子身上有一股油乎乎的臭味儿,柳不言不好描述,但很像是好久没洗头、没洗衣服产生的味道,外面还盖了一层刺鼻的香水,混合在一起,实在是难以言喻。
“我家没什么钱......但是我工作稳定,我还有个哥哥,已经结婚了,他有个女儿,一家三口外面有房子,咱俩结婚后不存在分房产的问题,总之,我家庭体系非常稳定、正常,如果你和我年前完婚,彩礼就多给你一些,行吧?”
那男人满口都是“我妈说”、“我妈说”。这貌似是口头禅?抑或是口癖?
彩礼的数目,是宋红会心动的价格。但不是柳不言的,人只要对了,那些东西多少并不重要,人不对,多少都是白搭。但柳不言没有选择权,她只得点点头,“我们再定。”
“你的小说,我都收藏了,但是我没看,我不看那玩意儿,你这些书名太文艺,不如我曾看过的那些起得大胆,太细腻的东西我看不了——”男人侃侃而谈,“但是我收藏了。”
柳不言不禁想起沈丘,沈丘是自己的铁杆儿粉丝,经常就细节问东问西的。
“多谢你。”
“应该的,结婚之后,鉴于你无法做家务,我们第一年的任务,就是生孩子,我妈喜欢孙子。”
“......”
我是齐天大圣吗?隔着肚皮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柳不言想走,可是她一旦离开,家都无法自行回去,宋红说,当他们结束交谈后,男孩儿会把她送回家,她和他妈提前都说好了。
“总之,你只要负责生孩子,吃吃玩玩就够了,多么轻松啊——”
“哕——”
柳不言感受到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她蹲在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到了什么地步才能只是听几句话就想吐啊......
她捂着胃,很是难受,一丁点儿多余的话都听不下去了。
那个男人赶忙去扶她,他拍着她的背,搂着她的肩膀,贴得紧紧的,恨不得亲自帮她捂着胃,“你没事儿吧!该不是你怀孕了吧?找个人当接盘侠?”
“感冒,而已。”柳不言强撑着站起身来,咳得肺都要掉出来。
“我就说嘛,你要是怀孕了,我得让我妈把三万块钱定金拿回来——”
“嗞——”很久很久的耳鸣,很久很久,久到柳不言觉得自己不是在直立行走,而是颠倒着,转着圈得走......其实时间没有很长,是柳不言觉得度日如年,她听见了很多精彩的发言,能听到现在,说明自己大致是疯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柳不言很饿,却什么都吃不下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他们聊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那个男人在讲,然后柳不言点头。“你真好看,我得和朋友嘚瑟一下......”接着,柳不言就听见了相机的“咔嚓”声,“肯定很多人夸你好看,你信不信!”
我是用腹语同意他拍照了?柳不言皱眉。
又过了一会儿,那男人又拿出手机,“哎!还真有!我朋友评论,‘你哪里找来的小妞儿!真好看!’看见没,我就知道,他们会特别羡慕!还有这个!‘这个女的一看胸就......’额,这个就不给你念了,总之都是好话!”
柳不言轻轻地呼吸,觉得此处的空气并不新鲜。
妈妈,你给我找的靠山,竟是这样的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不求能活到老了。哪里都是地狱,就选能接受的吧。
第33章 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留下证据。姐姐,我来了!
沈丘缩在办公室的座椅里,一会儿有个项目介绍会议需要他来参加,加班加了一个多月了,他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打了个哈欠,还只是下午呢,就一点儿都待不下去了。
“叮——”“叮叮——”
微信的提示音疯了一般鱼贯而出,吓得他从座位里直起腰来。
是一个高中同学在猛戳他,见沈丘没立马回复,甚至直接打来了视频电话。
“喂?”那同学嗓门儿很大。“你和大作家还处不处了!草!你小子到底在忙什么!我怎么在我前同事朋友圈看见柳不言了!他们在相亲!你要是还活着赶紧去阻止!这男的不行!又脏又妈宝,我对他观感不好!真是小刀剌屁股——开眼了,他什么东西——”
什么相亲?和谁相亲?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丘的脑袋发胀,战战兢兢点开了同学发来的照片,看见柳不言的瞬间,他一下子就精神了起来。
照片模模糊糊的,但是能看见柳不言无助的表情,她穿得很漂亮,但就是这种漂亮,让沈丘的心揪在一起。他迅速戴上眼镜,细细地看,越看越难受,越看,越替柳不言委屈......ʝʂɠ
怪我,怪我的无能,让你和别人站在了一起。
同学又发来了一大串语音,往常六十秒的语音,沈丘绝对会骂出声儿,今天却是抖着手,点开了语音条。对方讲述了对方的恶心事件,例如,那男的是个瓢虫,又例如,那男的脾气不太好。
“他叫张铎。”
沈丘脑海中显示出一大串的空白,这么脏的人,不配和柳不言在一起,自己那么宝贝的人,如今在和一头猪相亲,他觉得心脏被人切走了。
“杨墨!一会儿开会你们来讲!我有事!请两天假——”
“啊?可是一会儿郑总......"
没等着杨墨说完话,沈丘就拎着衣服和充电线离开了,在屋子里形成了一股疲惫的风。
他给柳不言打电话,没人接听,微信也被拉黑了,最后一句话是,“祝你未来一切顺利,祝你一切都好,一定要幸福,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
也许是盲打,错字连篇,要不是沈丘之前给柳不言码过字,都看不懂。
怎么今天才看见啊!沈丘回想着,可能他那天的消息太多,被埋掉了。
不管了,还是得回去,不可以和这种人相亲,绝对不可以......他打了车,在车上买了一张最快的、最贵的飞机票。不过,他此刻真是头脑发热了,直到他坐在飞机上,才发觉,可能自己已经没有权力管这些了,就算去了,也都晚了,他貌似阻止不了什么。
但看照片,她分明就不开心。
柳不言一定要开心。
不可以不开心,绝不!
柳不言被那男人拽进了一家咖啡店,漫天大雪很是浪漫,只不过柳不言看不见,她只觉得寒冷无比。“两杯......”男人思索很久,选了一杯最便宜的,“拿铁。”
咖啡店里人很少,有两个自习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泪眼婆娑的女孩儿,她叫穆笑笑,今天是她失业的日子,她端菜的时候没拿住,摔得满地都是,老板大骂她一顿,说她搞砸了一切,此时她正抽抽涕涕地哭呢。
按道理说,店内应该提供厚厚的烘焙手套,但是那个店长非要让穆笑笑自己带,底层人的命啊,贱太多了,这种小城市,甚至不签劳动合同,五险一金更是天方夜谭,穆笑笑还在这里工作的原因,是明年这个时候,在这里准备考研。